评论佚事
○评论佚事
编修杨仲弘曰:五言短古,众贤皆不知来处。乃只是选诗结尾四句,所以含蓄无限,意自然悠长。此论惟赵松雪翁承旨深得之,次则豫章「三日新妇」晓得。清江知之,却不多用。
......故国朝之诗,称虞、赵、杨、范、揭焉。范即德机先生梈,揭即曼硕先生傒斯也。尝有问于虞先生曰:「仲弘诗如何?」先生曰:「仲弘诗如百战健儿。」「德机诗如何?」曰:「德机诗如唐临晋帖。」「曼硕诗如何?」曰:「曼硕诗如美女簪花。」「先生诗如何?」笑曰:「虞集乃汉廷老吏。」盖先生未免自负。公论以为然。
【(陶宗仪辍耕录卷四论诗)】
揭曼硕先生未达时,多游湖湘间。一日,泊舟江涘,夜二鼓,揽衣露坐,仰视明月如昼。忽中流一棹,渐逼舟侧,中有素妆女子,敛衽而起,容仪甚清雅。先生问曰:「汝何人?」答曰:「妾商妇也,良人久不归。闻君远来,故相迓耳。」因与谈论,皆世外恍惚事。且云:「妾与君有夙缘,非同人间之淫奔者,幸勿见却。」先生深异之。迨晓,恋恋不忍去。临别,谓先生曰:「君大富贵人也,亦宜自重。」因留诗曰:「盘塘江上是奴家,郎若闲时来吃茶。黄土作墙茅盖屋,庭前一树紫荆花。」明日,舟阻风,上岸沽酒,问其地,即盘塘镇。行数步,见一水仙祠,墙垣皆黄土,中庭紫荆芬然。及登殿,所设象与夜中女子无异。余往闻先生之侄孙立礼说及此,亦一奇事也。今先生官至翰林侍讲学士,可知神女之言不诬矣。
【(同上卷四奇遇)】
文宗之御奎章日,学士虞集、博士柯九思常侍从,以讨论法书名画为事。时授经郎揭傒斯亦在列,比之集、九思之承宠眷者则稍疏。因潜着一书曰奎章政要以进,二人不知也。万几之暇,每赐披览。及晏朝,有画授经郎献书图行于世,厥有深意存焉。句曲外史张雨题诗曰:「侍书爱题博士画,日日退朝书满床。奎章阁中观政要,无人知有授经郎。」盖柯作画,虞必题,故云。
【(同上卷七奎章政要)】
右浦江柳先生文集二十卷。......国子监丞莆田陈公旅尝评之曰:柳公之文,庞蔚隆凝如泰山之云层,铺迭涌沓,莫穷其端倪。天历以来,海内之所宗者,唯雍虞公伯生、豫章揭公曼硕、乌伤黄公晋卿及公四人而已。识者以为名言。
【(四部丛刊本柳待制文集宋濂跋)】
贯字道传,......与溍及临川虞集、豫章揭傒斯齐名,人号为儒林四杰。
元名家称赵子昂、虞伯生、杨仲弘、范德机、揭曼硕外,如元好问、马伯庸、陈刚中、李孝光、杨廉夫、萨天锡、傅若金、余廷心、张仲举辈,不下十数家。视宋人材力不如,而篇什差盛,步骤稍端。然高者不过王、孟、高、岑,最上李供奉、陈、杜二拾遗耳。六代风流,无复染指,况汉、魏乎!
