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括苍人。博学,精象纬,志切安攘,著《郁离子》书。始谒太祖,以天道,后举者胜,一语契之,遂置幄中,多所咨受,以成大功。公性刚毅,慷慨有大节,论天下安危则义形于色,知无不言。每遇危急,真气勇发,计画立就,人莫能测其机。太祖常称为老先生而不名,且曰:“吾子房也。”封诚意伯。
李善长,定远人。太祖初起兵略滁阳,途逅与语,称旨,遂置帏幄,俾掌书纪。已而郭子兴欲援入麾下,公强不肯行,自是终其官,典中书省,密议裒然,为群寮之长。凡军机馈饷,开国大制度,悉所赞画。及推戴称王立帝,度德相时,识归真主,为天下臣民先后累陈。胡党暴卒,员外王国用,少卿陈汝辉疏伸其冤,太祖感悔。
陶安,当涂人。太祖初渡江,迎谒军门,劝取金陵,期以帝王救世之功。定鼎后,开礼乐二局,首命公为学士,一代典章悉所从出。其开国儒臣之宗乎?李习、朱善、吴沉、王逵、王景、朱升、苏伯衡、危素、黄缙、徐一夔、鲍恂、刘仲实、刘三吾、詹同、葛钧、潘廷坚、秦裕伯、陈桱、李翀、张以宁、牛谅、贝琼、或辞胜不适用,或才局不善通,或成见自是,或隘器难伸,或老岁不竞,皆出公之亚焉。
取天下在识势,运天下在识事,定天下在识本,三识备以符翊真主。是故有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佐。刘以后先着屈群策,李以国老和群将,陶以儒术餙吏事,皆真主所先具而能无用之者也。精蕴未缄子房,无以辟谷,不免惟庸毒杀之惨,韩国先老几矣。而志缘业识,依违时辈,终见所累。姑孰以经义掩大用,自知三所不如,寻亦出守令行省,无以昌其所业识天下而轻自照,其惟智者之千虑哉!
武宁王徐达,凤阳人。太祖起义兵,首谒麾下。其动静语默,悉超群英,乃命为帅长,从渡江,定金陵,枢运四征,幄麾百战,自西自东,自南自北,谋无所不成,攻无所不克。王言简虑精,命出不二,诸将敬诺。神明所至,攻城不屠,受降不杀,成功不矜,至封姑苏之府库,置胡宫之美人,财宝不以取,忠志无疵,非人所能同日语也。
忠武王常遇春,怀远人。忠信智勇,膂力绝世,佐太祖飞渡太江,霆击电扫东南郡县,以次削平。既复下兖、豫,遂议北征。至通州,禁侵暴,务安辑,人不知兵,市不易肆,皆爱戴之如父母。乃进收燕都,寻平河东,入秦复率师破开平,大俘获以还。
武顺王邓愈,泗州人。勇力过人,能奉法,以惠恩恤下。从太祖渡江,命守广德,谢长枪寇城,大败之。移戍宣州,领兵克徽州,破苗杨攻师十余万,遂取严州,略浙江临安,大败张寇于闲林寨,击走伪汉部将,命守饶州。讨陈友谅于江州,乃下江西留镇之。复出镇襄阳,西抵巴蜀,北控河洛,大败王保保于定西、南平,溪洞,穷追番部至昆仑山。而广德、宣州、徽、严、饶、抚、南昌、襄阳八州民怀德独深。
岐阳王李文忠,盱眙人。太祖之姊之子,年十二无母,鞠于太祖,郎能事战。初守略池、太及浙江杭、严、东拒伪吴,西当伪汉,会金华苗獠杀胡大海,王率兵趋逐吴,以二十万众寇新城,王与战,冲突敌阵中,格杀溃之。寻提兵北伐,获元皇孙宫妃,复移镇西蜀。已而副中山王驱驰山后,至白登、三不剌,攻大宁、高州、大石崖皆克之。王释兵家居,恂恂若儒士,尤耽群籍,声色之事澹然。
襄武王汤和,凤阳人。骁勇饶智略,始从郭子兴。太祖取和州,遂委心奉之。从渡江,克常州、江阴,平姑苏,谕降方国珍,殄姚大胆,略定闽中诸郡,同中山,宋国北征赵代,复下蜀,讨五开山獠。王临阵决机,有语及兵法,辄笑为泥古,又善缮甓城郛海上,多遗世泽。
昭靖王沐英,凤阳人。八岁归太祖,怜其孤幼,以子鞠之。年十八出镇镇江,绰有声绩,内托肺腑,外秉节钺,以麾诸夏。南平闽越,擒陈友定。西略昆仑,远涉流河,掀牂牁,踣夜郎,蹂乌蛮,生擒叚世,下车里八百,平缅,皆虎视以雄,遂留镇之。王以仁智为理阐庠序以示礼,迪官常以示制,均政役以示安,周抚集以示挟,破思伦法以示怒,泣俘馘以示恩。诸部怀仁服义,豫附辑款,收其土贡,以克军实。
