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几出戏都是法国胜利以后戏剧文学的收获,营业记录无从知道,寥寥几出,不见得就恰好代表,但是,有一点,从各自的造诣来看,剧作家们的努力、国泰民安所予的鼓励,正可不言而喻。中国也是胜利了的。然而萧索的景象,就像置身于严寒之中。
首先我要介绍的是一出以抗战为题材的戏,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归入严肃剧drame一类也许差不了许多。这位剧作家尼茹瓦(Paul Nivoix) 可真算得上一位快手,似乎巴黎挣出纳粹的魔掌没有几天,他就动手了: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三日在圣马丁门剧院做初次献演。导演就是剧院的经理昂斯蓝 (Robert Ancelin)。封面写着“献给抗战英雄德·高勒 (De Gaulle) 将军”,在对话之中,剧作者表扬德·高勒将军,也同情共产党,诚然是一位法兰西第一的爱国主义者。戏有四幕,名子叫做《巴黎的胜利》(La Victoire de Paris)。
时间很长,从一九三六年五月直到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四日,联合国军队收复巴黎为止,但是布景只有一个,寿散 (Chaussin)厂长的客室。他办了一个机器工厂,是两个人合伙办的: 另一个是社会名流,投资; 寿散投的当然是力。故事相当曲折,性格相当刻划,戏不是以口号开幕,落幕之前虽然有欢呼,不曾以口号迎合观众。寿散曾经费了千辛万苦创建他的工厂,但是第一幕告诉我们,工人在罢工,他爱他的工厂,所以无形之中有了资方的心理,拒绝工人的要求。他的儿子昂代 (André) 学的是法律,然而不是劳工法,对于劳工向来蔑视。他的女儿克莱耳 (Claire) 正好相反,没有哥哥那些绅土气派 (寿散自己也没有,昂代显然是一个娇生惯养的独子),通情达理,有胆量,也有器识。她和寿散所器重的一个年轻技师勒漏 (Renaud) 相爱。母亲答应帮女儿的忙,她拿稳了寿散的同意。来了一位新闻记者,楼朗·怒(Laurent-Loup),根据一件凶杀案的线索,盘问勒漏的身世,缺欠新闻道德,揭破勒漏是一个私生子的秘密,连勒漏自己也不清楚的秘密。勒漏不愉快不必说了,但是最气忿的不是他,而是主人寿散: 他掐住楼朗·怒的颈项,一直把他撵到门外。寿散站在勒漏这方面,于是母女有十足的理由相信父亲同意婚事。人人以为必然。出乎人人意外,寿散拒绝。勒漏辞职,永不来了。是什么缘故让寿散在最后成了一个不尽人情的家长: 太简单了,基于一个更人情的理由: 勒漏是他的私生子。
但是第二幕来了,一九四〇年五月来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昂代是守卫马吉漏防线的现役军人,回家来过他的假期。父亲寿散也换上了军装,是空军一位队长。他的合伙人,那位社会名流,外耳闹 (Verlot) 先生,以为战争不会发生,即使发生,对于胜利也有把握。但是总司令部广播了: 五月十日清晨,希特勒的军队已经侵入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就在分手的时候,寿散向太太说破他的一度不忠实的行为和后果。太太饶恕了他。寿散表示他如若战死,工厂希望交给勒漏主持,后者已经订了婚,因为身上有伤,丧失现役的资格。因为爱丈夫,宽宏大量的太太全允许了。
第三幕把我们带到巴黎沦陷的末期。工厂已经停工了,勒漏加入游击队作战。寿散从军没有信息,人人以为他为国捐躯了。那位社会名流如今转变论调,跟着那位没有新闻道德的楼朗·怒提倡拥护德意志的理论。楼朗·怒如今成了占领区的红人,现代日报社的社长。他们利用寿散夫人的名义,约了勒漏来谈判,要他恢复工厂; 他们向他表示同情,他的母亲和太太全在英美轰炸之下死了,但是他拒绝他们的建议。同时,昂代拖着一个带病的身子从德国回来,不是被俘虏去的,也不是被强迫做工去的,而是志愿到德国去工作的: 他从东欧带来加强反赤的信息。但是轰炸开始了,就在人人逃避的时候,寿散回到故乡。他前一天乘降落伞坠下,在这大轰炸之中,奉行破坏自己的工厂的重要任务。他的儿子拦阻他,但是他的另一个儿子帮他完成了使命。这里应当是高潮。从前他那样心疼他的工厂,甚至于反对罢工,如今亲自把它毁了,为了祖国,为了不要它被敌人利用。
如今到了八月二十四日,戏到了最后一幕,法国军队收复巴黎,巷战也在逐渐结束。昂代在巷战之中为自己赎罪,两位经济和言论的沦陷红人被捕了,彼此互相攻讦,外耳闹口口声声都是“我的朋友寿散”。寿散站在他的儿子中间,最后道: “战争完全结束了以后,我们三个人有一件大事要完成: 重建工厂!”
