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横浦集卷十九

宋 张九成 撰

杂着

因与石月先生论仁遂作克己复礼为仁说

非大圣则不能名仁非大贤则不能当圣人之论仁惟圣人行仁之久故知仁之深眇而昌言之无疑焉学不至於大贤则其问也不切而圣人之告之也亦姑因其材而成就之耳至於仁之正体则不以告也非不告也以其未足以当之也明乎此则孔子之告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其有在矣孔子之门惟仁为极致三千之衆惟顔子为独高故顔子之问仁异乎诸子之问仁孔子之对顔子异乎平居之对二三子学者不可不尽心也且子贡问仁不过曰已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耳樊迟问仁不过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耳子张问仁不过曰恭寛信敏惠耳曾未若对顔子之异也世之论仁者见樊迟问仁孔子对之曰爱人乃择之不精而语之不详如庄周者有见於此则昌言於天下曰爱人利物之谓仁如韩愈者有见於此则昌言於天下曰博爱之谓仁而不知爱特仁之一端而已爱岂足以尽仁乎後之士见庄周之说韩愈之说以谓诚合乎孔子之意也乃见诗乃见书乃见易乃见礼乐之谈仁者而通以一言该之曰爱呜呼仁诚谓爱乎己欲立爱乎己欲达爱乎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爱乎恭寛信敏惠爱乎此特考之不审极之不深且以一爱自欺而已恶足以知仁乎至於孔门诸子之论仁如子夏之论则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呜呼诚如子夏之说果爱也耶又如孟子之论仁则曰贵德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呜呼诚如孟子之说果爱也耶知爱不足以尽仁则我之偏见消而正理明矣正理明则孔子告顔子以克己复礼为仁可得而论也夫天下无一物之非理亦无一物之非仁有己则理暗无己则理明己者何也人欲也礼者何也天理也灭天理穷人欲何由而得仁灭人欲尽天理於是乃为仁克己也者灭人欲者也己何自而克人欲何自而灭乎本乎学而已矣其学安在曰礼而已矣非礼勿视视皆理也非礼勿听听皆理也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言动皆理也夫视以礼听以礼言动以礼视听言动一循乎天理之中则人欲灭矣私己克矣天理明矣天下皆归於仁矣克己复礼此仁之正体也以此通乎子贡之说己欲立己欲达果仁矣以此通乎樊迟之说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果仁矣以此通乎子张之说恭寛信敏惠果仁矣以至通子夏之说博学笃志切问近思非仁而何通孟子之说贵德尊士贤者能者在位在职非仁而何又泛而入乎樊迟爱人之说庄周爱人之说韩愈博爱之说乃深知其为仁之端耳是克己复礼之说是仁之正体也非孔子孰能言之非顔子孰能当之哉此乃孔子心传之要大学之宗学者不可忽也且孔门弟子三千人一旦鲁哀公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夫子於三千人漠然无称焉独曰有顔囘者好学呜呼二三子不远千里来造函丈抠衣而请负墙而立果为何事乎乃不得以好学称其亦可悲也已考其所学如後世博物洽闻无有也又如後世絺句绘章无有也特曰不迁怒不貮过而已愚深思而熟究乃知夫不迁怒者克己也不貮过克己也私己已克人欲已灭天理着焉夫子乃曰囘也其心三月不违仁乃知其所以不违仁者果自克己复礼而得之也顾惟顔子之见仁置之则塞乎天地溥之则横乎四海施诸後世而无朝夕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天下无一物之非理亦无一物之非仁理当如是也呜呼仁无古今也亦无东西南北也顾克己者得之耳使学者无志於圣人则已如有志於圣人恶得不信孔子之言使学者无志於仁则已如有志於仁亦恶得不行克己复礼之说乃知夫未克己以前其视聼言动皆私欲也已克己以後其视听言动皆天理也则於顔子之心庶几而得之孔氏之阃域亦可疾趋而进也其勉之哉

