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郁热的天气中,怀抱着郁热的心情。黄昏后,凭栏小坐,仰望着被深黑夜光蒙蔽了的长空,隐隐约约有几颗星子移动闪烁的光芒。

风也是郁热的,从四面袭来。是的,这是什么地方,暂时那会有凉风清吹这恶之花的城市?挣扎于郁热的空间与时间里,使每个人忘不了精神上的烦苦,也是应分的事。

忽闻有人语从对面传来,透过郁热的空气,虽然看不清在哪里,但那的确是人间的言语。

“我们,真的,置身何地,生逢何时!到处像是以血肉作糜粥,用骨骼垫道路,又是多少人带上疯狂的,伪善的面具,围绕着神圣祭台上血葡萄酒表演非人类的舞蹈。……科学的研究助成毁灭人生的工具;有组织有预谋的恶行大无畏地在所谓进化的长途中横生阻碍。人类,再没有勇敢的侠气,没有尊视正义的热诚,没有为自己为全世界作长久打算的试验,没有除恶务尽的公平行动。

“眼看着疫疠的毒菌飞扬散布;眼看着吸血的魔鬼到处伸展铁爪;眼看着历经全人类的精神、劳力,所培养、开发,建立的东方与西方的文化要完全堕入深渊;眼看着全世界都要遭逢空前的厄运与不可计算的损失。但他们,苟安、忍耐、敷衍、畏缩,任凭几个,——至多是几十个几百个的罡煞,纵横支配,把人类全体的生命与辛苦缔造的历史当作靴尖上的玩具!

“您真会相信吗?重公理,尚平等,尊自由的西方文化国家,以及他们自诩的耶教精神——博爱,平等,牺牲等,到现在竟被一群罡煞威吓住,挟持住?……至于多少生灵,几许文化的构成,全任凭他们的销毁,击碎,任意摆布,更不在话下。

“是何原因,人类竟然疲弱,畏葸到这地步?

“是何原因,以无量数善良的灵魂,伟大的集体行动,竟然不能制裁消除几个——甚至几十个几百个的国际射手?

“当然,专家们会罗列出多少病源:经济的、政治的、种族的、军事的:这太深奥点,太繁复点,岂能像你们一心情愿,想的如是简易,如是微小,如是的直截了当!

“是的,专家的分析、评论,当然有其一面道理。不过,世界的危机,人类的命运,挨到现在,不发挥振奋多数善良人民的意志,不以伟大的群体行动保护正义,消除灾难,延挨日久,纵使到底会有重行建立公道之一日,而人类的苦痛如何,文化的损失如何?明知恶运必来,为什么不及早禳解;明知病魔的毒害永无休止,为什么不先除根源?如果将群体的力量俱集附于尊重正义的旗帜下,即一时被几个甚至是几十个几百个的国际射手用强力迫住的人民,准会‘反戈相向’,首先要解放开他们自己的绳索,分享人类真正和平的幸福。”

郁热中,我听见的语声从积愤变作激昂;从哀痛变作热烈。不像只是两个人的对话。如疏林中的秋风,如低云下的急雨,如后浪催着前浪的惊涛,如急管繁弦合奏的旋律,——如无量数的生命向着苍天、大海;向着逼近身来的四围的火焰惊呼、喊叫,是那样急迫,那样宏大,那样地投射出去又合拢来,那样地坚强与那样地沉重!

这不是善良的勇敢的全人类的呼声吗?

暗空中,几颗星子也散成无量数炫美的、热力的火点,在郁热的气层上作光明的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