勒漏的回答是: “要想完成这个工作,有一个责任: 团结起来!”
这不是一出什么了不起的好戏,然而作为一个了解法兰西的复兴的帮助,《巴黎的胜利》的确说明了不少。这是一出应景戏,然而,有故事,有人物,主题明显,语言并不俗套,也就难能可贵了。我这里比较说的特别详细,那是因为,大家明白,我们在胜利之初正少这样一出好戏: 鼓励建国和团结。
第二个我要介绍的是一出三幕喜剧,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有关联,但是主题另有所在。戏的名字叫《老板娘》 (La Patronne),编导是昂代·吕盖 (AndréLuguet),一九四五年三月二十二日在巴黎上演。第一幕时间是一九三九年八月,席冒乃 (Simonet) 先生家乡的房子。他的职业是时装,他在巴黎开着一家有名的妇女时装店,职业给了他一种习染的性格: 雅致、温柔、斯文,所以虽然是一个独身男子,“老板娘”成了他的绰号。屋子外面是大风雨,老板娘和他的男朋女友在屋子里面谈笑,忽然轰隆一声,什么东西从天空坠在他的菜园。一架私人飞机失事了。他们救活了驾驶师,那上面就是他一个人,还有一只小狗。他没有受伤,很快他就恢复常态了。席冒乃发见他只是一个年轻女人; 叫做阿涅丝 (Agnès),从小喜欢弄机械,一身短打,胆子大,活脱脱一个顽皮野孩子。到了第二幕,当然,根据异性相吸的原理,“老板娘”和这野孩子成了情侣。“老板娘”知道体贴,也学会了妒忌,甚至于“老板娘”这个诨称,他也知道反抗。这是一幕有趣的分析。然而大战起来了。第三幕把我们带到巴黎,而且是已经收复的巴黎。战争给了我们不少沧桑,也给我们带来不少惊异。这是席冒乃的时装店,但是主人一直没有下落,在这里主持一切的却是那男性的阿涅丝。环境的磨练改变了她的性格,她不复是野孩子了,她把才力用在时装上,为席冒乃的时装店争来最大的荣誉。然而她感到寂寞,想念席冒乃,希望他这柔荏的女性似的男子能够在战争中间苟全性命。从店门那边进来一位空军将官,开口就说英文: May l come in?不是别人,原来正是“老板娘”席冒乃!他是最后一批从大陆撤退到英伦的,加入义勇军,而且因为他的情人阿涅丝曾经是飞机驾驶师,也就入了空军训练班。他在加拿大受训两年,然后参加作战。……他成了一位军人,一句话,这一对男女回到本位了,沾了大时代的光。
戏的主题是很明显的,阿涅丝自己先说破了: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些我们自己不知道的可能性。”
另外一出也是三幕喜剧,叫做《春天》(Printemps),剧作者是亨利·胡塞叶 (Henri Houssaye),一九四五年二月十四日曾经在巴黎上演。做为处女作看,写得这样规矩,也就不易了。看名字,可以想到这出小戏的主题是关于初恋的。十六岁的塞耳吉 (Serge)让我们想到《费嘉洛的结婚》(Le Mariage de Figaro) 里面的小表弟谢吕班 (Chérubin),看见所有的女人都发生好感,尤其是他的表嫂伯爵夫人。