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公是集卷四十七

宋 刘敞 撰

杂着二

明舜

桃应问于孟子曰舜为天子臯陶为士瞽臾杀人则如之何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欤曰舜安得而禁之哉夫有所受之也然则舜如之何曰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诉然乐而忘其天下刘子曰孟子之言察而不尽理权而不尽义孝子之事亲也既外竭共力又内致其思不使其亲冇不义之名不使其人有间非之言瞽臾使舜涂廪从而焚之乃下使浚井从而揜之乃出舜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夔夔斋栗瞽亦允若书曰父顽母?弟傲克谐以孝烝烝又不至奸由是观之舜为天子瞽叟必不杀人也仲尼之作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故以子则讳父以臣则讳君岂独春秋然哉虽为士者亦然故必原父子之亲君臣之义以听之昔者商鞅之作法也太子犯之鞅曰太子君之贰也不可以刑刑其传与师鞅之谓刻矣然而犹有所移由是观之瞽叟杀人臯陶必不执也叶公子高问于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何如孔子曰不可吾党之直也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由是观之瞽叟杀人臯陶虽执之舜必不听也舜岂以天下有所受顾临其亲哉夫圣人莫大焉天子莫尊焉以天下养莫备焉德为圣人尊为天子以天下养然而不能使其亲无一朝之患是则非舜也知圣人之德知天子之尊知天下养之备然而不知天子父之贵也而务搏执之是则非臯陶也无其事云尔有其事奚至于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故曰孟子之言察而不尽理权而不尽义夫衡之为物也徒悬则偏而倚加权焉则运而平一重一轻之间圣人权之时也请问权曰臯陶不难弃士不过失刑而已矣以君臣权之天下之为君臣者必定义莫高焉舜不难弃位不过隐法而已矣以父子权之天下之为父子者必悦仁莫盛焉故善为政者毋以小妨大毋以名毁义毋以术害道毋以所贱千所贵迂其身有以利天下则为之贬其名有以安天下则为之其惟舜臯陶乎

舜死

舜以天下让禹十有七年而死于苍梧苍梧夷也去中国万有余里欲天下之一乎禹也周公继文武摄天下七年制礼作乐反政于成王使其子伯禽就封于鲁而已居成周死葬于毕欲天下之一乎周也舜周公同道舜君也周公臣也舜周公易地而处则皆然然则尧何以不去中国死夷狄乎曰舜之相尧也二十有八载德施于民也长功见于民也大天下忘尧焉尧之子不肖书曰罔水行舟罔昼夜頟頟明淫于家天下疾焉故尧崩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如是而已不能有加矣禹之举也由舜其相舜也不能若舜之久舜之子又不若丹朱之甚不肖也天下不以为戒虽舜死天下将不忘舜是以舜去中国焉去中国而天下一乎禹矣或曰舜勤民而野死曰有天下以与圣人不使後世万姓被其害也而去之可不谓勤民乎或曰舜死于巡狩征有苗曰不然也尧以天下让舜使舜巡四岳书二十有八载帝乃徂落舜以天下让禹使禹征三苗书曰苗民逆命禹乃班师布文德夫尧舜未尝不巡狩伐无道也抑既让天下矣则无所事天下夫舜何为而巡狩且伐三苗乎然则古之有是说也何故曰昔者晋文公召天子以会诸侯春秋为之讳曰狩于河阳然则舜不能忽然违天下而去将托于狩而至苍梧也舜之让春秋之讳圣人之意也孟子曰前圣後圣其揆一也昔者太王之子曰太伯仲雍王季王季有圣子曰文王太王欲传之太伯仲雍知之因采药而去以 窜于荆吴之间然则圣贤之所以让其国家天下于圣人者亦必有道矣孔子曰太伯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伊吕问【并序】

读鬼谷书以伊尹在夏吕望在商为仵合读孙武书又以二人为反间夫世衰道敝天下语权变者宗鬼谷语奇正者宗孙武学者既无以拒之而复假圣人以自耀将使浇薄之俗甘心于诈伪予甚惧焉作伊吕问