黄氏训学说

建昌黄新淦奕世载德登第者比比为衣冠盛事至新淦又登第其子文昌又登第余四子文晟文昱文暠文昺方力学不已文昌之子枢岐嶷有成人气顾其家登第岂有既乎余谪居横浦十四年今春被命守永嘉道过新淦新淦擕四子一孙来谒且曰愿先生幸教之余曰余老矣韩退之所谓聪明不及於前时道德日负於初心者也自讼且不暇又奚以教人为新淦请益坚余辞不获命乃告之曰学当有本原孝悌人本原也孝悌何以见乎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其意以谓欲知仁之实乎即事亲时是欲知义之实乎即从兄时是使当事亲时爱恋眷慕穆焉如春斯即仁也当从兄时恭谨唯诺肃焉如秋斯即义也知此二者即曰智节文此二者即曰礼乐此二者即曰乐孟子又曰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夫学至於乐即仁义随处而是不止事亲从兄时也故谓之生生则欲罢而不能欲止而复起目之所视耳之所听口之所言心之所思虽无意於仁义而仁义不吾违矣使人手舞足蹈有不得已焉者其本其原乃事亲从兄时始黄氏子孙其信是乎其不信乎如其信也体之於己则为仁义之士行之於家则为仁义之家行之於乡於国於天下无往非仁义也天尊地卑日往月来风散雨润山高水深皆吾孝悌所造化耳岂不盛哉岂止登第而已哉诸子其勉之

青龙白虎说

隂阳家流有青龙白虎之说凡室庐所居坟墓所向则左臂为青龙右臂为白虎居青龙则吉居白虎则凶信如其说王者建国立宗庙於左立社稷於右其朝制则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其庙制则左三昭右三穆岂有古先哲王置社稷公卿大夫及武之三穆之位於白虎使土地五谷及卿大夫三穆之神皆受凶灾乎必不然也且以百家之聚折之有一家以左为青龙以右为白虎矣适有一家焉居其右则是青龙者又转为白虎矣又有一家焉居其右则是白虎者又转为青龙矣自百而千自千而万以至合天下而言之抑何青龙白虎之纷纷而若吉若凶颠倒错乱而靡有定说也借使积善之君子居白虎之位则常招凶积恶之小人适居青龙之位则常得吉是明而福威之柄幽而祸福之权一皆独专於青龙白虎而君子常遭无辜小人常得侥幸必将三纲沦九法斁而後已其说无稽诚不足信然邪说既行以无为有幻惑一世牢不可破良可叹也

名节说

子张子曰以血气为我者方其壮也立名立节似若可观及其衰也丧名败节无所不至矣血气之不足恃也甚矣惟学问克己转血气为理义则穷而益坚老而益壮矣或曰陈仲举顔鲁公不闻有圣人之学也而暮年之节炳然不衰如此何也曰此皆有圣人之资使其有圣人之学则在周公之列矣吁可仰哉

目病说

子张子目病生翳命医服药目翳小淡则亲戚妻子为之喜或加增焉则复为之忧子张子曰目犹天之日月也日月薄蚀犹君子之有过也余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其得罪於天也久矣目之生翳是吾心之过形见於两间也其或小愈是幸免也幸免奚足喜其或加增是天正典刑也宜退听以受之而已忧之何益曰如之何以处之曰吾老矣无及也当心悔之而已矣

智愚说

子张子曰智者少而愚者多智者见其高愚者见其下智者言动衆愚伺之以市井之见聚首而议其非焉吁彼衆愚何不思之甚也隂受智者之庇得生养焉而不知也使智者与衆愚同天下国家何赖焉

为郡说

或问为郡子张子曰为郡之道正心术敦风俗礼贤士行教化节财用谨狱讼斥奸吏佑善良治豪猾行此九者其亦庶几乎岂惟一郡小邑亦然

题跋

题书室柱

余生平嗜书老来目病执书就明于此者十四年矣倚立积久双趺隐然可一笑也被命北归因书此柱丙子元夕范阳张子韶书

书司马温公咨

绍兴丙子闰月二十九日某以目疾乞罢永嘉归故里住括苍司马倅手擕曾大父温公在政府日宾次咨白示某且求题其後某整冠肃容顿首再拜而读之曰呜呼其盛矣哉盎乎其似春也肃乎其若秋也仁义中和之气君子长者之道可得之於一席间矣某虽不获登公之堂拜公之像凛凛然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敢不敬乎