【(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古体中五言)】
元五言古,率祖唐人。赵子昂规陈伯玉,黄晋卿仿孟浩然,杨仲弘、滕玉霄、萨天锡诵法青莲,范德机、傅与砺、张仲举步趋工部。虞文靖学杜,间及六朝。揭曼硕师李,旁参三谢。元选体源流,略尽于此。然藩篱稍窥,阃域殊远,碎金时获,完璧甚稀。盖宋之失,过于创撰,创撰之内,又失之太深;元之失,过于临模,临模之中,又失之太浅。
【(同上外编卷六)】
胜国歌行,盛时多法供奉、拾遗,晚季大仿飞卿、长吉。苏、黄体制,间亦相参。全篇可观者,赵子昂题桃源春晓图、虞伯生金人出猎图、贡泰父山水图、范德机能远楼、杨仲弘阳明洞、揭曼硕琵琶引......,皆雄浑流丽,步骤中程。然格调音响,人人如一。大概多模往局,少创新规,视宋人藻绘有余,古澹不足。
【(同上)】
元人力矫宋弊,故五言律多草草无复深造。虞、杨间法王、岑,而神骨乏;范、揭时参韦、孟,而天韵疎。新喻、晋陵二子,稍自振拔,雄浑悲壮,老杜遗风,有出四家上者。
【(同上)】
「百战健儿」,悍而苍也。「三日新妇」,鲜而丽也。「唐临晋帖」,近而肖也。「汉法令师」,刻而深也。
右四家评语,元人所载互异。一云:清江汉法令师。一说又云:人问虞公杨、范、揭,虞既历加评品,其人复问公自拟云何,虞笑曰:「集如汉廷老吏。」何子元记揭文安闻此评,大不喜,因特举似虞。虞曰:「此非集言,乃天下公言也。」
【(同上)】
元五言律可摘者,元裕之:「千山分晚照,万籁入秋风。」「雨入秦川黑,云开楚岫青。」......揭曼硕:「大舸中流下,青山两岸移。」「鸦啼木郎庙,人祭水神祠。」......皆句格闳整,在大历、元和间,第殊不多得也。
【(同上)】
七言律难倍五言,元则五言罕覩鸿篇,七言盛有佳什。如赵子昂万岁山、飞英塔,虞伯生岳阳楼、环翠亭,......揭曼硕送唐尊师、王留守、张真人,......皆全篇整丽,首尾匀和,第深造难言,大观未极耳。
【(同上)】
赵子昂:「千里湖山秋色净,万家烟火夕阳多。」邓文原:「客舍张灯浮大白,禁钟和漏隔华清。」......揭曼硕:「星临翼轸南陲阔,神降虚危北极遥。」「苍山斜入三湘路,落日平铺七泽流。」......皆句格庄严,词藻瑰丽,上接大历、元和之轨,下开正德、嘉靖之途。今以元人一概不复过目,余故稍为拈出,以俟知者。
【(同上)】
元人先达者,无如元好问、赵子昂。元,金遗老;赵,宋宗枝也。元体备格卑,赵词雅调弱,成都诸子,乃一振之。伯生典而实,仲弘整而健,德机刻而峭,曼硕丽而新,至大家逸格,浩荡沉深之轨,概乎未闻也。
【(同上)】
元题画五言小诗,虞伯生柯氏山水图、揭曼硕潇湘八景图、丁鹤年长江万里图等篇,皆颇天趣,然意调浅促,句格未超。五言绝二十字,须飞动奇逸若数百千言,乃称上乘。古今擅此,独太白、献吉、元美,宋元诸子殊不解,老铁较铮铮耳。
【(同上)】
鲜于、赵、邓,诗为书掩;虞、杨、范、揭,书掩于诗。
【(同上)】
杨仲弘视虞骨力伉健有加,才具闳通不及。范应奉、揭文安抑又次之。大抵四家古诗歌行伯仲,杨五言律、排律胜,揭七言律胜,范七言绝胜,虞差兼备。至于乐府,俱缺如也。
【(同上)】
元五言古作者甚希,七言古诸家多善。五言律,傅与砺为冠,杨仲弘、张仲举次之。七言律,虞伯生为冠,揭曼硕、陈刚中次之。五言绝,杨廉夫为冠。七言绝,名篇颇众,乐府体亦无出杨,第总之不离元调耳。
