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河东集卷五       宋 柳开 撰上大名府王佑学士书

开再拜人之生有幸与不幸也幸者自知而不幸者谓人莫之知也蠢然徒若类而已矣或出无知之俗生不识其礼义死不知其丧祭不幸也欤或在中国生不成人而夭或聋或瞽或瘖或痼或狂或愚皆疾之废也不幸也欤或生当乱世战伐交兴相之以贼杀拘之以俘虏旦不安其游夜不宁其居不幸也欤或生困於贫饿隶人之驱役受人之制限贱若於犬马苟乎衣食者不幸也欤或生为兵习於弓矢之劳生为农勤於耒耜之业生为工力於刀斤之用生为贾务於衡斛之任难乎自足者不幸也欤或生溺为佛老之徒淫於诞妄之说生处乎典吏之职掌於赏罚之繁者不幸也欤是故君子笃道而育德怀仁而合义恶夫不幸者也自古圣人贤士无不惜乎此矣生而幸者少其人哉或曰子谓是不幸者谓乎莫若已之皆儒者为幸也曰旨哉吾子之问儒者乎幸乎不幸乎也已人之不幸由乎天身之不幸由乎己己之者甚乎天之者也苟有外其貌而内其情於儒何幸哉言不忠行不信事君不能尽其节与朋友不能交以义父母在不能奉其诚乡党不能与仁者处见善不能致而学以及之闻利喜而趋耻贫贱而弃附势而媚容者虽於身为儒而曰幸乎其君子观之不幸也欤存为识者之笑没为後人之辱甚乎前之者也开窃自念幸而不生於无知之俗自五岁而读书以至於此凡十九年矣当时便诵执事之文章与夫圣人之言杂而记之敢望今日亲逢执事於是邦哉苟或夭死而疾病明天子不出而四海乱堕於执御之中废先人之业杂为贱类纵今逢执事於是邦也何能进於执事之门哉斯非其幸者欤又开粗识古人之事不敢违道以就其志诳时以安其身苟行戾而进於执事之门亦负惭而自愧矣开颇有自知其幸也敢请见焉执事徜不罪而寛容之成乎开之大幸矣

上王学士第二书

开再拜先逹者处乎上以待士後进者居於下以求知譬之高山立其梯焉前者苟隮而絶其梯则未隮者无由而来矣前若思而自念曰吾或未得隮於斯梯忽时而絶则吾虽趫然迅於猿翩然利於鸿则亦莫致是之登其上也所以为上者必资乎下为下者必依於上上苟不容其下则上之功名无以大禄位无以尊独行而无徒独唱而无和矣下苟不从其上则下之事业无以伸力行无以施自处而无朋自缄而无开矣如此则不惟上下之相失噫将见其国亦不得於治民亦不得於安也国与民亡其治与安则礼乐刑政无能措手足夏商之世常举其士也所以王道成而风俗平秦汉魏晋取士者或亡或存故不逮於三代也夫士之贤愚混不可不用择其良者也前代之衰乱者非不取士也取不以其贤者也君宰相之下立百辟庶尹非徒奉其职而从於政亦要知其士者取而致於国也我国家四海今治者盖得执事者之在於位也执事之心固常在於取士矣当今取士之道独有礼部焉每岁秋八月士由乡县而举於州郡由州郡而贡於有司有司试其艺能择其行义得中者後进名於天子始得为仕也然士之虽有贤能由乡县而得闻於州郡者由州郡而得闻於有司者万少其一二矣况其无贤与能窃是虚器之人乎况其不由乡县州郡而直得闻於执事乎执事之来也荣矣父母之邦矣临其下也不以私御其衆也不以党可与进而进之不可者否士咸谓执事於乡里必多乎开曰君子之心与天道小人莫能知执事岂以乡里为情哉将以天下为情於民而与国矣千里不足私也数夫不足党也接其士者达於上下相由之道也厚与不厚者取於贤与愚之分异也有之将以济其道亡之将以顺其物天可仰而不可升君子可近而不可亲於士广纳而详择备求而偏任执事之所以待於下者也开行修而人不誉辞成而衆不解块然独处出无与交亦将由乎乡县而举州郡岂敢遂望贡於有司乎自度取舍不背向背材於时而若无用器於道而如有合莫知其己之贤且愚也幸逢执事之来故有望於执事矣是以三投刺而一奉书先斋沐而後请见焉执事果不罪而与之进退揖让俯仰周旋使得尽其仪焉执事之若此者固无失也盖以接其士而欲求其贤以致於国也开之幸者则过矣何也本将由乡县州郡而贡有司苟得贡於有司而敢遽望於有司之知乎今者不由乡县州郡而亟得拜见於执事执事复加之褒扬之赐开未知从何而便至於此也宜何以报执事耳姑进其言而谢焉开再拜

