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写过什么小说。这一个集子中所收的不过是小小的故事而已。其中有几篇是前三四年写的;一大部分则于去年八月,旅居巴黎的时候写成。我在巴黎的生活,除了几次特约几个朋友到郊外的宫堡去以外,白天不是到国立图书馆,便是到洛弗博物院。到了晚上,也有几次上歌剧院,也有几次坐坐孟巴那斯的咖啡馆,但在家的时候最多。因此,便在斗室的灯下,随意的写了那几篇故事。其总名,原来定为《家庭的故事》,发表时却各以篇名为名,幷没附上这个总名。

中国的家庭,是一个神妙莫测的所在。凭我良心的评判,我实在说不出它究竟是好,还是坏,更难于指出它的坏处何在,或好处何在。但从那几篇的故事中或可以略略看出这个神妙莫测的将逝的中国旧家庭的片影吧。

我写这些故事,当然未免有几分的眷恋。然而我可以说,他们幷不是我自己的回忆录,其中或未免有几分是旧事,却决不是旧事的纪实。其中人物更不能说是眞实的。或者有人看来覚得有些象眞实者,那是因为这种型式的人,到处都可遇到,所以他们便以为写的象他或象她。其实全是那末一回事。我写的是旧家庭的“积影”,其中的人物也都是“积影”,决不曾影射过某人某人,或影射过某事某事。如果有人要为这些故事做索隐,其结果恐怕也将等于《红楼梦》索隐之类的“一无是处”。

我生平最恨黑幕派的小说或故事,当然自己决不会写出有“索隐”的可能的故事来!

我对于旧家庭,旧人物,似乎没有明显的谴责,也许反有些眷恋。这一点,看书的人当然是明白的,许许多多的悲剧,还不都是那些旧家庭酝酿出来的么?不过假定他们是“坏的”,或“不对的”,那是他们本身的罪恶么?

我应该在此谢谢叶圣陶君,他为我校正了好多地方;还要谢谢徐调孚君,他为我收集了这末一册我自己没有工夫去收集的。其他还有几位督促我出版本书的,也要在此总谢一声。没有他们的督促与鼓励,本集是不会与读者相见的;在其中,老舍君是特别要举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