题晁无咎学说

学不贵於言语要须力於践履践履到者其味长乃尽见圣人用处古之人所以优入圣域者盖自此路入也无咎先生所以期其犹子者其远乎嗟乎前辈之风不复见矣执读三复为慨然兴叹者久之五月日张某书

题李伯时孝经图

李伯时画超然尘土之外其精致微密几与造化争衡岂凡流所可髣髴犹恨其不深考孝经微意此乐道君子所以为之痛惜也戊辰上已范阳张某书

题米元章悼东坡诗

余昔从陈伯修游因抵掌论天下士曰米元章奇士也惜乎知之者少尔今见其悼东坡先生诗有知公不尽之语然後知伯修之言不妄且痛恨生晚不及面觌徒想像其风度五月望张某题

题孙叔谐序王文炳

余观大参序所以期叔虎者远矣昔子贡问夫子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夫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说者曰客气既尽则粹然之文炳炳见矣倘以说者之言为是叔虎其正尔心诚尔意内琢磨以修省外切磋於师友使吾所谓睟然者粲於人伦事物之际被於文辞动止之间此作序者之意也亦当时命名之意也叔虎其勉之

书吕夫人墓铭後

昔夫子论管仲不死曰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於沟渎而莫之知也是死非人所难知所以处死者难耳圣人不贵其死而贵其处死春秋书宋伯姬圣人有深意以其知所以死也吕夫人义不污贼而赴水正合春秋之法此文靖文正舍人公之遗训也伟矣哉圣锡之论予固有取

书吕居仁与范秀才诗简

余与居仁相别十年遂成永诀今览其遗迹如对面语追思宿昔为之流涕戊辰七月九日范阳张某书赞

侯宪奇石赞

高安守侯仲平蓄奇石三其一霏霏若隂山雪其一洋洋若五湖鱼又其一粲粲若蜀江锦皆希世宝也作书抵予曰吾居嗜好其终老於是乎幸为我作数语将刻於其侧余置书叹曰造物之妙亦深矣微有影像形见於无情之物者乃不可揜如此然後知凤凰麒麟庆云甘露皆圣人心中物也君子闲居独处可不谨乎乃为之赞曰

大钧深眇 世胡不见 一有滋萌 卓然着见吾侪处心 盍谨无倦 毋或自恕 其饬尔度谁谓不睹 天其临汝 谁谓不闻 响遏行云吾言何益 请观此石

拟夏禹九鼎铭

圣人制作与造化同其妙岂私智浅识所能窥见哉夫世所常见者虽日月民不以为奇世所不见者虽鼠朴民自以为怪睹殊形异状牛鬼虵神可以惊世骇俗者衆也以谓万物之灵惟人为大故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之且仓颉制字而鬼哭以得其形则无以见其神也图象在鼎其形已见矣其复能为乎其意欲使人自人神自神不相杂扰各得其所伊尹识之故赞其德曰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鼈咸若盖与铸鼎相为表里乃为之铭铭曰

天地之中 惟人为大 人为神胜 为孽为怪元后聪明 实人之灵 制神与人 不相侵凌乃铸九鼎 画图神奸 殊形诡状 莫或作难潜逃深匿 敢见其形 民入山林 无复震惊在易之鼎 卦画至精 岂徒观美 义贵大烹调和四海 以养圣贤 神人奠位 事有後先鸟兽鱼鼈 亦遂厥性 至哉神禹 执此之令传诸後世 所尚者德 蠢尔荆楚 为周之贼王孙所对 逆折奸心 鼎有存没 德无古今咨尔後王 无幻鬼神 方懋厥德 与禹同伦頮水铭

頮盆归洁盥手去尘屏兹昏翳以安尔神騂顔易操逆理叛道毋或来临污我皦皦

漱盂铭

漱尔恶臭濯彼荤羶浮污屏扫重谨其言兹器之则君子敬焉

唾壶铭

污不可窥垢不可闻藏垢纳污伊德孔尊君子是式其大无伦

杖铭

忠信笃恭形见于此而倚而行勿忘勿驶

横浦集卷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