六王元祀,开国奏肤表,表无以尚之。以锋镝莫若行伍,以行伍莫若帏幄,以帏幄莫若神武而不杀,是故有取焉。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盖复有可言者乎?济济多士,挥霍鏖突,曾是不少,则非所急闻也,敢并列如左。洪武三年大封功臣,公六人:李善长、徐达、常茂、李文忠、冯胜、邓愈。侯二十八人:汤和、唐胜宗、陆仲亨、周德兴、华云龙、顾时、耿炳文、陈德、郭子兴、王志原、郑遇春、费聚、吴良、吴贞、赵庸、廖永忠、俞通源、华高、杨璟、康铎、朱亮、傅友德、胡均美、韩政、黄彬、曹良臣、梅思祖、费聚。十七年所定功次,功高望重,曾总兵者八人:徐达、李文忠、邓愈、汤和、冯胜、沐英、耿炳文、吴良。专簿书而听指示一人,李善长。以义气而功封三人:郑遇春、王志原、费聚。随军征讨有功十九人:周德兴、郭子兴、赵庸、仇成、李新、俞通源、谢成、张德、吴真、江兴祖、陈桓、张赫、朱寿、廖永忠、陈德、顾时、唐胜宗、陆仲亨、华云龙。自建功者十五人:傅友德、蓝玉、叶升、曹震、张温、王弼、郭英、曹兴、周武、吴复、金朝兴、薛显、胡海、张翼、朱亮祖。因父而封四人:常昇、康铎、陈辂、濮玙。来归者七人:韩政、曹良臣、杨璟、陆聚、梅思祖、黄彬、胡均美。然得与功臣庙祀惟二十一人:徐达、常遇春、李文忠、邓愈、汤和、沐英、冯国用、胡大海、赵德胜、华高、张德胜、俞通海、吴良、吴真、康茂才、曹良臣、吴复、耿再成、茆成、孙兴祖。其至今子孙得袭封爵者,惟黔宁、中山两氏,余皆废罢。
长史桂彦良,通经史百家,言嚅哜儒学。洪武六年被征,白衣赐宴,谘以冶道。对曰:“道在心,心不正则好恶颇而赏罚差,太平未有期也。”屡援经训献纳,太祖每称善。有以墨败官者处死,力谏,当如律,又问法行数。犯曰:“用德佚,用法劳。”尝进皇太子心图,及上太平十二策。太祖曰:“卿帝者师也。”
陈遇,金陵人。博究经史,有治才。太祖召见礼甚,称先生而不名,日侍帏幄,坐久必赐宴,间命厩马送归,车驾三卒其第。先生竭心摅悃,所献替悉保国安民至计。授学士者再,固辞。授侍郎,固辞。授礼部尚书,又固辞,乃不复强之以官。欲官其子,亦辞谢。眷待之隆,亚于勋戚。
陈雅言,永丰人。为人明粹刚直,有用世之志。穷研经史,为文章,充衍有格气。慷慨尚义能急人之困,损所有而不恤。洪武中为教谕。
章溢,龙泉人。弱冠从王叔刚游,明用世之学,数以布衣集乡旅,以捍大患。及见太祖,擢佥管田司事,巡行江东、两淮,佥浙江、湖广按察司事,命征八蛮,守处州,随职效勤事,咸中其区画。及议分屯料,阮德柔设水军,所计文忠取建宁,不爽尺寸,惜不为大用。令当安攘之寄,任其驰驱耳。官至御史中丞。
许瑗,诸暨人。好学秉志,能以忠信许人,且识攻取之术,以儒士谒太祖,因说曰:“方今元祚垂尽,四海鼎沸,豪杰才勇之士,势不独安。有勇略者可以驭雄才,有奇识者然后能识奇士。阁下欲扫除僭乱,非收揽英雄难以成功。”太祖深然之,命为博士。寻守太平,伪汉陷太平,许不屈死之。
志土腾才,不可以无具经义之为功大矣。而迂儒泥古不以为是心注脚,则岂善穷以致用哉?桂陈乏施,章无大用,而许以殆灭,后世疑其泥焉,然而其为具自在矣。太祖以不碍之心随在听而取之,其亦一时之冯翼哉。
学士宋濂,金华人。少慕古人之学,研究经史,析理精微,而泛滥于百家言,悉得其旨要。乃发而为文,雄丽温雅,浩然不息。元末避乱龙门山,太祖征至,甚眷之。命司制作一代典章文物,承旨挥次,皆傅。后大纪述,天下无贤愚,识不识企之。日本得《潜溪集》,刻板国中。高丽、安南使购公文,不啻拱壁。公坦重任真,不忤物,为人绐亦不较。
待制王祎,义乌人。屹然有奇气,人初见若不敢,即一言之人,则情义蔼然。于经史百家无不究其极,其为文宏丽沉雄。太祖初渡江,礼任之。洪武五年,使云南,谕降梁王,辞严义正,梁君臣骇顾,已有降意。会元使脱脱以征饷至,欲连兵拒我,乃以危言迫梁王拘匿,岁余杀之。
吴伯宗,洪武开科状元,金溪人。性劲直不回忤,胡惟庸坐谪凤阳,上疏论时政,指斥惟庸罪状,不宜独任以政。召还,寻忤旨,复谪教谕。亦召还,拜大学士,寻复以事累降检讨。初业举,识者见其文叹曰:“此儿玉光剑气,终不能掩。”后果克然。
侍郎曾鲁,新淦人。七岁能暗诵九经,稍长泛滥史籍,凡古今国体治乱,人材忠佞,制度沿革,悉能言之。有叩之者,如山川出云层见叠敷。十九谒虞伯,生知博而反说于约。太祖起公修《元史》,当群言沸腾,公历举传记答之,时谓公能以舌为笔,宋潜溪以笔为舌。
胡翰,金华人。学博无所不究,为文章明洁简峻,论议出人意,款句洒然,不落坌俗之态。雅好泉石,幅巾短杖,著书以自乐。有劝之仕,剧谢之。太祖聘致,授衢州教授,预修《元史》。初学古文于吴渊颖菜怜,宋潜溪攻举于业,移书招之同学。
赵撝谦余姚人。雅追古学,欲探造化之原。洪武十二年聘至京,修《正韵》,与僚官不合归。二十二年再征,起教授琼州,作琼台布学范,传六书本义,声音文字通授,造化经纶图说集补前圣戒书随物书之,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蛮俗自兹向风矣。
人文以华国,炳炳朗朗,郁郁彬彬,夫岂什艺之絺绘哉?后世枝叶于言,则何以利攸往也?茂州之役,三市街之惨,使越而图之,尚或有处北山三黜之羁玄,探强记之劳,皆未昌其所展,然岿乎成家。天启以翊,初运则乌乎可泯耶?
