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诚斋集卷六十九

宋 杨万里 撰

奏对劄子

壬辰轮对第一劄子

臣闻国之命如人之命人之命在元气国之命在民心故君之爱养斯民如人之爱元气也然爱民者君也推君之惠而致之民者吏也陛下身居乎九重而心周乎厸屋储神於蠖濩而见民情於畊桒陇?之间顷尝损半赋以与民古者艰难之时所未尝有也近尝出宫帑以振饥古者匮乏之时所不能为也有爱民之君如此为监司守令者其忍负之顾乃不然或郡境实旱而不受民之诉或县无上供而预借民间来年之租甚者攘肌而及骨剥民以进身两税自有省限也或先限而责其至足常赋自有定数也或厚敛而献其羡余甚不称陛下爱恤恻怛之意也泽不下流感名旱暵江湖之上旱遍数州天意若曰远民有不被陛下之泽者也吏之壅阏上泽如此可不昭然远寤哉臣闻令不自行不有所劝则令不行恶不自止不有所阻则恶不止唐代宗之时秋霖损稼渭南令刘澡称县境苗独不损代宗命御史朱敖视之损三千余顷代宗叹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贬南海尉若代宗者可谓知劝沮矣唐宣宗之时补阙张潜上疏以为藩府每以羡余甄奬窃惟藩府财赋所出有常苟非赋敛过差及减刻将士衣粮则羡余何从而致宣宗嘉纳之若宣宗者可谓知劝沮矣臣谓当今监司守令有如刘澡之所谓张潜之所论者愿陛下有以劝沮之仍诏台谏以论列之劝沮一明则圣主之泽如流水之源沛然而下无敢壅阏矣取进止

壬辰轮对第二劄子

臣闻人主之要道有一而所以为要道者有二何谓一曰用人是也何谓二曰任贤曰使能是也有正直中和之德者谓之贤有聪明果敢之才者谓之能贤者有所必不为故可任而不疑能者无所不为故可使而难御汉高帝之於萧何张良托之以国托之以子托之以心腹至於韩信黥布使之将兵使之杀敌而高帝之心腹未尝敢以托之此任贤使能之效也至於东晋所谓贤者不善任之而乃使之故使商浩将兵则无成功所谓能者不善使之而反任之故任桓温以国柄则几僭窃此失於任贤使能之效也陛下以英明之资当艰难之之极广览豪杰博延俊乂盖将绍开中兴坐致太平任贤使能之道兼举而并得之视周宣有光焉汉高帝之事不足道也然任贤非难知贤为难使能非难而知能为难故知人则哲帝尧犹难之人不易知侯嬴亦叹之如臣之愚何敢措其说抑尝参稽古先斟酌圣贤而得其至精至粹之要矣敢以为陛下献臣闻观贤者必观其所主观能者必观其所试主司城贞子所以为孔子主痈疽瘠环则不足为孔子然则人君欲知其臣之贤德欤主於司城贞子则其贤德无疑矣欲知其臣之奸邪欤主於痈疽瘠环则其奸邪无疑矣贤者任之奸邪者不任之则任贤之道尽矣臣故曰观贤者必观其所主啬夫之利口而无补於汉周勃之讷而能安刘氏然则人君欲知其人之才能欤不能言而能立功立事者其才能无疑矣欲知其臣之诞谩欤敢为大言而不能成事者其诞谩无疑矣能者使之诞谩者废之则使能之道尽矣臣故曰观能者必观其所试臣区区千虑之一得惟陛下裁择取进止

癸巳轮对第一劄子

臣恭遇陛下亲郊底於休成而臣得骏奔其间国之大庆臣之至荣也然臣窃观其初微雨既降而陛下惕然寅畏忧形天顔既而天表之应步自太室而瑞雪纷至燎重紫坛而云物开除肆眚丹凤而日光清照此盖陛下一念之诚天应之速也且夫雨阳者天也变雨而阳者陛下之一念也然则灾祥虽在乎天而变灾为祥者实在乎陛下矣然臣窃怪比年以来江湖之间水旱间作陛下勅监司谕守臣捐给内帑之钱发太仓之粟所以畏天忧民者尽矣而嘉气未应丰年未屡此岂天道之远有所难格欤臣闻之易曰君子以自强不息记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昔者唐太宗即位之初元年饥二年蝗三年水宜其治之难也然太宗听魏徵仁义之言黜封伦刑名之论导人使谏勤而抚民未几大稔米斛三钱盖太宗不以天之未应而少怠亦不以天之既应而自足此其所以致贞观之隆也今以陛下畏天之诚忧民之切以念郊祀雨阳之心为念斯民水旱之心以郊祀三数日寅畏之心为纯亦不已之心圣心不息天意自格变水旱为丰穰销氛祲为泰和岂特致贞观之治而已臣不胜愚忠取进止