或问人有言曰伊尹五就桀五就汤太公三就纣三就西伯有诸曰有之曰然则为仵而合者欤曰否不然也昔者伊尹避桀耕于有莘之野不以耒耜为可贱也以须天下之平卒不可得汤闻其贤往聘而起焉太公避纣钓于渭水之上不以渔之事为可薄也以须天下之平卒不可得文王闻其贤往猎而起焉二子者皆圣人之仇也知不以久幽为不贤而曾纷纷以求合为贤乎且吾闻之伊尹归于商而为之相太公归于周而为之师二子者法尧舜者也以尧舜之道不可以臣伐君可以臣辅君成汤察焉古者诸侯岁一贡士于天子汤因是焉而贡之故伊尹入于夏夏不能用古者士不得其职则去谏不用其言则去伊尹数谏而不入识夏之可丑也归于亳汤又贡之贡而反者五知其不足与有为然後终相之当此之时伊尹乃自亳之北门入遇汝鸠汝方于徐而作汝鸠汝方之书伊尹太公其臣均也成汤文王其主均也夏桀与纣其乱均也以伊尹之入于夏故亦知太公之入于商以伊尹之入于夏为汤贡之故亦知太公之入于商由文王贡之也则二子者皆愿为而不得者非仵之而後合者也且仵而後合者若苏秦者乎昔者苏秦尝为燕谋齐而伪得罪于燕者以纳于齐齐人剥而裂之天下莫不笑故图为仵合者苏秦也不免于死而谓伊吕之圣人为之乎哉曰伊吕之不求于合则吾信之矣若乃汤贡之文王贡之者非间欤曰恶是何言也且以汤之得天下也为得桀而得欤为得道而得欤文王之得天下也为得纣而得欤为得道而得欤汤之得天下也自其伐葛文王之得天下也自其伐崇汤伐葛而莫之逆者而桀丧其天下矣文王伐崇而莫之违者而纣丧其天下矣且子谓汤之得桀也伊尹间之其得葛也孰间之乎文王之得纣也太公间之其得崇也孰间之乎圣人之为圣也为其正而已矣是以衆人为不可及必以间而有天下则其所以为圣也不亦衆人而可为之欤曰然则世之有是言也何出曰出乎贪势而好利者贪势者乐纵横好利者喜用兵其于术犹号而售之也是以私自托于圣人

问南子

或问语曰子见南子子路不悦信乎曰信然则仲尼之见南子也欲因以行道乎曰否不然也昔者叔向囚于晋人将杀之乐王鲋者嬖臣也使谓叔向曰事我我免子于死叔向不应亦不谢也夫叔向不应岂不曰生者人之所安也为不义而生者我之所不安也富贵人所欲也为不正而富贵者我所不欲也得势而行道者所愿也为不正而行道者我所不愿也夫曲其身以赴利者叔向所不忍为而谓仲尼为之乎且夫欲行道而求合于人者吾未之闻也求合于人而欲以行道者吾亦未之闻也他日王孙贾以微言问于仲尼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竈何谓也仲尼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夫仲尼生居乱世固天下无所遇得其人可以行道而不为也曰毋以获罪于天而因南子以求致其行是媚于竈矣何以为仲尼曰仲尼之不因南子以行道则吾既闻命矣敢问仲尼之见南子何也曰古者不传?不为臣故称其君曰君称其君夫人曰小君二者皆君也国君有宗庙之事君亲牵牲大夫从之夫人亲荐盎命妇从之将与之共宗庙之事正君臣之位不可以不见也南子者卫小君也当是时仲尼仕于卫如之何不见敢问礼欤礼也礼则子路何不悦曰子路之意以为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卫君无道夫人无德君子奚宜留哉乃仲尼则欲先正其名君臣名之大者也名正则庶民服道不行然後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此之谓也孟子曰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所谓际可者接可见也古之人接可斯仕矣