【(同上)】
宋元之交,辽金二氏诗多不见,元代名手,奄有二朝。如静修之雄,松雪之雅,道园之旷,铁崖之豪,皆卓然成家,诸体俱备矣。他若清容、石田、秋宜、渊颖诸集,人自为宗,亦足表一时之风气。间有散见于篇什者,因汇摘其警句。......七言如欧阳玄:「标名花坞莺争道,集句桃符鹿守关。」......揭傒斯:「天寒剑阁犹车马,雪满绳桥正甲兵。」......律以唐音,自是中晚境界。至五、七言古,则吊诡矜奇,每每荡越于绳尺之外已。
【(宋长白柳亭诗话元句)】
虞道园序范德机诗,谓世论杨仲弘如百战健儿,德机如唐临晋帖,揭曼硕如美女簪花,而集如汉廷老吏。曼硕见此文大不平。一日过临川诘虞,虞云「外间实有此论」,曼硕拂衣径去,留之不可。后曼硕赴京师,伯生寄以四诗,揭亦不答,未久卒于位。偶读梁石门寅集述此,记之。文士护前,卢后王前,千古一辙,可笑也。
元初袭金源派,以好问为大宗。其后则称虞 【集】 、杨 【载】 、范 【梈】 、揭 【傒斯】 。元末杨维桢、李孝光、吴莱为之魁。前如赵孟俯、郝经,后如萨都拉、倪瓒,皆有可观。
【(宋荦漫堂说诗)】
虞、杨、范、揭四家诗品相敌,中又以「汉廷老吏」 【伯生自评其诗】 为最。他如吴渊颖之兀奡,乃易之之流利,萨天锡之秾鲜耀艳,故应并张一军。赵王孙暨金华诸子声价虽高,未宜方驾。
元诗承宋、金之季,西北倡自元遗山 【好问】 ,而郝陵川 【经】 、刘静修 【因】 之徒继之,至中统、至元而大盛。然粗豪之习,时所不免。东南倡自赵松雪 【孟俯】 ,而袁清容 【桷】 、邓善之 【文原】 、贡云林 【奎】 辈从而和之,时际承平,尽洗宋、金余习,而诗学为之一变。延佑、天历之间,风气日开,赫然鸣其治平者,有虞、杨、范、揭。 【虞集,字伯生,号道园,蜀郡人。杨载,字仲弘,浦城人。范梈,字亨父,一字德机,清江人。揭傒斯,字曼硕,富州人。时称虞、杨、范、揭,又称范、虞、赵、杨、揭,赵谓孟俯。】 一以唐为宗,而趋于雅,推一代之极盛,时又称虞、揭、马 【祖常】 。宋 【本、褧】 。
【(顾嗣立寒厅诗话)】
揭闻「三日新妇」之语不悦,尝中夜过伯生,问及兹事。一言不合,挥袂遽去。后以诗寄伯生(诗见本集卷八,题曰忆昨四首,此略)。伯生得诗,谓门人曰:「揭公才力竭矣!」就答以诗:「故人不肯宿山家,夜半驱车踏月华。寄语旁人休大笑,诗成端的向谁夸。」并题其后云:「今日新妇老矣。」揭召至都,果疾卒。
金、元之间,元好问七言,妙处不减东坡、放翁。又虞集、杨仲弘、范梈、揭傒斯四家,各擅其长。他如刘因、吴渊颖、萨都拉辈,亦有数家可采者。
【(田雯古欢堂集杂着卷二)】
李元仲御史云:「豫章三日新妇 【揭】 ,浦城百战健儿 【杨】 ,蜀郡唐临晋帖 【虞】 ,清江汉法令师 【范】 。」马仲常云:「揭君典重,杨君雄浑,虞君雅丽,范君清高。」
【(元诗纪事卷十一引沧浪诗法)】
揭曼硕一绝句云:「步出城南门,怅望江南路,前日风雨中,故人从此去。」此本古诗,曼硕尝书以寄太虚。后人因误刻入秋宜集中。「南」字古诗作「东」,曼硕改之,取其切合顺承门耳。曼硕集中此诗题作晓出顺承门有怀太虚,此题亦后人所为。
【(同上卷十三引月山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