癸巳轮对第二劄子

臣恭惟太祖创业太宗继之真宗仁宗守之四圣相承所以酌百王之制立一代之法虽尧舜复起不能易也自王安石变法而天下始弊自章惇蔡卞和之而天下始乱光尧中兴尽复旧贯陛下绍统一遵家法社稷之福然臣窃闻乾道新书犹有抵牾陛下有命再修饰之臣当思抵啎之说大槩有二有肆一人之请而改法者如利害劄子是也有徇一人之欲而改法者如援例陈请是也且夫陈利害者志在於对扬之塞责而已或闻之道涂或假之他人岂可轻信其请哉援旧例者志在於恩纪之侥幸而已或不应得而得或不应贷而贷岂可轻徇其欲哉臣愿陛下深诏有司於修法之际凡有此类乞如范仲淹之论凡百官起请条贯令中书会议必可经久方得施行如事干刑名更令大理寺官参详之如此则祖宗之法庶尽复其旧矣臣又闻之立法不如守法今新法再修之後臣愿陛下与大臣力持之於上凡法之所无者一皆执而不行又诏给舍台谏之臣力纠之於下凡法之所无者一皆议而不阿有害吾法罪在必罚此又非特有司之事而已也伏取进止

得临漳陛辞第一劄子

臣仰惟陛下圣心恻怛视民如伤知为民之蠧者莫大於贪吏有抵罪者必寘典宪甚盛德也然臣又有愚见欲上禆朝廷之末议臣闻将闭不善之门必先开为善之路示以所畏者所以闭不善之门也表以所慕者所以开为善之路也今夫某贪吏某贪吏上之人从而刑之则贪者将惧而曰贪不可为此所以闭不善之门也今夫某亷吏某亷吏上之人从而举之则亷者将劝而曰亷不可不为此所以开为善之路也为善之路一开不惟亷吏有所劝贪吏亦知所慕矣亷吏知所观则亷者衆贪吏知所慕则贪者革而为廉风俗一变贪汚自戢臣愿陛下内委宰相侍从台谏外委监司太守岁举亷吏一人必有实状勿为虚美无其人则阙之陛下亲择其尤者而旌异之或增其秩或赐之金庶乎亷吏之俗盛贪吏之俗衰矣惟陛下裁择取进止

得临漳陛辞第二劄子

臣窃闻比年大农廪食岁计每患诸路纲船不以时至及其既至又多折閲之弊二者其咎安在臣闻国朝之法纲船不许住滞一时所过场务不得检税盖以舟不住则漕运之至者甚速税不检则商贩之微者可附虽无明条许其商贩而法意则稍许之矣大抵小人之情啗以利则喜而易使夺其利则怨而难役有以利之则其利足无以利之则其用窘利其私乃所以利於公也今则不然纲运所过税场类多苛留以检税为名冥搜细索秋毫必征小人既无所利又无以为用不有以足其私则不得不取於官是饮食衣服之用资粮扉屦之用不盗舟中之米将焉取之纲运之至多不以时既至而又多折閲其原盖出於此臣闻苏【阙】在扬州日陈纲运之弊诸罗随船检税臣愚欲望朝廷行下诸路纲运所过税场不得苛留以检税为名如有违戾去处必议其罪度其千艘衔尾日至中都无住滞折閲之弊取进止甲辰以尚左郎官召还上殿第一劄子

臣闻安民莫如弭盗弭盗莫如素备臣窃见天下郡邑有外砦巡检或以镇荒林或以扼险要者所以为弭盗之素备也今则不然名为外砦而将士实居城中者若潮州之外砦惠州之外砦是也潮州之外砦其地大氐茂林千里大木百围在潮梅之两间人行其中终日不逢居民不见天日盗藏其山而人莫之觉朝廷於此设一砦者所以镇其荒林使盗不得而发也惠州之外砦其地右背崇山前左大海其间仅通一路自循梅及潮三州来者必由此途朝廷於此设一砦者所以扼其险要使盗不得过也臣前任广东提刑尝因求盗经从惠之外砦问其巡检公廨则化为瓦砾之场矣问其兵之屋庐则鞠为樲棘之墟矣问其将士所在则皆居城中矣盗贼每起於山林而乃居於城市此盗贼所以无所畏忌也潮之外砦臣虽未尝至而见其将士亦皆居於城中臣尝符下两州委守臣兴修各砦廨舍营屋起发将士移屯复归旧处不得依前安居城中未几而臣去官其复旧与否臣不得而知也臣愚欲望从朝廷行下广东宪司催督潮惠守臣照臣淳熙九年内措置两訾移屯事理施行仍差官核实保明以闻及行下诸路宪司稽考郡邑外砦有侨居城中事体相类潮惠二砦者并令盖造廨舍营房移屯复旧使荒林之处有所镇而盗不敢发险要之地有所扼而盗不敢过庶几山林之远枹鼔不鸣田里之间民甿安业取进止