当然,我们还会联想到《雷雨》里面的周。把三个春情发动的年轻人放在一起,塞耳吉最真实,也最怪诞。他先吃那个无名女人的醋,听说她从巴黎来,要和义父住在一间房,把自己撵到楼底下,他气跑了。但是当着这位温存的女友,他不知不觉进了另一个世界,他的妒忌换了方向,如今是他吃义父(他不知道那就是他的亲父) 的醋了。他成天和狗在一起,结果他把气泄在狗身上,结果了狗的性命。
让我们好笑的不是这个又疯又傻的年轻人,倒是那位洁身自好的义父。他的自私,一种文明人独有的品德,我们明白,独身,然而需要女人,等女人提出结婚问题,立即找藉口把她回掉。他自然是一位作家,如许多法国大作家,要情妇,不要贤妻。法朗士,福楼拜,多少文豪不是这样! 他自私到这种程度: 他在别墅计划一部小说,拿春情发动的童子做对象,为了获得正确的材料,他邀请他的情妇里丝 (Anne-Lise) 来和他一同消夏。这里有两种用意,一方面满足他的肉欲的要求,一方面他要她报告他的义子对她的爱慕的情况。里丝全依从了他,希望结婚是她的温顺的酬劳。他的确妒忌了,甚至于决定打发他的义子回到母亲 (他的旧日的情妇,老早就不爱她了) 身边去,然而结婚两个字把他吓回去了。
同时里丝说得也对,在这种社会,一个女人必须为自己找到保障,于是虽说彼此相爱,她立即回到巴黎和一个富商结婚去了,她不敢错过另一个机会。
法国剧作家正如法国小说家,对于爱情一直牢牢抓在手心,观察、推敲、揉搓,最后,我们必须指出,叹一口气,无能为力,等到跳出这个陷阱时候,已经把单调和细致变成了病根。一九四五年五月二十四日,巴黎上演了另一出现代戏,主题是在错综的人世永远找不到理想的爱情。剧作者是拉斯派耳 (Pierr Jean Lasepyres),戏的名字叫做《西方牧歌》 ( Western Idylle)。这种戏,不悲也不喜,剧作者的用心是在表现本人的一个观点,一个看法,风物只是观念的衬托,哲理的味道浓了,作为戏看,假如安排稍稍偏于矫情,有意,剧作者容易丧失观众的普遍的感受。《西方牧歌》便有这种现代感觉。两个女人为自己寻找理想的男子,她爱的男子不管她,却爱另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这后一个女人给自己梦想了一个男子,他来了,不相爱,又岔开了。天下没有美满的因缘。不知足正是人生的美丽——或者忧郁的根源。
现代文学往往呈有一种奇异的迷人的忧郁。我们不想否认忧郁接近人生的本质,否则也不会有那样多的宗教和哲学,如闲花野草一般长满了大地。然而宇宙的隐秘对于古人是那样深厚,人类的未来似乎具有无尽的可能留给人生,即使是在最悲最惨的悲剧,剧作家也把春天的信息酝酿在他们所提供的窒息的气氛之中。活到二十世纪,文化的历史似乎太长了,经验在一方面成为一种知识,在另一方面成为一种压抑,过去长而且重,未来显得分外短浅,诗人马拉耳麦 (Mallarmé) 曾经有一行名诗说破知识分子的悲哀:
肉是忧郁的,唉! 我念了所有的书,
逃开! 逃开人世!