上王学士第三书

开再拜谨投所业书序疏箴论一十七篇纳其後进进谒之礼非为文也开始将见於执事之时欲收拾有所罄其鄙恶士咸谓开伤於太古不若择其浅近者以献之开惧其失也遂取旧所着文写以五通暨乎得见於执事执事赐之大恩不罪狂愚私心复悔遽拟易之又虑以疎其次第之仪时日相悬不可也即俊以後以别有闻夫生而知其道天之性也学而得其道师之功也江河流而不止浩浩焉凿地以穿池汲水以增之力竭则涸而虚矣内以丰於外有余也外以资於内不足也天之性有余乎师之功不足乎知之其上也得之其次也道也者总名之谓也衆人则教矣贤人则举矣圣人则通矣秉烛以居暗见不逾於十步舍而视於日月之光迩可分远不可穷及乎日出之朝宇宙之间无不洞然矣衆人烛也贤人月也圣人日也指而授之曰诺矣命之南昧其东西与北焉衆人也斯其为原曰达於末矣贤人也圣人则异於是通能变变能复通之所以开复之所以阖开阖也者经三材而极万物也运之於心而符於道矣善射者亡其器则的虽存而莫能取於中弓与矢其射之器也欤习必以良调必以劲则发而无失矣圣人之於道也有是乎其器存则见其圣人也其器亡则虽圣而莫识仁义礼智信道之器也用之可以达天下舍之不能济之身用不舍惟圣人能之仁者心之亲也义者事之制也礼者貌之体也知者神之至也信者诚之尽也亲则不离制则有度体则无乱至则莫阙尽则可得故以之於己无不周以之於物无归张而广之所以见其时之情也肆其宝贾而售者必以大价市取利不大则不授矣圣人之於人利之无大小不价而咸授焉仁义礼智信宝也来者与之违者拒之顺於夷若华背於父子兄弟亦不能其心故圣人通之以尽其奥变之以极其妙复之以全其道贤人得之者几衆人得之者不达於一执经而问焉句分而字解再三始别其义考之终身能穷诸篇也有矣寻其辞求诸理法而依行之述而取川之曰道若是有矣性非也学焉功之得也近於此者犹可言远於此者莫可数学而不得者多乎多故曰道少其人哉成乎事业散乎文章未然也於其不学者可也於其衆人者可也观乎圣人文章可见也天之文章有其神非则变是晷圣人之文章有其神从则兴弃则亡天之文章日月星辰也圣人之文章诗书礼乐也天之性者生即合其道不在乎学焉学为存也欲世存存之矣孟子十四篇轲之书也扬之太玄法言雄之书也王氏六经通之书也焉学能至哉韩氏有其文次乎下也非其生而知之则从於俗矣宁有於斯乎能至乎此者然未达焉然异於斯矣仁义礼智信可行也北辕而适燕不迷其性矣端冕而处者不乱其威仪矣代言文章者华而不实取其刻削为工声律为能刻削伤於朴声律薄於德无朴与德於仁义礼智信也何其故在於功之学焉无其天之性也自不足於道也以用而补之苟悦其耳目之翫君子不由矣君子之翫视必正听必正文哉文哉可苟也已如可苟也已则诗书不删去其伪者也大达必小遗小达必大忘似有在乎天之性与师之功者焉小遗不弃於学大忘不可得於道文章为道之签也签可妄作乎筌之不良获斯失矣女恶容之厚於德不恶德之厚於容也文恶辞之华於理不恶理之华於辞也理华於词则有可观世如本用之则审是而已耳或曰小子有志哉言也无伤於衆害於巽乎曰登於执事之门如不极其谈则有滥於进矣与常常者何异之乎