上殿第二劄子

臣仰惟仁圣在御一意加惠百姓每发德音下明诏为民而下者十九而州郡不能宣布德意取民无制其害尚存其尤害民者改钞一事是也何谓改钞县以新钞而输之州必改为旧钞以受之夫一岁止有一岁之财赋一政止有一政之财赋今也不然今岁所输往往改钞以补去岁之亏甚者或以补数岁之亏後改前输往往改钞以偿前政之欠甚者或以偿累政之欠是以岁岁有负任任有逋广右已有此弊矣江浙又甚焉至有一县必令偿十余万缗之逋者掲浩穰之数以为督责之符又岂容酌中制而免害民之患哉夫所谓积欠者或以凶荒而减免或以恩濡而蠲除或穷民逋负而不偿或贪吏奄有而不可校是特其名存耳以其名而责其实从何出哉不过驱县令以虐取於民尔臣愚以为莫若截然自今日始今岁所输止为今岁之数後政所输止为後政之数取其累政旧欠之虚数而与之蠲除核其任内逋负之多少而为之殿最庶几县令自此可为而民力不至重困臣之愚言傥可仰禆圣主恤民之德意愿下其事推而行之以禁戢州郡改钞之弊仍令监司觉察母致违戾取进止

上殿第三劄子

臣闻箕子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此言王者之平心称物当如是也盖偏陂也好恶也偏党也反侧也皆人欲也非天理也皆人心之私也非道心之公也然是数者之私皆一言之而偏党党偏独再言之反覆言之岂不以是二者尤害心之大者乎盖执己之见之谓偏好己之同之谓党执己之见则必舍人之长好己之同则必恶人之异以此处事皆昏昏矣而用人者尤不可有此心也後之用人者不然某人进则某人之所引其类者皆进某人退则某人之所引其类者皆退如其所引之不善也皆随某人而退也不亦善乎如其所引之皆善也亦皆随某人而退也良可惜也人才之所以难得其或在此欤此偏党之一也古人云人非尧舜安能每事尽善然世则不然天地四时尚有易也法令三年尚有赦也人有百善而不幸有一过或以其一事而废其终身之百善锢人没世已可惜矣其人岂无片善一能可以济国缓急之须乎此偏党之一也人之才有短长己之心有好恶当其恶之也或以有功能而废当其好之也或以无功能而迁有功能而见废则人自此惰於赴功无功能而迁则人自此躁於幸进此偏党之一也人主之心天之心也何谓天心无亲无疎无近无远是谓天心後世不然亲且近者则举信之疎且远者则举疑之信之则欺者皆以为忠疑之则忠者皆以为欺此偏党之一也臣生当圣世览观圣主之设施固未必有此虑然臣蒙陛下之收用受陛下之教育君父之於臣子非止责其效一官勤一职而已也必将以古人圣贤之学责望臣子之报上然则三代圣贤之心後世偏党之失臣岂敢不以闻於君父乎唐太宗云以古为监可知兴替惟陛下留神省察取进止