启疑

昔者齐伐鲁孔子忧之谓门弟子曰鲁父母之国也今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于是子贡往见田常而说之曰臣闻忧在内者攻疆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而鲁弱不可攻也则不如攻吴于是子贡南说吴使伐齐东说越使伐吴北说晋使承吴之敝故子贡一出号为安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呜呼不亦甚哉此亦周末战争贪利之人耳而谓子贡为之乎且夫却齐以存鲁于鲁则幸矣于彼四国则败矣不惟如是又使其身蒙恶于田常如与之纂焉不惟如是又使圣人被不知人之讥如与之谋焉虽然齐伐鲁之事不能无也子贡说田常不能无也虽然子贡之言则谓何哉子贡必将谓田常曰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害君也今君上不见信于君下又见壅于大臣外为高鲍将兵伐鲁君伐而胜则高鲍之谋也伐而不胜则高鲍将正君之罪上者不见信于君下又壅于大臣外与诸侯与国为仇君之位若朝露可翘足而亡矣夫鲁干乘之国也未可量也君不如按兵勿伐以销高鲍之谋外自树党下以妪拊百姓使不践战死之患全而归之夫百姓全而归戴君如父母鲁喜于不伐亲君如师友销高鲍之谋则未有以间君也君乃释此三利而必践万危之涂开大臣之意身与之为市不亦惑乎如此庶乎子贡之意矣犹恐非也今乃饰纵横之诈挟反覆之辩亲指之圣贤之问学者信而不论论者昬而不谕毋乃已谬哉虽然是传闻者也疑似者也古之为书之二者多有之其始也出乎信而今也成乎伪吾请言之传曰彭祖最夀八百余岁敢问彭祖非人也耶则岂独八百岁而已哉是人也何以独得乎此固难通也虽然为是有端仲尼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吾以此推之所谓老彭者古述作士也上采五帝下及五伯上下八百岁之间譬若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太史公述历黄帝以来三千余岁也非仲尼与鲁隐竝生太史与黄帝俱壮其书则然也此传闻不考实者也舍彭祖无传闻者乎曰有传曰徐偃王有筋而无骨夫徐偃王徐国之君也主祭祀奉朝聘交隣国接百官古者人君无所不亲则偃王何以能自力哉古者有天疾者不入宗庙有人疾者人入宗庙则偃王何以能入即位哉语曰偃王好为仁义而不修武备以亡其国吾以此推之文德柔柔者筋象也武备刚刚者骨象也故贵文而废武亦不可以存国犹有筋而无骨而不可以为人也此出于议论比兴者也而不审则疑矣舍徐偃王无疑者乎曰有传曰鲁阳公与韩战怒而挥戈日退三舍夫天至高也日至远也鲁阳以七尺之躯丈二之戈气不足以盈谷力不足以破山愤而指麾日为之却则岂独日哉盖天亦随之此不可以诳婴儿终日又况天下乎古者兵法三十里一舍吾以此推之鲁阳者战而败绩一日之中而北三舍尔世人不知则以为日退三舍矣此传闻而譌者也舍鲁阳无疑者乎曰有传曰黄帝与蚩尤战于版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貔虎为前驱鵰鶡鹰鸇为旗帜夫黄帝之人民犹今之人民黄帝之郡国犹今之郡国黄帝何以能独任异类与之成功哉言黄帝之士卒如熊虎言黄帝之旗帜载鹰隼则可已岂独黄帝有是哉书曰如虎如貔诗曰织文鸟章此亦闻而不察者也舍黄帝无闻而不察者乎曰有传曰文王四乳所谓文王者其仁义忠信圣人之姿尔恶得形状之异乎必形状异然後为圣人则孟子又乌得云尧舜与人同乎语曰周有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此八人者同母而四乳吾以此推之所谓四乳者亦犹是四乳之谓也此固美之过实之言也舍文王无过实者乎曰有传曰伊尹生于空桑夫人之不生于木犹木之不生于人也伊尹独为絶类离伦无所受其气若蜉蝣醯鸡之出于物也礼曰空桑之琴瑟斵琴瑟莫宜于空桑之木【地名】吾以此推之伊尹之生于空桑犹文王之生于西戎也何怪之有哉此固好奇而不经者也故曰言远而伪道散而惑三皇之事万不存一五帝之事千不存一非笃学而心知其道者岂足胜论哉昔者宰我问于孔子曰黄帝三百年信乎孔子曰黄帝在位百年崩而民哀之百年用其教又百年此其所以三百年也楚子问于观射父曰书曰乃命重黎絶地天通使无重黎民其登天矣观射父曰不然昔者高辛使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天地之道序而人神不相杂乃所谓絶也民不能登天也呜呼吾安得夫孔子观射父而听之哉

五百

或问曰五百岁而一圣人作有诸曰否不然也或问乎孔子曰吾闻黄帝三百年黄帝何以能若此之久也孔子曰黄帝在位者百年崩而民畏其神又百年已而民用其教又百年此之谓三百年夫言固有若是者也古者一圣王之法五百年然後移故曰五百岁而一圣人也曰昔仲尼有言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今曰圣人之法五百岁而移是可谓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乎曰是非此之谓也盖古者有不粒食不衣裳居不屋死不葬之俗矣非不乐之也不知为耳矣而今也耕而食织而服安而宅葬而得者固不一俗夫圣人盖因时而设法相时而制治者也法固有必变治固有必革谋不能五百年者非圣人也当五百年之极而不知承之者非圣人也夫五百年之极其礼与其俗既已滥矣然後归而新之故圣人者常出于五百年之後者也不五百年其法不亡不可得而亡也既五百年而犹不亡所谓不亡非不亡也直亡矣而未有絶也由尧至于汤五百有余岁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尧之仁汤之武文王之治适因其时得其际而改焉民之去故俗而就新治悦然如水之赴下也谁能御之孔子得其际矣而不得其时周之俗遂极乎敝所谓非不亡也直亡矣而未有絶者也故孔子作春秋春秋之作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夫後世未有为孔子之为者也如有孔子之为者则亦必五百年而後可亡也故曰五百岁一圣人作一圣人作者一圣人之法变千五百年者也前之则民未忘德过之则遂极乎敝极乎敝虽久非圣人所谋也今曰周人八百殷人六百以为文王贤于汤也而可乎故圣人非能计岁必五百年而生也以其成之则宜乎居五百岁之後也是以传此言也或曰扬子云以谓事之不然曰子云玩文而遣意者也其曰不然不亦宜乎

公是集卷四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