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作糜,以尸为枕,婴儿挑在枪尖,妇女辱于铁爪……现代争战死伤倍多,武器日精,肉体易损,这倒不是什么意外事。令人诧异悲痛的,是为什么有灵性、受教育的人,却完全变成吞吐火弹煽动毒焰的器械?在任何时代的战史里,本少有人道二字的立脚点,但这明明是所谓文化有进的二十世纪了,生存于这世纪中的人类或比蛮野时代的原人还要凶毒,一切教化、理知、同情,俱可不理,人的价值撕灭殆尽。种种行为直不易使一个健康的尚保持良知的人信得过。

伦理学者研究快乐的类别,“恶意的快乐”亦居其一。如举例证,则儿童好虐待小动物,猫将食鼠时先用爪牙戏弄,使多痛苦,即死不得类皆是。此皆超出其本来的欲望外,而有长远的原始遗传性存于动物的性感之中。所以快乐并非绝对可赞美的本体。社会进化,有赖于智慧的分析,理性的禁制,同情心的发达,可以把原来的蛮性逐渐消去。人群需要正当教育之可贵处在此,“利用,厚生”,只是教育效果的一面,绝非全体。

正史或文艺作品里所描写过的人类“恶意的快乐”,在各国家、各民族里不乏其例,但以现时所演的为最甚。若以教育的功能与时代的先后作比,可说已把“恶意的快乐”达到最高点。人道,良心,自然都在这等“快感”之下成为虀粉,把从原始时代遗传来的野性,如火,如荼,尽量在全人类的目前表示,“侠义”的精神已不必说,西洋文化的摹仿却愈发强化了狰狞的面目。

不过物极则反,外受坚强的义愤的抵拒,内有狂暴后渺茫的空虚之感,疯狂者火灼的神经过于激动,债兴的气力渐渐耗散,于是无名的悲恐会变成毒蛇紧咬住自己的心脏。初时,“恶意的快乐”变成失望,见到血滴、骨骼,便如胆怯者在风雨暗夜里,遇到魔鬼。这并非无力的诅咒,善颂善祷的预言。没听说古屋荒林中的缢尸,异乡迷途中的痛哭,变装攫金的逃亡?……

过度的“恶意的快乐”的激动,时间久了,自会有亏心的彷徨,忧怖,自会有到处空虚的绝望感!

只要对方保持着正直热烈的心力,与“哀矜勿喜”的态度,那恶意的快乐终有一日会自陷于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