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辨中

东汉时,会稽父老送刘宠曰:自明府下车以来,狗不夜吠,民不见吏,盖爱誉甚之之辞耳。新史云,李栖筠为常州刺史,捕斩贼党皆尽,里无吠狗。田仁会为胜州都督,捕格夙贼,夷之城门,夜开道无寇迹。实録之事不当尔也。或谓史记?王温舒传亦称无犬吠之盗,何如?曰:史记之谬亦多矣,渠皆可法乎。

杨牧初以兄假未仕,不肯应举,既假释褐,乃擢进士第,其后同台为监察御史,世荣其友。夫以兄未仕而不应举者,友也,兄弟同台者,荣也。二事不相类而云世荣其友,此何理耶?刘子玄传云,撰刘氏家史及谱,按据明审,议者髙其传,髙字亦非。

为文字,语虽贵简,而有不得简者。韦宏景传云,杨虞卿私造其门,宏景厉言曰:有诏按公尚私谒耶。惶恐去,不少虞卿字否?此类非一。观者可见。孙伏伽言三事,但云其一、其二,其三而无曰字,文理无乃不属乎。

言读书之勤者,例曰手不释卷,而子京撰蒋又传曰:卷不释于前,此何谓也。

前人文字言骚动、骚然者,有矣。安禄山传云,百姓愈骚。裴冕传云,大众一骚。马燧传云,天下方骚。无乃太简乎。

李靖论萧铣士卒云,藉以拒师,本非所情。杜如晦传云,僚属共才之莫见,所涯李勉朝京邸诏还所镇,三所字下不得藉以拒师,亦不成语。

王义方弹李义府,髙宗怒其毁辱大臣,言词不逊,故贬之。新史云,帝恨义方以孤生触。宰相朱泚遣韩旻追徳宗,叚秀实以为宗社之危,期于顷刻,乃倒用司农印追之,新史云,秀实以为宗社之危,不容喘,岂不过哉。

薛万均死,太宗甞赐羣臣膜皮,及万彻而误呼万均,怆然曰:万均,朕之旧勲,不觉呼名,岂其魂灵欲朕之赐也?新史则云,怱口其名,纔下口字,便是从已作用之意,岂所谓不觉者乎,况此等字,史家自不宜使。

肃宗欲以李辅国为常侍,苗晋卿奏曰,常侍近宻,非贤不可居,岂冝任等軰。罢之。等辈上当加此字,不然何等軰也。

邪文伟传云,武后问天与帝异称,云何文伟不得对。房管论第五琦言财利事,肃宗诘之,管不得对。王叔文传云,俱文珍随语诘折叔文,不得对。不得字为悖,正当云不能耳。

杜正伦传云,为世歆羙。戴至徳传云,世詑其荣。萧复传云,士艶其荣今监本无此句。敬晦传云,世宠其家,宠字尤不安,若只作时人荣之大小本分,王义方誉振一时,呉凑美誉四腾,皆非史家之体也。

李义府传云,自其斥天下忧,且复用,比死,内外乃安。严震传云,徳宗使马勋计日取张用诚,赴行在,踰半日期,帝颇忧,比至大喜,比字不安,若及既等字,可也。

温庭筠数举进士不第,思神速多为人作文,大中末,试有司,亷视尤谨,庭筠不乐,上书千余言。然私占授者已八人,作文云者本谓代进士科举之作耳,今乃似泛为文字者,此亦失之不明也。

温彦博传云,进止详华,人皆拭目,观进止之间,何至拭目而观之哉。子京之夸侈类如此。

髙适工诗,毎一篇已,好事者輙传布,已字道不得。

韩思复为滁州刺史,有黄芝生州署民为刻颂其祥,刻颂其祥,不成语也。

新史称卢齐卿饮酒踰斗不乱,崔恭礼至斗不乱,前史载人洪饮者率至一石以上,然后为异,踰斗之量,世亦多矣,何足着之乎?