上王学士第四书

开再拜文籍之生於今久也矣天下有道则用而为常法无道则存而为具物与时偕者也夫所以观其德也亦所以观其政也随其代而有焉非止於古而絶於今矣文不可遽为也由乎心智而出於口君子之言也度小人之言也翫号令於民者其文矣哉心正则正矣心乱则乱矣发於内而主於外其心之谓也形於外而体於内其文之谓也心与文一者也君子用已心以通彼心合则附之离则诱之咸然使至於善矣故六经之用於时若是也或曰今之文异於子之言统其事而无不干者亦何经哉曰几於苟矣於身适其取舍之便於物略其缓急之宜非制乎久者曰亦自得於心矣恶不可久乎曰裁度以用之构累以成之役其心求於外非由於心以出於内也曰杂乎经史百家之言苦学而积用不有其功且大乎曰如是小矣君子之文简而深淳而精若欲用其经史百家之言则杂也始於心而为若虚终於文而成乃实习乎古者也始於心而为若实终於文而成乃虚习乎今者也习古所以行今求虚所以用实能者知之矣不能者反是犹乎假彼之物执为已有可乎重之以华饰为伪者乎德何良哉曰始如不好於习古子又何为言乎古曰世非不好也未有其能者也人好其所能也不好其所不能也世之习於今有能者尚皆好之矣设有能於古者不好者哉若是能之其伦於经乎曰不可伦於经伦则乱也下而辅之张其道也曰子之文何谓也有志於古未逹矣某不度鄙陋近献旧文五通书以喻於道也序以列其志也疏以刺其事也箴以约其行也论以陈其义也言疎而理简气质而体卑用於时不足为有道之资纳於人不足为君子之观妄而贡於执事者自知其过大矣执事苟不摈斥而时得容进於门而今而後益知其幸也

与张员外书

自古国以民为本临民者官也官设其品任其大小者也今之君宰相之下府尹州牧县令皆临民者也大抵不及县令之亲於民也府尹州牧持其纪纲而已非所以知民之善恶者也府总其州州总其县县之政总於其令令能养其民则一邑之内公与私无所违令不能养其民则一邑之内公与私俱乱不得其安虽无兵革饥馑之灾民业不经矣在国家择其人而授之矣位不尊於府尹州牧其任则府尹州牧阙其令之政焉呜呼近世凡事多丧其道与前不同不知为政之道也政系於民则由於县令休息之也政以仁义忠信为宗今之见言仁义忠信者反谓为时不识其变者也如此而欲天下国家治者难也政愈急而乱愈多法益峻而犯益衆矣且夫政须学而後知矣不学则不能得其道也不得其道也则事多挠於性莫知其制度之所节也过之虑其太甚不及虑其有失如是大者不能轻以取之小者不能重以舍之欲政无败者不可得也是以冒其任而居之者民兴於讪讼身陷於刑辟历历有之亦理宜也昔圣人着六经在其政也垂於万世将使後人学其道而用於民焉非所谓空言者也人之不为兵农工贾之徒生而读书诵习有所成立由有司而得为仕也惟相借以声誉相道以阶级所知者但苟名而窃位焉咸不考其为学之本也学者岂为名位以设其道也为政以立其教也古之为学於名位故有所阙学有所成而後试於政焉可即进不可即黜退之於今皆不类於此所以罕得其良吏也足下亦所尽见之矣近者获得拜见听足下所论之辞见其为政之道焉正合古人之所常佩者也上於国而从其公下於民而顺其私不畏威以曲其诚不凌弱以干其事平慧而存其危缓法以革其奸故足下五十年间治民事官有善善之名朝廷谓之良县令天下一人而已矣盖足下得其道者也非从学而少习之依於圣人之诗书礼乐大易春秋之旨何能及之哉真君子者也今之为县令者皆异於足下一以阙其学二以失其道故不得其理焉予每念朝廷如足下者或老耄昏废不胜大寄即宜处以显高之地率为仕者令问而师之学其临民之术询访论议成就其业使得致於政也而後求其无良者日渐少焉苟有侥幸之徒怀凶而饰伪好利而贪荣莫能容措於内矣如是而官不清而民不康者无也国家欲速其治平之道临民而能善者系其人也兹为原乎足下观之是言也小子於政何如也