乙已轮对第一劄子

臣闻惟天爱君惟圣畏天天之於君厌之者则骄之以嘉祥爱之者则谴之以变异絶之者则娯之以强盛爱之者则愳之以灾害故夫灾异者天之所以爱君也圣人以己占天而不以天占天太戊修德而桑木即枯成王改行而偃禾尽起故夫警惧者圣人所以畏天也仰惟陛下圣神之资与天同德寛大之政与天同仁上天眷之享国攸长固无适而不得乎天意矣然廼者上天见异时则有星变地震之灾频年无秋时则有水旱相仍之患外夷多诈时则有边防危疑之虑陛下法尧之兢兢体舜之业业恐惧修省夙夜靡遑是以一念祷於此而天星退於彼前日之灾异一变而为清宁前日之水旱一变而为丰穰前日之危疑一变而为安靖至於告庙郊天前期而雪既雪而霖既霖而霁霁而欲雨雨而复霁顷刻之间感召转移讫成熙事孰谓天道之远乎此惟圣畏天之明效也然臣闻之圣人不畏多难而畏无难非畏无难也实自畏骄心之易生也臣愿陛下移前日之恐惧为今日之恐惧移前日之修省为今日之修省属任大臣非不推诚也得无犹有远嫌顾身而不敢任事者乎延纳台谏非不听言也得毋犹有避怨畏祸而不敢深言者乎中外臣子不论小大无不?对许以尽言此固善矣岂无闻见轻信得失相半或犯严忤势而以言为讳者乎权贵近习无所亲踈苟有弄权即从退斥此固肃矣岂无上畏圣明下惮物议或阳退隂进而害政无形者乎朝政修明矣必思或举其小者近者而远者大者有未讲也边备整辑矣必思或先其虚名末节而实务宿弊有未察也惩赃吏以惠民非不严也必思以惩踈远小吏之法为惩贵近权要之法也禁军债以惠军非不峻也必思以禁军债剥割之意为禁军帅交结之意也以此推之其类非一惟陛下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戒之戒之又重戒之则圣德日新天命永保实宗社无强之休取进止

轮对第二劄子

臣闻事君者必严进退之节用人者必养其进退之节古之事君者三揖而进言其难进而缓也一辞而退言其易退而速也古之用人者进人以礼言其不诱之以爵禄之利也退人以礼言其不毁其亷耻之操也在下者以进退之节而发诸身凛凛然如执玉而忧其坠在上者以进退之节而养其下恤恤然如艺苗而望其成进退严然後亷耻立亷耻立然後名节全名节全然後国家重故以西汉之盛治至於单于来朝而王莽以一孺子而取其国以东汉之式微至於献帝不能自存而曹操终身不敢去臣位何也名节之立与不立而已然则名节之关人国家岂细事哉臣窃观近世之俗駸駸乎向於名节之不立矣公卿大夫以靖共为大体有将顺而无弼违百官有司以柔伏为厚德有依附而无奋发政事之得失卷舌而不敢议人物之忠邪闭目而不敢分以守正为拙以敢为为狂以中立不倚为後时以处秽由径为速化古人进退之节往往视为迂濶无用之具矣此风一成岂国之福哉臣请试言其一二州县之吏有以秩满而去者有以成资而去者官期及代而不求去则士皆贱而笑之今朝廷之百官未尝闻有以秩满而去者亦未闻有以成资而去者幸而其间有知亷耻者谒朝廷而求去然其意未必诚也有以去为留者有以退为进者朝廷未必信也幸而有诚欲去者朝廷亦并以前之不诚者视之亦未必信也怀禄顾位惟恐失之此风一成岂国之福哉臣愚欲望陛下明告大臣凡在朝之百官或以三年而秩满或以二年而成资其及代者朝廷以其贤而欲留之则禆之以再任不然朝廷随其才力因其资格而畀之以外任何必以爵禄羁縻之使之徘徊旁徨欲留不可欲去不能进不以禄退不以义以坏其进退之节而纳之以苟贱之地哉此亦长养名节之一端也取进止

轮对第三劄子

臣闻法不难於立而难於守立法而能守虽非良法法无不行立法而不能守虽有良法法无不坏未必下之人敢坏法也或者上之人自立其法自坏其法也故贾谊曰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使金石有时而渝四时有时而反天地有时而私亦何足取信於天下哉臣窃见陛下自临御以来尤严铨试之法上至於公卿下及於大夫士近至於权贵远至於寒畯其子弟以门廕补官者非中铨试不许出官此非特为国选才也乃所以为公卿士大夫教养其子弟之才也此非特为国惜名器也乃所以为权贵寒畯之子弟得之之难而爱惜其官也人惟教而成才然後可以使之临民人惟爱惜其官然後可以责之律己此近世之至良法也然臣窃怪有国戚而与宫观差遣者如张似续有以勲臣之後而特差帅司干官差遣者如杨文昌有特令吏部差充宪司干官差遣者如刘球此三人者问其尝中铨试乎则皆曰未也臣闻古之行法者必自贵近始舍贵近而行於踈远则天下不服法行而天下不服则法废矣今有未尝中铨试之人而得出官是铨试之法为虚器也上之人自立其法而自坏其法欲法之必行得乎臣恐铨法自此而坏幸门自此而启不学无能贪鄙不自爱之人自此而进他日虽欲塞之乌得而塞之哉臣愿陛下深诏执事自今以始有出於一时之除授而未察其尝中铨试与否者令吏部勘当申尚书省及给舍台谏如系未经中铨试之人许宰执得以执奏给舍得以缴驳台谏得以弹罢虽岳庙宫观带贴职者亦在所不与盖贴职者天子之优恩也非可假此而免试也岳庙宫观者虽非临民也然已经出官则临民之渐也非中铨试不以贴职而出官不以岳庙宫观而出官则幸门塞矣夫然後铨试之良法可以经久而不坏出官而临民可以得人而不滥不胜天下国家之福取进止