宋纳,大名人。动循矩矱,不妄言笑。洪武十三年征诣公车,授助教,横经发难,击部廓塞,学者如客得归,历升太学士。会国学成,生徒日夥,而识主者往往巽愞,师生相讦,教尼不行。高皇简命公为祭酒,公厘正宿弊,倡学规,立师道,提挚铲磢,不遗余力。当开国初,博闻摛藻出宋公上不少,公独能得士得君。考诸监规尚在也,而垂训迄于今为烈,信在此而不在彼。
魏观,江夏人。读书勤苦不辍,倜傥有治材。太祖初辟入词垣,多所制述。擢祭酒,寻谪县令,后守苏州。时征陈宁苛政,戎事倥偬,百物雕耗,礼文衰落,公能力挽,躬率风教,勃兴课绩,为天下最。后以御史诬劾,兴士诚既灭之基,遂罹害。太祖卒悔之,命所在致祭,哀赙有加。
尚书钱唐,象山人。任真有耿概,常被召讲《虞书》,陛立有纠之。唐曰:“陈古圣言,不跪不为踞。”谏宫中不宜揭武后图,忤旨,待罪午门外终日。太祖悟,赐饭并撤图。
陶垕仲,鄞人,清介自持。洪武中为按察使,专治赃吏。布政使薛大方贪暴,亦按其状劾罢。
才不可露,露必有有我之胜,胜则气召而轧之。轧则穷其不穷,幸乎?
徐舫,国初桐庐人。戴黄冠,服白鹿裘,腰绾青丝绦,性尚风义,章绂不能縻。自幼有侠气,视法度士如无物。已而悔,受章句业,辄操觚烂然。已而复悔,是蠹书鱼也。人生贵适意,乃放浪山水,歌吟于云烟,出没之间,与江汉淮浙名士相摩切,人莫测其涯际。宛陵故人罗氏,率五百指来避兵,辄衣食之,病为注药。死为殡葬,久且弗懈,事平具送还其家。
王冕,越人,磊落有大志,穿曳地袍,翩翩行,两袂轩翥。下东吴,渡江入淮楚,北抵燕都,历览名山川,搜访奇才侠客,谈古豪杰事。呼酒悲歌,隐山谷中,著书一卷,坐卧辄随秘,不使人观。曰:“吾未即众,持此以遇明王,当佳风日,一赋亹亹不休,皆鹏骞海怒,读者耸毛发。”天大雪,赤足上潜岳峰,四顾大呼曰:“遍天地间,白玉合成,使人便欲仙去。”太祖致冕幕府,授谘议参军,寻卒。
杜环,金陵人。侍父宦游,好学饬谨,重然诺,好周人急。父执主事,常允恭死于九江,家破,母张氏老,投允恭,知交无所纳,访历至杜,悬鹑庵雨谒之,杜礼迓固留养。杜贫,黾强率其妻马氏敬事母,母性褊急,少不惬,辄诟怒,杜私戒其家顺之,勿以困故为慢,卒则为葬,且时祀焉。杜后补晋王府录事。
洪武末,姑苏三高士王宾、韩奕、钱芹。时郡守姚善右贤,诣王陋巷,自述名以候王,报谒至府门再拜而返,守迫迎,王曰:非公事不敢入也。又将候韩,韩先入避太湖,守叹曰:韩先生面得幸承乎?又绍介候钱,钱请伺月朔,胥会于学宫,至则出一简授守,乃守御制胜之策,守嘉尚,后荐为行军司马。
高启,吴县人。攻苦力学,诗追唐大家,文亦汪洋丽则。张士诚据姑苏,公避居吴松江,日咏歌自适,与时俊杨基、张羽、徐贲、王彝、杜寅、张宪、周砥、王行、宋克辈游,尤好权略,论事数中肯綮。太祖召充两制史馆,授编修,擢侍郎。乞归,复居江上,锐志不少衰,以故人魏观为其郡守坐诬,以连死。
花云,怀远人,骁勇绝人。祭已,仗剑谒太祖于临濠,甚奇其才,命将兵蹂躏群盗,若走貔流电。复察公忠义可信,任命宿卫左右。后守太平,城陷,伪汉缚公急,公奋身大呼,缚解起夺守者刀,斫五六人,遂碎公首,缚于舟樯,众射之,至死骂不绝口。
张飞卿,无锡人。气■〈山斥〉孤骞,面如赪玉盘,双瞳炯炯照人,见有媚侧,虽达贵人必面折。其当孝义恭俭,若俯然有甚畏者。嗜学爱《孟子》,养气章,反复为子姓诵之,援毫为声诗爽爽。国初,胡豫章围无锡,吴将莫天祐不肯下,传令屠其城,张奋身往来胡、莫说解,所全活数十万人。
孔子不得已而思狂,彼其浩通,遐觌嘐嘐,古人以为蹑圣有地,吾弗能已,得免文宣之戚乎?若王生冤,当表而列之,一至梅花屋为竟日之谈无及矣。异世耿然。
姚善,安陆人。洪武末守苏州时,承夷僭靡习,豪室侈用,尚明法以整之嚚者,或更籍持短长,贼谲蜂起,善洞达政体,周合人情,张弛宽密,各协事宜。由是吏民顾名检,率图趋义,转称大治,为列郡最。靖难兵至,抗大义以死。
练子宁,新淦人。洪武乙丑对大廷,即极言朝失,无忌避。太祖嘉之,擢第二。自少以名节自砥砺,声望蔚然一时,以文学行谊归之。建文拜吏部侍郎,多所建白。寻改都御史。靖难兵起,廷斥李景隆卖国秘谋,后以不屈族诛。姻戚被逮,论死者百五十一人,戍远方者数百人。
铁铉,邓州人。初为五军断事,奏对详明,太祖喜之。每法司有疑狱,久不能决者,属铉片时而成,寻擢山东参政。靖难兵至城,围月余不下,忽以计窘。
文皇甚知不能克,乃弃去。后登极,擒至,令一顾不可得,去其耳鼻,亦不顾,碎分其体,至死尚詈声喃喃也。
陈迪,宣城人。通经术,有志操,任云南布政,大著军绩。升尚书,疏议清刑狱,集流民,免獞租,皆切政体。靖难师起,被命督军饷,即陈论大计。及文皇登阼,骂不屈,同于凤山等六人就戮,乃熬凤山鼻令食,公尤肆指斥。
悉古死事多烈情癖直,即乏缜思,以达授政,乃若两得之,不尤见其从容酌就乎?可与共学可与立。
方孝孺,宁海人。读书务精思,力践担荷,纲常羽仪,斯文凛乎?其不可拔。其为文,辞艺森蔚,千变万化,不主故常,而义意濯然常新,一时士类推服,建文倚重之。靖难兵入,以衰濯哭禁掖,夷其族,死者八百四十七人。
