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与西洋四十岁以上的男女谈及未来的战争,他们真诚地摇头蹙额,慨叹这未来不幸的命运。使听者也感到战事的惨酷。当一九一四至一九一八年的大战期间,他们正当青年,哪一个不曾因保卫国家受过许多困苦,忧怖;又哪一家没有自己的亲人,戚友的死伤。饥饿、疾病、惊吓,他们都分尝到种种的人生苦味。他们对再一次大战的魔影虽是真心憎恶与恳切地怀忧,若以一个国家公民的资格问他们自己,那未来的暗影果有一天把他们的国土遮蔽了,他们将持何等的态度?反战呢,还是重行投入火焰中去?他们长叹一声,大概是说;

“那只是付诸命运罢了,或者靠上帝的保佑!”

这类人与他们的口气,我遇到不止一次。他们不是青年,不是有周密思想的知识分子,自然也不是乡野的农夫,工厂中的劳人,他们是属于中间阶级的职业者;是在上次欧战中打过滚身的健儿。年光迅逝,经验在握,他们纵不为下一代想,为他们自己打算,对于再一次世界战争的魔影感着恐怖,兴起悲慨。结论呢,是无所归宿,付之无可如何,“听天由命!”

我相信这倒是他们的真实态度。他们无野心,无政治上的确定主张,对人生无精锐的解剖力。但他们是国家的良民,一个民族中的多数。他们要吃饭,安居,要人生起码的权利;当然,他们在每个时机中都能为国家尽力效忠。然而世变太快,命运不佳(如他们所说的命运),他们幸从第一次大战时把生命存留下来,不到老年,又得预备向血泊中投入。他们曾目睹过多少活健有为的青年,在那一次恶梦里把生命贱价拍卖。一天便有千万人搀入泥土。白骨蔽过平原,血流合唱葬曲,那景象,想想已尽够颤栗!但现在又给他们下一代的青年掘成墓穴,正在促迫,引导他们陷入,为的什么?他们真答复不出。

只是心理上的痉挛已使他们闻此疑问愈增痛感,更不必说将来战争的危险、恐怖,比他们身经过的更加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