论吏部恩泽之敝劄子

臣闻为国者以法从人不若以人从法以人从法则公道行而私欲止以法从人则公道止而私欲行私欲一行士夫争夺之门所以四辟而不可禁胥吏受贿之渊所以百孔而不可窒也法之敝莫不然而铨法为甚士大夫之有任子此本朝之仁恩至深至渥也为人祖父者宜体朝廷之意均雨露之恩可也盖鳲鸠之哺子也旦则自上而下暮则自下而上故其均也今则不然有所谓父祖遗嘱者亦听其奏补且夫奏补自有成法又焉用遗嘱乎爱憎之或偏则有遗嘱死生之或乱则有遗嘱故有夺嫡以与庶者有舍子而立孙者其弊至衆也使其任偏爱出乱命犹不当从也况有假托而伪为之者乎此以法从人者一也又有诸子已补官而奏孙者甲房之孙补官者二而乙房之孙补官者一犹有余泽之一而甲孙之三者又欲得之问之则曰甲长孙之官者生前之奏也此不当理为轮房之次数也甲次孙之官者身後之奏也乙孙之官者亦身後之奏也谓生前之奏不当理为轮房之次数身後之泽甲乙二孙既各得其一则其余泽复当归於我矣不知夫身前身後之所奏皆君恩也岂有身前者不理为次数而身後者乃理为次数乎岂有甲孙之得二人者而乙孙之得止一人乎此以法从人者二也又奏孙之法有轮奏诸房已足尚有余数恩泽却依长子房分奏补者此亦不均之说也且如甲房之孙其数一乙房之孙其数五而祖之恩泽其数六必也甲与乙各得其三斯均矣今也甲房之孙奏一人焉乙房之孙奏一人焉其三则谁得之甲房之曾孙曰我当得之乙房之孙争之曰不有法乎法之说不曰轮奏诸房已足然後及长房乎今我本房孙之未官者尚四人焉奏未足也何得舍孙奏曾孙乎争之不决讼之不己盖由不均之故也此以法从人者三也又被?补人已命未受者听改授余亲未有期限之说也既而申严之曰未受而身亡者限一年别奏此法善矣既而又申严之曰持服人不应受命而寄纳未服阕而身亡者方许改奏其余巧说缘故经隔年岁等事不合改奏此法益善矣而近时议者乃请曰如实有事故者乞与改奏且夫所谓事故者自知其出一年之期限必巧为多方之故皆挟情以破法者也安得所谓实者哉此以法从人者四也臣愚欲乞痛革其敝凡奏补恩泽有称祖父遗嘱者不与有称生前所奏不理为次数者不与有一房之孙独多而引轮奏未足之说者不与有被?人未受身亡而出违一年之限者不与如此则争者息而讼者服矣不惟长仕族逊悌之风亦以宏圣朝均一之泽又以塞胥吏受赇之一孔如有秋毫可采欲其裁自圣断诏有司推而行之取进止

论吏部酧赏之敝劄子

臣闻春雨秋霜同夕而降上天不能以宰万物赏庆刑威同日而施圣人不能以驭羣臣昔尧之斥共工不以其方命之罪为可恕而复行僝功之赏舜之殛鲧不以其汨陈之罪为可畧而复旌其治水之勤何也赏罚固不可同日而施也本朝之铨法若监司若守贰若令録而下在官之日有某劳者赏有某事者赏皆报其一任之勤而不以罪行也赏典之说曰诸任满应赏而本任犯赃及私罪重若公罪降官或本职旷阙者不赏此法善矣至於有以台谏弹罢者有以监司守臣劾罢者亦请於吏部曰我在任有某赏今当与我也又我虽非善罢而未尝经取勘体究也又曰我之赏以某事我之罢不以某事也且夫或台谏之所弹或监司守臣之所劾朝廷从而罢之必以为有罪而罢也或未尝经体究或未尝经取勘朝廷所以保全且不以一吏而兴大狱也其在铨法以言罢者监司守贰则踰年而後得祠禄其余则久而後得谒吏部或赦而後谒吏部其所践历考不理为考任不理为任也任也有罪故也夫考任且不理而独欲理酬赏乎有罪之未几而论其功行罚之方新而畀其赏是春雨秋霜同夕而降也何以示劝惩於羣臣乎臣愚欲乞自今以始凡监司守贰令録而下凡以台谏之所弹监司守臣之所劾而罢者在任之赏不拘何等色目令吏部必不得推行以革滥赏之敝取进止