《西方牧歌》便有这种追求理想的失败的忧郁,但是在最后,还把勇气留给我们。这不是一出什么好戏,然而临到阿拜耳陶·萨维尼奥 (Alberto Savinio) 的《雨力斯队长》 (Le Capitaine Ulysse),惊于他的手法的新奇,我们真还一时难于说出它的价值。它让我思维了许久,能够使我思维了许久,我相信自有它的不平凡者在。
剧作者一开始就告诉我们,故事发生在“现时”。人物的语言往往搀有浓重的现时的情调,说英文,吸雪茄,吸纸烟,但是故事和人物完全属于过去,属于传说: 雨力斯队长正是古希腊的雨力斯,伊萨克 (Ithaque) 的国王,出征十年,最后又在海上漂流十年,故事也正是荷马的史诗,但是集中了,变化了,变化到了一种两不相熟的境地。技巧在这里起了奇怪的作用。它不复是表现的工具,不复属于正常的生活,而是技巧本身即是观念的说明,我们明白剧作者的用意不是在说一个故事,而是在拿一个故事来说明他本人对于人生的看法。戏的形式已经属于一种新奇味道,当然,我们全知道,把观众拉上舞台自古有之,然而像萨维尼奥使用的方式,可能为演出增加不少困难。同时人物的支配,强烈地加深新奇而又加深哲理的成分: 一个演员饰演三个不同的女子,一个演员饰演雅典女神和家庭教师。把女神和教师做为一个化身,我们立即明白这指理性而言,鼓励人类勇往前进,然而明白凡百皆空。至于三个不同的爱的对象由一个演员饰演,剧作者要我们明白理想的本质只是重复,所不同者仅仅是环境和感情的迷离,也是显而易见,
停在雨力斯的记忆的,是他的老妻白乃劳浦 (Penelope) 的“完美”意象。席耳丝 (Circe) 女妖曾经迷惑了他一时,最后他在雅典女神庇护之下还是走了。雨力斯曾经告诉我们:
十年以来,我在海上地上漂泊,追寻那命运拒绝我看见的妻子和祖国。我这个欲望从来没有熄灭。我在路上遇见的障碍越多,我心里越是焦切。最大的幸福,最意外的幸福——你知道,席耳丝,一个生人所能梦想到的最大的幸福,你全给了我——就是这种最大的幸福,也没有一层薄云可以掩住这唯一的希望,这最高的鹄的,然而我向这最高的鹄的伸手过去,得到的只是看见它永远往更远处逃去,席耳丝,不要相信我以外还有我。我求你放我走,也就是为了这唯一的理由。我的全部生命就在这欲望之中,这唯一的欲望之中。
全戏的进行拿这一段话作为根据。雨力斯抛弃了席耳丝,也抛弃了喀里浦扫 (Crlypso),另一个过路的情人,他发见她和席耳丝并不两样。他最后回到家,会见他念念不忘的白乃劳浦,然而,天! 这仍是席耳丝。白乃劳浦妨害他寻到白乃劳浦。现实的单调阻碍理想的高渺。
这出悲剧在一九四六年成书问世。
同样用传说来写戏,我还看到了两出,一出是布艾里耶(Saint-Georges de Bouhélier) 的《自由之歌》 (Le Chant de la Liberté),一九四五年五月二十九日在奥代翁剧院公演。那就是席勒 (Schiller) 的《威廉退尔》。布艾里耶减去席勒的浪漫气氛,繁琐场面,用现实和心理充实英雄的内在生命。另一出戏是法布耳(Lucien Fabre) 的《屯斯当和伊色》(Tristan et Yseult)。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三日在巴黎上演。这和前者同属改编,这里拿爱情作主题。
