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现世界中几个政府箝制人民滥施暴力的种种办法,比较旧史,便联想到十九世纪初年,力主专制,反对变法的奥相梅特涅。

梅特涅在欧洲历史上自亦不失为怪杰之一。他搏弄奥国的政府与人民;他在欧洲外交界中的纵横变化,有数十年的幸运。而且从此后居然有“梅特涅式”一词的出现。

他的性格专擅、冷厉,对革命自由的思想视同仇敌,辣手所及,曾不放松一步。笃守已成的旧制度,旧议论,拒绝禁抑一切的新观念与行动。他信任武力,与警察的威权,当时的奥国几成为“自由”二字的禁地。虽然那时还没发现法西斯一语的应用。他禁止外国书报的传入,禁止出版言论的自由,甚至宗教也不准人民有选择信奉的便利。总之,“服从,听命”。人民只有给君主或官吏服务的义务,此外一切,——不论是行动与思想,都无自主的可能,而且把自由二字定为犯上作乱的罪名。

即在他与世长别的时候,还殷殷不忘“权力即法律”的训告。

现代,那些国家的首领,所行,所仿,像是梅特涅式的政理复活。自然,他们为适应时势会刻缀上几点新的花纹。

他们当然都说是为保卫国家,为安定人民的生活,更扩大一点是为消弭国际的纷争。他们都自信其使命伟大具有神圣性,“予取予求”,小民百姓的苦痛、危难,算得什么?他们尤其相信:国家的强盛,全人类的安全都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上。

时移世变,梅特涅式的思想与专制守旧的行为是否是现代所需不用详论。即就人格与识力上看,法西斯的首领们纵要做梅特涅式的抄录者,也会弄得满纸淋漓不成字体的。

梅特涅的为人虽是冷酷,专横,然而他有他的一致的言行,守旧的一贯的理论根据,(这根据自然是与时代相冲突的。)他也有他的风采与自制力。尤其是时世的不同,在那时,(梅特涅在奥大利握全权时,适当欧陆革命的风潮初兴,拿破仑乘时崛起以兵力蹂躏各地后被放逐于圣亥勒拿孤岛。)他借口于维持秩序,作旧政府的卫护者。奥大利虽在民智闭塞贫苦腐败的情形下度日,但梅特涅执权的三十余年间,还能强支持着奥匈帝国没与别国有过战事。就这一点的成效上看,现代法西斯首领们专在压榨平民,妄动干戈,造成世界的兵祸上用心,他们有何资格可与过去的专制“宰相”相提并论?

所以他们只是梅特涅式的更坏的摹本。梅氏不过是守旧,是自由思想的反对者,而这更坏的摹本呢,除此外,更进一步以威力强迫其人民做了维持他们个人权力的羔羊,同时进行着残害世界人民与世界文化的暴行。

即使梅特涅生当现代,也应对这样丑恶的摹本深恶痛绝不能认为同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