论吏部差注之敝劄子

臣闻铨法之要在於使通者塞塞者通如臣前之二说欲革恩泽之弊革酬赏之弊使法不出於二而出於一吏守其一而不得卖其二是使通者塞也然则何为使塞者通乎尚书左铨差注之阙未一以格而得注者以格而受既流通无滞而不塞矣然犹有小塞而未通者京朝官授诸司干官是也干官之格有以通判资序而授者有以第二任知县资序而授者啬其与所以重其官也然挟通判之资者可以入破格之太守挟第二任知县之资者可以入破格之郡丞彼岂肯折而入干官乎是故尚左之干官高者不肯入卑者不得入於是掲糊於墙壁有九年而不授者若广东提刑司干办公事是也有七年而不授者若广西提举司干办公事是也有六年而不授者若广东经畧安抚司干办公事是也此所谓塞而不通者也臣愚欲乞用吏部通差之法如诸路帅宪漕盐茶常平之司除参议机宜主管宫寺阙差注无滞之外有所谓干办公事一阙如或在近地而出阙半年不授者在远地如川广而出阙一年而不授者许令尚书左选权发下侍郎左选差注经任有举至阙陞职令者一次庶几尚左不至於有阙而无员侍左不至於有员而无阙是则臣之所谓塞者使之通也臣所领尚左铨综之职其事有三曰差注曰酬赏曰恩泽三者之敝去铨曹之法清矣取进止

己酉自筠州赴行在奏事十月初三日上殿第一劄子

臣闻天下有无形之祸僭非权臣而僭於权臣扰非盗贼而扰於盗贼强非夷狄而强於夷狄其惟朋党之论乎盖欲激人主之怒莫如党论欲尽逐天下之君子莫如党论欲尽空天下之人才莫如党论族亲党也交游党也荐引党也欲陷一士止於一士而已矣至举而名之以党则族亲也交游也所荐引也可一网而尽矣汉之党锢唐之牛李是也本朝仁宗之世始於宰臣吕夷简与谏官范仲淹交论上前遂出仲淹而谏官高若讷尽指欧阳修尹洙之徒为仲淹之党一切贬逐未几仁宗感悟大用仲淹而召用修与洙不惟党祸遂息而与仁宗同致庆历之治者乃前日所谓党人者也其後绍圣崇观之间宰臣章子厚蔡京尽指司马光苏轼之徒凡元佑之忠臣义士三百余人目为奸党斥逐禁锢死徙殆尽君子尽逐小人满朝驯致靖康之变党人则一空矣国家之福何如哉臣窃观近日以来朋党之论何其纷如也有所谓甲宰相之党有所谓乙宰相之党有所谓甲州之党有所谓乙州之党有所谓道学之党有所谓非道学之党是何朋党之多欤且天下士大夫孰不由宰相而进者进以甲宰相一日甲罢则尽指甲之人以为甲之党而尽逐之进以乙宰相一日乙罢则又尽指乙之人以为乙之党而尽逐之若夫甲州之士乙州之士道学之士非道学之士好恶殊而向背异则相攻相摈莫不皆然党论一兴臣恐其端发於士大夫而其祸及於天下国家前事已然矣可不惧哉臣愿陛下建皇极於圣心酌大公於天下公听并观坏植散羣曰贤者曰才者曰忠正者曰君子者从而用之勿问其某党某党也曰不肖者曰不才者曰邪佞者曰小人者从而废之勿问其某党某党也在廷之臣有复陈党论於前者取其尤者而斥之声其罪於天下则党论不攻而自破矣复二帝三王之中道以消汉唐靖康之显祸惟陛下留神取进止