甚哉!死生之际之难言也。公能笃信,而未尝不好学能守,死而未尝不善道。然则其至焉否乎?吾不得而知之也。造化灵根,不经不史,不死不生,不文章不节气。古三代之英,宇宙一掬,故先死事而尽其生色。相太虚,故随所学而藏其用。天人同源,故致其道以毕吾性。公英魂入天,以繁风纪,若正学不坠地,以为学士凭则尤快也。又曰:尝见许给舍谈及革除事,辄泫然悲之,以为诸公只剧知了自己死事。因言吾乡严尚书后事而死,或老成用意,不徇目耳,安知其无所存者乎?又曰:时侍读楼琏,当逊志处决后,继召楼入,惶惧受命归,语其妻曰:“吾将以全尔辈。”及夕自经死,是有所存者。楼,金华人。
高巍,辽州人。宕轶负奇气,论事欲治其先萌。建文初,诸藩衅未作,疏论时政,借汉以为喻,效贾谊太息欲定经制,执几先以全亲厚,极数千余言,人未以为的。言及靖难兵起,愿使燕军上书,亦极数千余言,恳恳陈说大义,曲为分处,慷慨从容,奋不顾危祸。书再上,不报。文皇临御,自缢驿舍死。
黄子澄,分宜人。少务学有俊声,建文初为太常卿,诸藩不靖,公朝夕黾勉,与本兵协图。靖难师起,遣将调兵,多出指画。及大将李景隆败奔,公哭谏当特诛,不听。已而徐凯、盛庸相继败,顾民等降,公拊膺大恸曰:“大事去矣。”后以比檄攻公,急借谪南,徼以图募兵。文皇践阼族诛,一子易姓田奔咸宁。
齐泰,溧水人,建文中为兵部尚书。初,大祖召公问边将姓名,公历数无遗。又欲考诸图籍,公出袖中手册甚悉。太祖大渐,将传位建文,公预受顾命。靖难兵起,公戮力竭心,五内阃外嗣君,惟召学士辈讨论周官法度,处便殿弄柔翰事,遂不可为矣。乃族诛。
景清,真宁人。气倜傥,担负大节。民有女,为妖所凭,公馆其家,妖不至,乃书“景清在此”四字,粘其户,妖竟灭。文皇御极,死事者甚多,公为都御史独晏然侍朝,人以其素少之。一日早朝,星者奏文曲犯帝座甚急,文皇意固疑公,及见公着绯衣,遂检之而得所带剑,不屈而死。
纪善周是修博学,富著述,有孝友忠信之行,非其义不苟取。靖难兵起,陈论大计,及指用事者误国,众共让挫之,屹不为动。文皇师驻金川门,宫中悉自焚,乃留书其家,别其友江仲执、解缙、胡广、萧执、杨士奇,付以后事,入应天府学自缢死。
高之死,死先见者也。黄之死,死勤王者也。齐之死,死忠事者也。景之死,死报仇者也。周之死,死仗义者也。时则有若侍郎卓敬、给事中陈继之、御史鲁凤韶、长史陈通,皆先见焉而死。编修王叔英、拾遗戴德彝、少卿胡闰、尚书侯泰、侍郎黄观、郭任、经历宋征、给事中韩永、知府陈彦回、知县颜环,皆勤王焉而死。侍郎陈性善,知县颜伯玮、郑恕、州判郑华,都指挥马宣、朱监、皆忠事焉而死。尚书张紞、给事中黄钺、廉使王良、都御史程本立、茅大方、御史高翔、甘霖、魏公冕、少卿廖昇、寺丞邹公瑾、教谕王省、举人刘政、教授陈思贤,皆伏义焉而死。
姚广孝,长洲人。从释氏学,善诗文,炯有谋略。太祖命十大高僧分往各藩府劝善,公适至燕藩,往庆寿寺。时文皇已有密谋心,许公可托不敢言,试公一联“天寒地冻,水无一点不成冰。”公即对曰:“世乱民贫,王不出头谁作主?”遂称旨,置幄中。凡檄遣机,向悉公指受,赐今名,官太子少师,封荣国公,谥恭靖。
佛久传而失其宗旨,故后世号名其家者尽事寂,遗弃人间事而佛之教远矣。孰知其所谓寂?特静明正觉以肇世修,岂外人道自灭以求性哉?夫佛之为言觉也,诸法实相名员满觉,生天生地,生□生物,只一点灵光不息,儒与佛同之。故能主宰宇宙,纪纲民物,才无量功德圆满,彼直以顿门教异于儒,直下即见性,却堕日新之学,故非上乘根,不能以小果责报。分然一有证悟,造化随在入手,恭靖者已闯其门,稍稍得力。夫岂小儿羊鹿之机耶?高僧为道衍,似杞来复。宗泐慈容,处峻怀渭。子梗道衍,即恭靖法号。太祖亲授斋崇禧寺设无遮会。
胡广大学士,谥文穆,吉水人。太宗简入内阁七人,以公为首,推论思宥密十有七年,始终一节。而辅导东宫,扈跸行幄,时各有发明。有请封禅者,公作颂却之,其纂修充总裁官,铺扬文治,为一代大典。
胡俨,南昌人。博学,为文尚纯实。太宗简入内阁,有顾问必从容审度而后陈,不以才智先人。及兼宫寮,所对皆切人情。后擢祭酒。公自处澹素,谨于报施,遇可否利害,必拟议以求至当。群论中有不合,即引退不与辨,以故所至能全交。
解缙,吉水人。自幼颖悟绝人,宏才浩志,爽闿通捷。其为文,辞劲意精,不经虑语出口,人辄不能到。太祖宠眷大庖西室,进亹亹万言,拜御史。太宗简命入内阁,改学士,命评侍朝,十臣咸切当。及密议建储,公以正对,淇国公丘福泄其议,汉王遂构公,外补尚书,李至刚复诬公怨望,逮系死狱中。
文阁初,延睿遴劼毖七俊,回翔于霄汉之表而兀无所祖,岂直以健翮乘风云上乎?孔子曰:“色斯举矣。”翔而后集,要亦有缗。蛮丘隅者,在二杨尚矣。文穆以无机而通,东湖以笃实而慎,故卒永终誉。黄文简、金文靖亦能免于其世,而大绅俊英,百倍俗辈,乃竟堕时网。抚世酬物之机,奚俟深长思耶?