旧史:李纲谓髙祖曰:臣言如水投石,此旧语也。新史则云,如持水内石,可然不自然。

李翱传云,始调校书郎,累迁,元和初为国子博士,史馆修撰,累迁字下岂有阙文乎,不然岂可通也。

崔郾传云,室处庳漏,无歩庑,此言其俭,足矣,而又云至霖淖则客盖而屐以就外位,亦不必道也。张元素起身令史,太宗尝对众诘问元素,大耻。禇遂良上疏论之,而新史乃云遂良见帝而言,非也。遂良云元素出合门,殆不能移歩,新史改移为徒,只此一字,亦觉失重轻之宜。

朱泚败,出奔失道,问野人,荅曰:天网恢恢,走将安所,此殊不成语也。

李安期传:髙宗屡责以不能进贤。安期曰:邑十室且有忠信,天下至广不为无贤,比见公卿有所荐进,皆劾为朋党,滞抑者未申,而主荐者已訾,所以人人争噤,黙以避嚣谤,若陛下忘其亲雠,旷然受之,惟才是用塞谗毁路,其谁敢不竭忠以闻上乎。子京镌改旧文,诡异僻涩,殆不可读,甚不满人意也。

李晟赞云,身佩安危而气不少衰,佩字过矣。张柬之传云,武后谓狄仁滐曰:安得一竒士用之?仁杰曰:陛下求文章资歴,今宰相李峤、苏味道足矣,岂文士龌龊不足与成天下务哉。哉字下不得作耶乎欤等字,则安矣。子京于此等犹不甚解,何足言文也。

王毛仲旬岁至大将军,古人言旬月者,自十日以及月也,言旬时者自十日以及三月也,今言旬岁,未见其例也。

萧嵩传云,在公慎宻,人莫见其涯际今监本无涯字。慎宻上不当论涯际,以言胷懐宇量则可矣。

张知謇传云,天后竒其貎,诏工圗之,称其兄弟容而才,谓之两絶,容字不安。

张镐传云,视经史犹渔猎然。夫前人已有渉猎成言,便是此意,何谓复尔觧折也。

席豫出郑州刺史,李杰出衢州刺史,于郡出杭州刺史,李朝隐出通州都督,沈传师出江西观察使,此等甚多,得无欠为字乎,盖出入字不同,迁擢贬降例也。

开元中,吐蕃金城公主求文籍四种,于休烈欲勿与,裴光庭驳之,此当入光庭传而载于休烈传,非也。

徳宗时,官市事既详见于张建封传,而李锜赞又列之重复矣。

旧史?李石传云,延英议事,中贵必引训注以折文臣,石尝谓之曰:京师之乱,始自训注,而训注之起,始自何人?仇士良等不能对,其势稍抑,搢绅赖之。新史云赖以为强,便过去了。(重)

裴度与穆宗论刘承偕事,云:臣素知承偕怙宠,悟不能堪,尝以书诉,臣是时中人赵宏亮在行营知状,欲持悟书以奏陛下,亦知之耶,耶字当作乎,帝曰:頋悟诚恶之,胡不自闻何哉,胡即何也,当去一字。

宇文士及尝非时,被召,其妻问曰:向召何所事,何所事不成语,曷若但云问何故耶。

阳城传:常以木枕布衾质钱,人重其贤,争售之,售字为悖,又云赋税不时,时字意不足,盖欠辨集等语也。

张巡传:睢阳雍邱赐徭税三年,赐字便当得蠲免之意否。

许孟容传云,公主子有求补崇文生者,孟容固谓帝,嘉其守。萧瑀传云,诏尝下中书,未即行,帝譲其稽。韦顗节俭自居,天下推其尚。曹宪注广雅,学者推其该。韦表微以学者薄师道,着九经师授谱,诋其违。守尚稽违该等字,皆道不过,必两字然后成文。

王义方传云,魏征欲妻以夫人之侄,辞不取,俄而征薨,乃娶。人问其然,曰:初不附宰相,今感知已故也。杨慎矜传云,婢因史敬忠得至宫中见帝,帝素闻敬忠挟术间质其然,然字下不得。