第二劄子

臣窃观陛下临御以来圣德日新圣政日美一赏一罚春生秋杀一号一令雷动风散总揽天下之大柄而归之於独断凛凛乎汉宣帝唐太宗之上矣然古之帝王固有知以一已揽其权而不知臣下窃其权者大臣窃之则权在大臣大将窃之则权在大将外戚窃之则权在外戚近习窃之则权在近习窃权之最难防者其惟近乎益近习之在君侧何起居之不侍何言语之不闻君喜知喜君怒知怒未命而唯唯未语而诺诺此其所以能测人主几微之旨而遂至於窃其废置予夺之权也非敢公窃之也私测之也能测之斯能窃之矣甚者至於政事之罢行出於此辈之议论人才之进退出於此辈之抑扬外廷之章奏此辈得以去取羣臣之献纳此辈与之表里事至於此岂惟私测之而已也人主威福之大权彼皆得而公窃之矣周之聚内史秦之景监赵高汉之弘恭石显唐之郑注王叔文仇士良田令孜皆是物也今陛下始初清明之日福威玉食莫不惟辟礼乐征伐莫不自天岂容有此而近习者乃有以招权用事自抵谴黜陛下赫然震怒屏之外服此天下所以咏歌奋激仰服圣断而不能自己也大抵近习者便辟使令之臣也宰执者辅赞弥缝之臣也侍从者论思献纳之臣也台谏者箴规君德纠逖官邪之臣也是数人者各尽其公互防其私而不相附丽则朝廷正而天下治在哲宗时范祖禹为谏官其东隣宦官陈衍园亭在焉衍至园中不敢高声谓同列曰范谏议一言到上前吾辈不知死所矣此近习之臣与台谏之臣两不相通所以致元佑之治在徽宗时王黼为宰相与宦官梁师成隣居一日帝幸黼私第徘徊观览适见其後户与师成之户相通帝大不乐此近习之臣与宰执之臣合而为一所以致靖康之变若使内廷之近习与外朝之近习合而为一则人主之燕私人主之嚬笑下皆得而知矣羣臣之奸邪天下之情伪上皆不得而闻矣唐庚曰奴婢同则家道危臣下同则人主孤可不慎哉可不惧哉惟陛下察之察之又重察之防之防之又重防之不胜天下国家之福取进止

第三劄子

臣於当世之利病既畧陈一二矣请复陈帝王治道之要其大槩有五一曰勤二曰俭三曰断四曰亲君子五曰奬直言惟能勤则一日之中亲学问机务之时常多亲燕游逸乐之时自少矣惟能俭则浮费自省而国用自足国用既足而民可寛矣惟能断则依违牵制之情皆不得而夺险詖私谒之事皆不得而至矣惟能亲君子则正言日闻正行日见而小人自踈君德日进矣惟能奬直言则不违之门开敢言之风振下情日通奸邪日消矣虽然治道有五而行之者一曰诚而已必也自信之心先立於内自文之行不着於外以圣人之道为必可行以帝王之治为必可致力行之而不息固执之而不移此之谓诚不然迹试之心翫之初行之终违之或先之以勤俭而继之以骄奢或言之以寛恤而行之以刻剥或外示亲贤而内惮其正或阳为好直而隂恶其犯皆非所谓诚也其去五者之治道愈远矣故记曰意诚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齐家齐而後国治国治而後天下平此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心法之至要也陛下圣质天纵圣学自得亦何待愚臣之言臣愿陛下尊其所闻行其所知先立一诚於圣心以力行五者之治道则二帝三王可一举而至矣惟陛下加之意取进止