杨士奇,泰和人。少师谥文贞,为本朝文贤,独步立朝。务大体,蕴藉从容,事无不举,而卒不失其正,汪如也,不可以偏长目。凡以名节、政事、文学闻于世者,举不越公度内,其宠遇亦无过之。在内阁四十余年,正统七年卒。
文定公杨溥,石首人。以文学润饰太平,大制作咸出其手,时号三杨,以文贞为西杨,文敏为东杨,公为南杨云。公永乐中为洗马,下狱十余年,家人供给数绝粮。又朝命叵测,囹圄厉志读书不辍,同难者止之。公曰:“朝闻道夕死可也。”公为人谦雅,无大小,无敢慢。初乡试首选考官,胡俨批其文,他日必能为董子之正言,而不学公孙弘之阿曲,后果如其言。
文敏公杨荣,建安人。器识通敏,拥佑三朝。永乐中,有边急,三命公往甘肃计之。及辩解李夏之怒已,政和,丽水之征,弃交阯,平高煦,扈从巡边之驾,秘发塞外之丧,治平靖难,能不繁余力,而疏闿自饬,无大小归心焉。
少保黄福,莱州人。才识不凡,而忠贞足以居之以卫经历。上书论国大计,太祖奇之,升侍郎。永乐中,升尚书,令抚交阯兼绾藩臬章,公政猷恻怛,视民若己子,劳辑训饬,通其好恶,新拊之众依依不忍释。仁宗召公还,号泣以送。未几,复叛复命,公往平之。宣宗朝旧臣依违承顺,公持正不阿,命观戏围棋,皆以正对,不擅从。正统初,参赞军务,忧国爱民,老而弥笃,谥忠宣,其历官俸余,悉分赡姻族。
忠定公蹇义,巴县人,初授中书。太祖命朝夕左右者九载,公谨事愈笃。永乐初擢冢宰,时欲书厘见行款例,公从容陈说本末。文庙以公忠,实从其言。嗣兼宫僚,留辅监国,公政体明达,孜孜启论无倦。及命兼礼部事,抚巡应天,虽职务填委,处之裕如。公于仁、宣二庙,靖献密勿、量扩交与,未尝一语伤物。
尚书夏原吉,湘阴人,谥忠靖。雅度能宜物,临政善酌大体,筮仕工部若老吏,同官质疑者日环左右。嗣经略南服,董办工材,随在必效成绩。及辅导储宫,扈从行驾,特于公倚重,至命统署,数章其预。仁、宣庙宥密泯不能迹公,而事各就公筹公阻。文庙北征,及定国恤,从征汉庶人,仓卒酬理若平居坦然。
陈敬宗,慈溪人。庄持好礼,善论议,容止沉潜于经史百家。生平所自负于人,鲜所推让,为文雅厚而畅。永乐、宣德间,居大学一十七年,以斯文自任,常会食诸生,稍有失仪即不宥。公善饮,至酩酊独自俨然,若未尝饮者,人服其德隅。
文端公王直,泰和人。文皇往来北幸,或留辅,或扈从。正统、景泰间,任冢宰。己巳车驾欲北征,公率廷臣上疏极谏,不从。明季议迎驾,公以正对兴安,盖不为世阿者也。时与金溪文安公王英齐名,公号东王,文安号西王,论者以二公德业各如其名。
胡濙,武进人。不治皎能,以其意周旋,事为必得其正乃已。人终其身不予知充其心,盖无悔也。初为给事中,太宗察公忠实,命巡访异人。公历久还报,赐坐,语四鼓时,睿意有所属,公力保护其间。正统初,提学黄润玉行部田州,遇建文云:彼时胡濙假寻张辣挞,实寻我,纵我入蜀,久游云贵至此。遂传送至京。仁宗为监国,值有飞语。太宗命往察之,公密疏七事,表其诚敬孝谨。仁宗颇致疑,不大用公。及阅旧章,得密疏,乃明公为礼部尚书。给事中林聪忤权贵坐死,公移病,景皇帝遣问之,公曰:“闻聪事心悸成疾。”聪遂得末减。
平江伯陈瑄,合肥人,谥恭襄,累立战功。永乐初岁,董北京海漕百万,建仓尹儿湾城天津卫,籍兵万人戍守,筑淮杨海堤八百里。寻罢海运,浚会通河,通南北饷道,疏清江浦以避淮险,设仪真,瓜州坝港,整徐州吕梁洪,筑刁阳,南旺湖堤,开白塔河通江,筑高邮湖堤。自淮至临清,建闸四十七,建淮、徐、临通仓以便转输,置舍卒导舟,设井树便行者,公微密综理,善任使,均劳逸,秋毫不取于下,故能倡此永利。
钱本中,永乐中知吉水县,能以简御烦,民乐其政,操守甚坚,门无私谒,去任民思之不忘。后复来,民欢迎如婴儿见慈母,卒于官,民乞留葬本邑,争负土以茔封墓。
论本朝人物,至三杨、黄、夏诸君子,辄举手加额,见名臣像不能不歛容,有而信决,善恶之机挺乎自树,岂不伟耶?常与万文宪语,因举《论语》善人章析解,予曰:“善人非质美,能举其质之美者也。人性皆善,人善皆可欲,可欲而不欲,则受变于俗,受变则不有诸?已能使其已自有,非致力留情,不即舍而去乎?”万曰:“然则善人学矣。”予曰:“否。”学则不自有其有,故能善与人同。以其所有而复取人之有以为有,是以日新富有,其优入不可量。故善人道实,学者心虚。实能立本,虚能受物。立本可知可行,受物可久可大。万曰:“然则善人琐乎?”予曰:“否。”道莫大于善,美大圣神善之所结也。曾外是而复有加焉者乎?