通鉴载贾至论王去荣不当免死事,李绛论不狥同年事,蒋又论张茂宗夺服尚主事,王式破仇甫事,读之亹亹可爱,入新史中便觉索然无意味,甚可恶也。

旧唐:隐太子与秦王有隙,玄龄谓王曰:国家患难,今古何殊,自非睿圣钦明不能安辑。新史云,国患世有惟圣人克之,克字何足尽其意。

髙铢为太常卿,尝罚礼生博士李悫,折其非铢,叹曰:吾老不能退,乃为小儿所辱卒,卒字如何定得。

薛元赏传云,都市多侠少年,以黛墨镵肤,夸诡力剽,敓坊闾夫。镵肤者,针也,黛墨所以为色耳,而云以黛墨镵肤,则不可舍文身不道而艰诡若此,其亦劳甚矣乎。

李夷简元和中为相,李师道方叛,裴度当国,帝倚以平贼,夷简自谓才不能有以过度,乃求外迁,言不能过,或无以过,则可不能有以,则不成语矣。

康子元传:明皇时议封禅事,赵冬曦驳之子元议,挺不徙。苏珦传亦云,尝按讯韩、鲁诸王,天后诘之,挺议无所挠,使他人书之,不过曰固执不移,或云坚守前议而已,岂必如此诡异。

鄠县令崔发系狱,遇赦不原,张仲方讼之曰:鸿恩将布于天下,而不行御前;霈泽始被于昆虫,而独遗崔发。新史仲方传并为一句,云:恩被天下流昆虫而不行御前乎?田令孜专权恣横,孟昭圗论之曰:天下者,髙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四海九州岛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新史改其下句云,陛下固九州岛天子。武后恠有司多失出人罪,徐有功对曰:失出,人臣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徳。新史则云,失出,臣小过;好生,陛下大德。子京意以旧文类骈不古,故变乱以就已作,而不知其反谬也。

马周尝寓新豊逆旅。逆旅者,客邸也。科举子遂谓周为新豊逆旅,以对洛阳年少,予尝笑之。而新唐称刘从谏命甄戈杀定州戍将,戈因为逆旅上谒斩其首,何耶?

李晟与张延赏有隙,谓人曰:文士难犯,虽修睦乎外,而蓄怨于内。新史改为儒者。儒者与文士自别,止当从旧。

蒋俨进蒲州刺史,发隐禁奸,号良二千石。案二千石,汉之职名,岂可通为长史之称?

王孝杰为吐蕃所执,赞普见之曰:貎类吾父,故不死归之。死字下不得。

吕元膺传云,居官始终无訾缺。予谓訾者,人所讥也;缺者,已所少也。二字并用不得。

史传称人读书敏速,云五行俱下者,盖甚言之耳,实无此理也。而唐史谓欧阳询毎读輙数行同尽,尤不可也。

太宗称薛仁贵曰: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此乃本分语,而子京改云喜得虓将,可恶之甚。

禇遂良与太宗论舜造漆器事,以为诤臣必谏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谏,此真语也。新史则云必救其源,既以渐为源,因并易其下文,曰及夫横流无复事矣,义理虽同,然当时岂有横流之语。

张柬之初与杨元琰共乘舻江中,私语外家革命事,柬之执政引为右羽林将军,谓曰江上之言,君叵忘之。萧复言于徳宗曰:自艰难以来,始用宦者监军,此曹止可委宫掖事,兵要政机叵使参领。古人言叵信、叵测、叵量之类,叵字固训不可,然施于戒辞,则不顺矣。安禄山反诏,切责许自归,禄山答书慢,甚叵可忍。叶法善以术髙卒叵之测,此正作不字用,则益不安。至苏颋传云,司马皇甫恂使蜀,檄取库钱,市不急物,颋不肯予。或谓曰:明公在逺,叵得忤上意。吕才卜宅篇云,世有五姓,谓宫、商、角、征、羽也。按黄帝时,独姬姜数姓耳,后世赐族者寝多,至因官命氏,因邑赐族,本同末异,叵为配宫商哉。此又作岂字用,尤乖戾也。盖子京初不详其义,故毎至谬误焉。

武后问狄仁杰曰:朕要一好汉,任使有乎?仁杰乃荐张柬之。通鉴改好汉为佳士,新史复作竒士,好汉字诚为渉俗,然佳士不足以当之,矧曰竒乎,寕存本语可也。

李光弼传云,史思明攻太原,使卒于城下仰而侮骂,光弼令穿地道擒之。新史改为隧地,固简而文,然隧字作得暗地道否。且本传先有云,穴地颓土山者,后又云令郝廷玉由地道入懐州,何独为此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