轮对劄子

臣闻保国之大计在结民心结民心在薄赋敛薄赋敛在节财用臣伏见陛下深诏执事会计财赋出入国用盈虚之数臣仰测圣意将有以节财用薄赋敛以结斯民之心此宗社生灵万世之盛福也然臣尝为陛下深思其说以为陛下虽有薄赋歛之心恐未得薄赋敛之道虽有节财用之心恐未得节财用之策也何以言未得薄赋敛之道且今之财赋有地基茗课之征有商贾关市之征有鼔铸榷酤之入有鬻爵度僧之入犹曰非取於农民也而取於农民者其目亦不少矣民之输粟於官者谓之苗旧以一斛输一斛也今则以二斛输一斛矣民之输帛於官者谓之税旧以正绢为税绢也今则正绢之外又有和买矣民之鬻帛於官者谓之和买旧之所谓和买者官给其直或以钱或以盐今则无钱与盐矣无钱尚可也无盐尚可乎今又以县估直倍某直而折输其钱矣民之不役於官而输其僦直者谓之免役旧以税为钱也税亩一钱者输免役一钱也今则岁增其额而不知所止矣民之以军兴而暂佐师旅征行之费者因其除军帅谓之经制使也於是有经制之钱既而经制使军已罢而经制钱之名遵为常赋矣因其除军帅谓之总制使也於是有总制之钱既而总制之名已罢而总制之钱又为常赋矣彼其初也吾民之赋止於粟之若干斛帛之若干匹而已今既一倍其粟数倍其帛矣粟帛之外又数倍其钱之名矣而又有月桩之钱又有板帐之钱不知几倍於祖宗之旧又几倍於汉唐之制乎此犹东南之赋臣所知者也至於蜀民之赋其额外无名者臣不得知也陛下今欲薄赋敛有司且曰无以供经常之费也臣故曰陛下虽有薄赋敛之心恐未得薄赋敛之道也何以言未得节财用之策盖国家之用有可得而节者有不可得而节者如宫室车服之用如祠祀之用如交聘之用如饷师之用此不可得而节者也然古者国贫则君服大布之衣年饥则路马不食谷君不祭祀八蜡不通然则宫室衣服祠祀之用亦有可节者矣而况今之祠祀又非古之祠祀也车服之饰兵卫之衆锡赉之恩几倍於古耶虽然犹曰事天地也事宗庙也事百神也是不可节也至百官之冗百吏之冗师旅之冗是独不可求所以节之乎高宗南渡以来如节度使不畀真俸矣虽然犹曰某有某战之功不可减也至於将相积官而除者王族戚里近习宦寺积恩而除者是独不可减乎如国家之官帑有左帑矣天子之私藏有内帑矣且天下之财孰非天子之有今也有私藏焉已非先王之制矣而又有曰封桩者焉又有曰南帑者焉南帑今为西上帑矣左帑之用西上帑之用则朝廷之经费也所谓封桩何为者也不过浚所入之赢以入封桩又浚封桩之赢以入内帑而已矣天下之财入於内帑则岂复得而稽亦岂复得而节哉内帑所在人有觎心至使人主不敢一嚬一笑也一嚬一笑则宫闱左右望赐矣人主不敢一游一豫也一游一豫则宫闱左右望赐矣人主不敢一饮一食也一饮一食则宫闱左右望赐矣人主之奉几何而浮费或相十百或相千万矣此独不可不节也而臣见其费之增也未见其费之减也臣故曰陛下虽有节财用之心恐未得节财用之策也今竭东南之财而支天下之全费见内帑之富而忘斯民之日贫而议者乃曰有司之不能为陛下节财也不知有司安能节财节财在陛下而己臣愿陛下明诏大臣立为法制凡内帑出入皆令领於版曹而经於中书制之以印劵而覆之以给舍其太过之恩幸无功之锡予皆得执奏而缴駮太祖皇帝尝令後苑造一薰笼数日不至帝怒责左右对以事下尚书省尚书省下本部本部下本寺本寺下本局覆奏又得旨依方下制造乃进御以经历诸处故也帝怒问宰相赵晋曰我在民间时用数十钱可买一薰笼今为天子乃数日不得何也普曰此是自来条贯不为陛下设乃为陛下子孙设使後代子孙若非理制造奢侈之物破坏钱物以经诸处行遗须有台谏理会此条贯深意也太祖大喜曰此条贯极好仁宗皇帝宝元庆历四岁之间两命羣臣议行减省韩琦言欲省浮费莫如自宫掖始於是内廷不急之用悉行裁减惟陛下推广太宗仁宗之德意而立经久一定之法度此亦节用之大端也至於宫室车服祠祀之故制百官百吏三军之冗食中外官吏赐予之滥费亦皆议所以裁节之者陛下驭幸以示恩有司执法以任怨下之人亦曰非上之不与也有司之法也又何怨之有浮费既节帑藏自充则不惟不取外帑以入内帑而已亦可如祖宗之时间出内帑以佐外帑矣不惟内帑可出以佐外帑而已如封桩亦可并省而归於左帑矣不惟封桩可并而已如印造楮劵之数亦可少减鬻爵度僧之政亦可暂罢以待军兴不时之须矣盖用节而後财可积财积而後国可足国足而後赋可减赋减而後民可富民富而後邦可宁不然日复一日岁复一岁臣未知其所终也惟陛下夙夜忧思而速图之臣不胜愚忠

贴黄

臣近因接送北使往来盱眙闻新酋用其宰臣之策蠲民间房园地基钱又罢乡村官酒坊又减盐价又除田租一年窃仁义假王政以诳诱中原之民又使虚誉达於吾境此其用意不可不察

诚斋集卷六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