广宁伯刘江,总戎辽东,谋略不凡。永乐十七年,倭■〈舟酋〉三十余直逼望海埚入寇,刘不经意,只饷师抹马,率其部为伏,约以识号,贼至大胜之,斩首无算。师环,迫令开西壁,纵之,复夹击,生擒数百,海上倭■〈舟酋〉之败无逾此者。
户部主事王良,特达豪迈,负机略,有御众才。太宗知其名,委督饷口北,威服上下,虽英国值出师亦屈势相迓。后有部堂继董,乃事无能比也。
周新,南海人。永乐中为御史弹劾,不避权要,知无不言。虽屡犯天威,言愈恳切,朝野咸畏之,私称为“冷面寒铁公”。或有怖小儿曰:“冷面寒铁公来。”辄匿去。擢长浙藩宪,风裁益扬,属吏皆股栗俦宷,相变为澹素。有锦衣使浙受赃,公捕之被诬诉于朝,械公至御前,犹猛白其状不已,命肆诸市,是夕奏文星坠,天子悔之。
鸟堕鸷鼬,怯狸鱼之畏獭也,岂尽以其力胜哉?先有夺其气耳。雄者能服人心类此,然以善服人,不若以养,是故久而有穷其不穷,幸乎?
顾佐,太康人。为御史,转按察副使,召为府尹,守正嫉邪,吏民畏服。宣庙朝为左都御史,时竞侈靡,仕习援声妓,婪墨成风不为异。公刚直不挠,绊肃百僚,虽豪贵置之法,朝纲大振,论者拟为包孝肃,天下想闻其风采。
李时勉,安福人,谥文毅,老成修洁,刚正任事。永乐末殿灾,公在翰林,陈十五事皆中时病,后复言事忤旨系狱。洪熙初,直言进谏,命力士槌十数爪不死。未几,又言事下狱。宣宗召复其官。一日,怀金钱至史馆,撒地命诸臣拾取,公独正立,宣宗以袖中余钱赐之。正统时,为国子祭酒,教化大行,为王振所怒构,以罪枷于监门,诸生群疏愿代之。人苟为善,则信有诸?已无赖于所遇。
尚书周忱,吉水人,谥文襄。宣德中,始巡抚南畿。前后凡二十二年,督理岁漕铸铁,量定支拨,减重额,征稽羡余,立纲运,处苏杨盐利。计赈济,修圩塍,疏水利,均加耗,以舒贫乏。置编囤以革逋欠,直改兑以省舟费,建仓廒以便搬贮,处草折以易输送,定金花以抵京俸,起布式以厘奸伪,收带征以禁马头。公谋虑深长,善采众论,故巨细综画,东南赖以晏然。
文襄下心体物,博详与情,建南服水利,几于不自有,可以谓取善乎?曰:“以其事取诸人者也。”即其治漕,虽圣贤之道何以过此?曰:“禹治水,后稷教稼穑同乎?”曰:“禹稷之心无其事之心也,能以无其事取善,然后为性学。”曰:“自耕稼陶渔以至于帝,无非取何如?”曰:“舜岂取耕稼陶渔及帝事哉?”随在以正其心,闻一善言,见一善行,其心若决,江河沛然神通,莫之能御也。
况钟,靖安人,宣德中,知苏州府,至则举属僚胥卒不法暨豪右恣侈者,绳亓刂不少恤,奏减重额,虚征粮,合一百二十万余。辨释诬入军千八百余,复逃户三万六千七百余,他如种种兴革,皆纪纲大务。正统五年满绩,郡民群八万余,扣阙请留乃再任,七年卒于官,民哀之若丧父母。
时尚制科,谫椽业,况政特至是极,乃起家吏员卓哉?维修信无赖于所起。
张宗琏,吉水人。宣德中为常州同知,廉介宽厚,鞭策不施,而事无不举。有清戎御史,峻法,诬民为军,张坚执不随,卒之日衣衾不能备,民老壮奔,走哭于庭皆极哀。
侍郎王质,博通今古,廉约自持。宣德中自为御史,至藩省每蔬食不厌,人呼为王青菜。
韩伟,温州人,为御史,出巡河南,镇重有体,一方藉以为安。及转河东运使,清操特著,多所建白。
唐海,归安人,廉抱迥立,报矩矱,以申展宷,虽权要不少借部曹。历守郡二十年,家无拓于未仕,郡民祠之。
鲁穆,天台人,英风正谊,内恕外严,寡嗜欲,薄滋味,凛焉有尘外之趣,而官历都宪,克就准范。
本朝至宣庙开国六七十年,太平侈丽,上下豫游,儒素故风,士不以为习,而民皆安之。空谷足音,尤验能立。
英国公张辅,谥忠烈,祥符人,历事永乐、洪熙、宣德、正统,累立战功。征交趾,生擒黎季犛。汉王谋反,密遣人计,公即缚其人以白,事得早觉。公为朝廷眷,毗宠渥日隆,官至太师,天下倚以为重,四夷咸知其名。权珰王振视大臣如属吏,独礼公。
都御史陈监,宽厚清慎。宣德中,镇陕西,民赖以安者十余年。每还朝,必遮道送之,不能舍。及复镇,欢欣鼓舞,迎之数程。或久旱至则大雨,饥则赈之,人谓流惠太过,而短于激扬,岂知公之存哉?谥僖敏。
吏部尚书郭琎,精吏事,简切不泛,临事从容,喜怒不形于色。正统初,因蝗旱旨咎诸大臣,众欲乞归,公独以主少不可。云:“受先朝付托,若皆罢去,不以怼乎?”识者韪之谥。
魏骥,萧山人,谦虚守礼,简朴性成,腰然若不胜衣。初为教官,汲汲以成就人才为务,及入考功,以清正闻。正统初,升冢宰。时王振藉宠,大臣交媚之。公贽用一帕,振亦不较,且重之厚德雅望。年九十八终遗命,不请谥,葬后谥文靖。
虎据于林,蛇游于泽,非鸱鸢之仇,鸱鸢从而号之,以其蓄异心之故也。牛牧于田,豕眠于圃,非乌鹊之驭,乌鹊从而乘之,以其无异心之故也。英国崇倚,陈台留感,郭魏终誉,信无所觊于外,用此道也。然陆象山有曰:“驯海上之鸥,狎吕梁之水,可以谓之无心,而不可谓之道心,其复有所怀乎?”