与范员外书

孟春晦日东郊柳子言於范侯曰世之学者取於今而不取於古其名问虽显而事业不着世之仕者专於身而不专於道故其禄位虽尊而德义不彰取於今者是谓趋於时者也专於身者是谓好於利者也学者以名问为华而事业为实苟能於华而不能於实曰妄於学也学之下者也圣人耻之予亦耻之苟能华而兼能於实曰通於学也学之上者也圣人多之予亦多之仕者以禄位为轻而德义为重苟爱於轻不爱於重曰滥於仕也仕之下者也圣人恶之阁下亦恶之苟爱於轻而兼爱於重曰守於仕也仕之中者也圣人容之阁下亦容之苟爱於重而不爱於轻曰强於仕也仕之上者也圣人贵之阁下亦贵之故予多其达於学也为文常务於教故阁下贵其强於仕也为政常务於治教於仁义为先治以忠信为本先者仁以存其诚义以制其体务在於其教也则予不能趋於时果名问不显而事业着矣本者忠以事其上信以临其下务在於其理也则阁下不能好於利果禄位不尊而德义彰矣能趋於时能好於利者未有取於古而专於道也是曰小人之徒欤能取於古能专於道者未有趋於时而好於利也是曰君子之徒欤小人不能及君子之事故其名问显而不永禄位尊而不固君子不足取小人之任故其事业着而益光德业彰而愈明今之学者取小人而弃君子则予常反於是以予也不得不穷为一旅人今之仕者亦取小人而弃君子则阁下亦常反於是是以阁下不得不厄於一外郎予所穷之於身也何足为穷乎若穷之於文也则是为穷也阁下所厄之於位也何足为厄乎若厄之於政也则是为厄也况今君天下者曰圣宰天下者曰贤又将见予之身不穷矣阁下之位不厄矣予观阁下之为政也尽得其专於道而务於治也不足复言之耳阁下观予之为文也未尽得其古而务於教也则谨以碑铭箴疏论等杂共一十五篇献於左右间冀阁下知斯言之不佞也惟於愚不肖与阁下望其等伦则有悬於贵贱矣

答梁拾遗改名书【周翰开宝壬申年】

四月十五日乡贡进士柳开再拜始其愚之名肩愈也甚幼耳其所以志之於文也有由而来矣年十六七时得赵先生言指以韩文遂酷而学之【其事具在野史赵先生传】故慕其名而乃名肩矣复以绍元字之【以其韩柳借名於唐时欲绍其子厚也】谓将绍其祖而肩其贤也愚之所自着东郊野夫传者於论言之备矣其传论曰东郊野夫谓其肩斯乐古道也谓其绍斯尚祖德也亦所以见小人之所为尽於是矣迩自庚午岁野史既絶笔【凡九十三篇共三十卷】於东郊取诸经亡篇补之後自赓其号曰补亡先生也去秋八月已来遂有仕进之心以干於世故得今以所着文投知於门下实为之举进士矣窃冀於公者公以言誉之公以力振之同於常辈而是念矣不谓公厚待曰贤过於韩吏部赐书责其不至曰若肩於韩而为名非所然也以至指摘韩氏之疵恐累於小人之尚信公於古无与俦者耳小人谨闻命矣然若韩氏之録顺宗纪淮西谏佛骨碑罗池其文在於今其事显於古是非岂能曲於蔽与诬者乎凡圣贤之度量大同也唐之时亦谓韩为轲雄之徒也於今亦咸云若是也又其言文之最者曰元韩柳陆也是韩亦有道耳李让夷撰録於韩氏近又以传之者皆指斥此数事若方之於公即俱不足道也昔先师夫子圣人也为独立於古今矣马迁氏纪老聃传即有他辞以劣於先师也是亦其复有大於圣人者也矧其余为贤者哉公之以韩氏未足为可贤也盖公之大於韩氏矣亦若李耼之与先师夫子也不其公见之者异於人哉得不贵之乎若教小人之更其所慕也即小人本在渐而不在於久矣幼之时所以名者在於好尚韩之文故欲肩矣今长而成所以志者在乎执用先师之道也故亦将有所易矣是以补亡先生传曰补亡先生旧号东郊野夫者也既着野史後探六经之旨已而有包括扬孟之志乐与文中子王仲淹齐其述作遂易名曰开字仲涂其意将谓开古圣贤之道於时也将开今人之耳目使聪且明也必欲开之为其涂矣使古今由於吾也故以仲涂字之表其德焉斯亦小人之志不执其名於肩韩氏矣传又云或曰子前之名甚休美者也【或者发难之词谓其肩愈绍先也】何复易之不若无所改矣先生曰名以识其身【夫人之立名以欲世识别其於衆矣】义以志其事【名之所出以义而在其已之事矣】从於善而吾恶夫画者也吾既肩且绍矣斯可巳也所以吾进其力於道而迁其名於已耳庶几吾欲达於孔子者也斯亦小人之志又周於此矣小人杂志文中又有易名解以解其名肩愈而将易曰开也公以是观之小人果何如也夙昔之心正符公今之言也公谓小人之文窥六经之奥正百家之失廓尧舜之正涂张周孔之至治管晏之俦霸者之佐未称其小人之所包括也即倘小人苟实有是岂果在未名於天朝乎复白疑之真有耶无耶望公细而閲之亦前所贡於公之文中有传【句】名斯在矣敢承诲命遽定曰开旅舘嚣然文思不生言无所常道者急於报谢勿怪之可也河东集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