学士曹鼐,才志通爽,预经筵,敷纳甚明畅。正统末,扈从土木权珰,恣挟进兵,成国公朱勇膝行听命,尚书有竟日跪伏草中,噤无一语者。公抗声曰:“臣子不足惜,社稷安危之系,曾无念乎?”寻被难,谥文襄。
尚书邝埜,郴州人,饬躬缜虑,勉勉于学。永乐中为御史,命察阻钞法,按犯边倭寇失律,擒山海关贿吏,救活营役疫人,辨石州民不轨之诬,皆以廉平称。宣德中,陕右华亭宜川饥,公为移粟。移民后,擢尹京兆,节用爱民,豪狡不得为术。正统初,擢兵部。公务惜其力,养其锐气以待不虞。天下总小旗,例试京师受代,以公请免。己巳扈从遇害,谥忠肃。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修短有数,夷险自天。土木之变,死者十万余人,而臣工且五十二员,蟪僵蘼腐,无所见于其生,则无所齿于其死。中间所惜张公辅、王公佐,然英国老不充役,户书弱不任事,其耿耿不死,独曹、邝两公而已。呜呼!安得更进于是求可,夕死于生存之日哉?
侍请刘球,性廉介,从弟为县令,奉匹缣却之,又却蜀王厚馈,议论慷慨,不为阿比之习,平居切于忧时。正统四年,京师大水,民饥,具陈筑泄拯济之方。时北虏及麓川酋不靖,上疏请罢南征,以专奋北。八年,进言权不可下移,王振怒下锦衣狱,指挥马顺阿振意。适有董璘图太常,顺栲织,令招球所画谋,当朝捽出支解其体,海内冤之,谥文悯。
冲势焰之初燎,探政源之极敝,克毅而明,文悯之不可及,有世心者皆瞠乎其后矣。然信而言道也,近而言情也,当事而言忠也,讽而言几也,待而言重也,则文悯之为志,不甚可悲乎哉?
杨洪,昌平侯,起行伍有机智,累立边功,善用奇劫虏营,捣其虚,胡人呼为杨王。宣德、正统间,受知密勿,谥武襄。
襄城伯李隆,凝重宏远,识大体,守南京最久。虽富贵拟王公,而雅重斯文,特恭下士之礼。正统中,以得人心见疑召还京,乃托近声妓以计自安,后代者数易,莫能继其美者。
郭登,定襄伯,镇大同,廉而尚谋,有古良将风。己巳之变,力守边疆,大小十数战,设飞天网、搅地龙等法,发其机,顷刻数里皆陷。又置炮,一发五百余步。谥忠武。
蒋贵,定西侯,起行伍,有齐力,与士卒同甘苦,善捣贼巢穴,当阵必先直冲,部下亦以死向敌。用是数取胜。北胡、西羌咸惮服。而丽川之征,公之功居多,但不识字,短于谋,然天性朴实,能听人指示。谥武勇。
都督山云,徐州人,深沉有将略,用兵如神,其持廉守正,文臣中不多得。正统中,镇广西逾十年,驭土官以威信,且秋毫无犯,终始不渝,谥襄毅。
开国盛时,武文一允,故群功胄跻,衔于文牒之上。承平久棫,朴化昌士,始以牙纛为艺,由是天下无武。麓川之役,是为正统四年王靖远骥始,以总督名,而总兵咸听其节制。则自列于戎籍者,能复有崛然起,耿然不自泯者乎?若群公可谓不世有矣。
张需,长于治民,先佐郑州有声。渠有淤者,废水田数十年,张程工费白守,疏之三日而就及。守霸州,置户簿以验勤惰,民生理日滋,又善捕蝗,邻郡悉效其法。尝治豪右之扰民者,被谮于王振,下狱杖几毙,竟谪戍边。
曹端,霍州训导,专心穷理之学,躬率子弟。及调蒲,士子争欲得之不释,竟终于霍。一郡人罢市,童子亦悲泣,上官不敢以属礼相遇,至其境必敬谒之,凡考校必质之,以主去取。其初信佛,曹作《夜行灯》一书献之父,即舍去,所著述尚多。
李茂弘,正统间考功郎,为人恬淡,有识见,与人寡偕合,内阁李文达雅敬之,卒不乐于仕而归。
周子良,钱唐人,正统间为职方郎,苦节缩缩,自持谦退,数鬻户产以支宦费。有千户王者以事裭职,周爱其材贷之。已而王缘其臧从,持三百金入酬,周驮而大叱,欲暴于公,因伏罪索免,乃麾去。凡世廉士,类怀刻削,迹此知其非世廉也。
邝子辅,郴州人,以训导谢职归,教其子埜登进士。埜为陕西按察使,以俸易一红褐寄之,大怒曰:“不才子何缘得此不义物污我?”即封还切责之。埜欲致父伸承颜之旷,以聘典文衡图之,大怒曰:“父莅子宦壤,何以示防?”且将以遗笑。又切责之,埜由是益励其操。
世运太康,人懈于名检,瞿瞿良士,以羁孤为能。存羊之义,千金一瓠,又奚暇少之?
兵部尚书于谦,钱塘人。自入官所至著经略,朝望特隆。己巳大驾蒙尘,公誓不与虏俱生,整槊操练,黾勉百方,动切机宜,正误国之罪,惩失事之臣,阻南迁之策。尊嗣君以定国威,选材将以当敌忾,鼓惕中外,辑安四方,卒使社稷如故。銮舆后还织毫,皆公力也。天顺复避,公磔于市,卒之日道路咨嗟,天日无辉,谥肃愍。
论忠贤至肃愍,未尝不高其功而悲其报,及语易储事,辄阁舌岐疑。偶见《唐史编》论曰:是有大难处者,社稷一线系。肃愍去留,以景皇之锐念,不可以口舌诤,两可一决,未为依违。夫白痰清梦之间,泫然心泪,不知几成堕,岂惟功利计哉?又曰:道不可变以难易,易心非乎?或曰:礼从时事,从重势,从顺守,故轨以覆公餗罪尤大矣。肃愍肯忍为耶?
杨善,兴济人,景泰元年为都御史。英皇北狩岁余,欲遣迎,难其人,公负忠义之气,慨然愿往。虏遣黠慧侦之,先以辞锋挫其锐暴。及见也,先风概射,虏应对不穷,又覆开论朝廷威德,及牖发好生向善之心,遂回銮舆以归。如公时奉公职,不见辱而能成功,若晋与宋千载一人而已。谥忠敏。
高榖,直隶兴化人。谥文义,端简廉静,不比匪人。正统末入阁。己巳北征,公居守,当乘舆播迁,羽檄旁午,朝议异同。中书赵荣欲迎銮,即解金带为赠给事中。林聪忤权贵,置重辟,公力救之。内阁奏考官刘俨黜其子不公,命公覆试,公亦为救之。时萧鎡守似矣,而歉于公终苗衷谙似矣,而歉于公施吕原厚似矣,而歉于公达马愉慎似矣,而歉于公广。
商辂,淳安人,本朝中三元一人。正统己巳入阁,时天子蒙尘,人心汹汹,公力主群议,请郕王即真,阻抑南迁之说。及回銮,卢忠妄言南内事,并黄竑言易储事,公多阻之。已而曹、石用权,公数裁抑被嗾言官构论,削为民。成化改元,复公官,首疏新政八事及陈弭灾七事,复陈弭灾八事,力争慈懿葬礼,请复景皇号,婉辞引立东宫,疏止玉皇阁斋醮,疏汪直十罪以罢西厂。谥文毅。
林聪,宁德人,居谏垣,正色谠言,劾大监王振家僮张伯通奸状。内侍善增驸马石璟有罪,皆劾之,劝迎驾礼宜从厚,以忤时论愤沮。易储之举至不肯署名,议牍几入重辟,有铨法未当,辄指斥。时宰以是劾之,酿公左迁。天顺间为都御史,巡抚赈饥山东,靖盗江淮,整饬大同,所至有惠绩。及绾院章长,刊曹风裁,屹屹足镇浮薄而系入望。谥庄敏。
尚书程信,河涧人,负才智,以当世事自任。正统末上疏劾扈从者失律,及追罪首祸。荐征薛瑄等数人。时命公捍虏都城,备出经略,皆切实用。景泰中,陈中兴固本十事,君心政体反覆数千言,闻者壮之。及督饷广宁,破松番夷寇。天顺中,巡抚辽东,著有劳绩。成化初平山都掌叛夷,参赞留务,献纳谋谟,宣威戡暴,实兼文武之功。谥襄毅。
布政夏寅,华亭人。好文学,摛而为辞,能自出机杼,多留心当世务,以诸葛武侯、范文正文、文山自期待。闻朝廷有善政令,即喜形于色。尝疏论两京离合之势,以制天下,重临清、徐州以固南北咽喉。及论文庙礼乐之数,正风俗,立纪纲,崇文化,作人材之类,皆切于政本。又曰:此生不学,此日间过此身,一败君子之三惜。识者以为名言。
陈俊,莆田人,慎持清白,位尚书萧然不异布衣,其为政知大体。初以部属督天津宿逋,上疏乞免。寻督饷两广,假以便宜,令越界盐商引输二斗以足之。京饥,令监粜,公约射利者粜不满石。及佐户堂部事,凡出其所裁处,诸属辄称如嵌金然。谥康懿。
年富,怀远人。公廉执法,遇事敢为,不以利害贰其心。正统己巳,督饷济边,有劳绩。所至察民隐革奸弊,尤嫉赃吏。流民聚南阳、陈州十数万,公为藩伯抚定之,皆愿为编氓。及为户书,益懋毖,以国计为己任。关中数用兵,举杨余子俊可任司饷,吏曹以为侵官,公上疏极论荐贤为国之道。谥恭定。
都御史轩輗,钜鹿人,狷洁性成,扣资常禄,非其分,虽纤介不取。四时布袍蔬食,筮仕使淮上,冬时溺水衣尽湿,有司制衣一袭,坚却不用,以衾禂裹之。公为御史、按察使,振扬风纪。故旧履其宦所者,烹一鸡以为款,约其寮三日米,易斤肉为食,闻亲丧即发行,僚属尚不知。总督南京粮储,清操益励。
王翱,盐山人,端方清约,任事毅然。历仕宪台,镇松番,巡广宁,征达虏,总督两广,风持凛凛,官民畏而爱之。尝筑屯堡,使烽燧珠连,简阅行伍,处议谳辟,咸中其时宜。景泰四年任冢宰,剔刷垢弊,严考察,公铨注,抑幸进,以用贤报国为己任。门无私谒,权势请托不敢行,于思仇一不介意。谥忠肃。
章纶,乐清人。景泰初为仪制郎中,知无不言,疏太平致治十六事,疏策御戎,论朝贡,议钞法,谏幸佛寺,陈言恤民,以回天变。陈言中兴时政,论定科举解额,皆欲明国家大纪,凿凿中事情。至论复储事,大忤旨,廷栲一百几死。天顺改元,释公狱,寻升礼侍,复奏蠲山东租,请金以赈宗室,论谅阴图婚之非,条救荒四事,皆协舆论。谥恭毅。
王竑,河州人,赋性正直刚毅,不事诡随,立朝侃侃无顾忌,且聪敏机辨过人。己巳中官王振误国,指挥马顺、内臣毛玉皆振党,公为给事中,闻大驾蒙尘,手捽顺、玉死。成化中,公以都宪巡抚,所至有建立剡荐盈朝,官至兵部尚书。
自惕警己巳,缙绅稍稍精神,杰者辈出,人思奋于政矣。本朝治体一大机括,于群公介之,他未暇论。
刘实,安成人。初判金华,行抚字之政,暇则攻经史,尤崇孝义,且介守剧严,有乡友为其属者,以甖爼致馈,谢弗纳。景泰召修宋元史,后知南雄。有中贵使岭外,以贪肆窘辱公,雄民夥入争蔽之,中贵以状闻,逮公。及廉得其情,知为良吏,释之。
吾豫训导,景泰初膺荐至京,屡言边事防御之方,煞有肯綮,本兵奏用于边。
魏纯,高密人。治《易》、《春秋》不就举子业,常号于人曰:“当以天理为制事之本。”贫甚,寝无完衾,身无完褐,而取与之介操而不变。岁赴人塾宾之,召以为饔飨。客游金陵,以直言忤权势,诬谪戍苏州,处戎伍几三十年,超然自得,未尝有沮于色,诸将官子从而师之。景泰中,有以其学行荐召,至京以暴卒不及用。
砥砺之气,稍稍自内而外,自近而远,自达而穷矣。故曰:人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国恒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