一出著名的改编是阿鲁伊 (Jean Anouilh) 的《安娣高妮》(Antigone),一九四三年在巴黎上演,由于反抗暴君的统治,在沦陷期间获得特殊成功,如今是法国在外国最流行的剧本,曾经在前线慰劳士兵,去年曾经在纽约,今年甚至于也在上海演过。这是古希腊给后人留下的最高的悲剧成就之一,如今由阿鲁伊重新理过,留下纯洁的成分,却也加强了不少成分,有时候我们感到稍稍过分,例如安娣高妮,似乎只是一个原则的化身,对立加强斗争,但是越在人情之中越有分量。合唱队在这里变成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黑礼服,介绍人物,说明背景,到了最后,有时又是心理的反映,提醒而且安慰,当然始终还保持一个演出者兼旁观者的身份。线条在这里单纯化了,戏剧性更浓了,但是抒情成分少了,同时形式新奇,是一种演变,然而不见得就是一种进步,原因在这里是简单的,剧作者的用意远过于环境的决定,改编剧本丧失古希腊的浑厚。人物采用现代装束,颜色注重黑,深沉而严肃。剧作者唤起我们的错觉,然而缺乏圆适的历史的衬托,我们的错觉得不到自然的适应。我相信演出的经济易举或许更是现代化的一个重要因素。
阿鲁伊是法国现代剧作家中比较最年轻也最有前途的一位,一九一〇年生于包尔斗 (Bordeaux),如今也不过三十七岁。他有两本戏剧集出版,一本是《黑戏》(Pieces Noires),一本是《红戏》(Pieces Rose),前者属于严肃剧,后者属于趣剧,每本都有几出戏,成就全很高,有时候让人想起易卜生。有时候让人想到萧伯纳,却又处处全是法国人独有的机智和明净。假如可能,希望另有一个机会专谈他,如今我这里暂且从简了。
最后,我们来看一出似乎胡闹而又充满人性的喜剧,一九四五年二月一日在巴黎上演,戏的名字是《流氓上天》(Les Gueux au Paradis),由马当 (G.M.Martens) 和奥拜 (AndréObey) 两个人合作。这里是幻想,是现实,是人性,是游戏,是讽笑,是感情。两个坏蛋,一个是好吃肉的布勒 (Boule),一个是好喝酒的芮皆(Rietje),决定冒雪朝山,扮成两位圣者,芮皆扮做圣尼高拉,戴了一挂大胡子,布勒扮做黑人圣尼高代穆,脸上涂了黑。布勒挂了一身香肠,芮皆自然也挂了一身酒瓶,他们还骑了一匹驴去。他们在出发的时候,和乡间的巡警吵闹,踢了他一脚,跨上驴,跑出店门,但是过来一辆汽车,把两个人全撞伤了。四邻把两个不省人事的荒唐鬼抬到酒店里头。
但是第二幕把意想不到的变化给了我们。这一对坏蛋如今死了,仍是圣者装束,在路上相遇,发现各自只是鬼魂。路在幕外。于是幕起了,来到一所美国酒馆似的阴阳怪气的房子,原来他们到了地狱的关口。魔鬼尊敬他们,把他们当做真正的圣者,然而贪吃好喝害了他们,就在魔鬼围着他们吵闹之际,上帝的太阳升起,他们脱出重围,来到天门外边。执掌天门的圣彼得最初也几几乎让他们混进天堂。真正的圣尼高拉和圣尼高代穆来了,经过双重的考验,揭破他们的虚假,圣彼得端出一本功过簿,读着他们在人间的罪恶,要把他们重新打入地狱,但是圣母来了,做了他们的义务辩护。
第三幕发见他们身靠身躺在床上。他们慢慢苏醒了,然而他们各自的亲人正在忙乱他们的后事。阳世的温暖,人情的忠厚,给了他们活着的勇气。人人把他们当做僵尸。最后一个小孩子把他们当做圣者,说了一篇天真烂漫的话。小孩子的信心唤醒他们良善的本性,也只是小孩子而已。两家人团聚了,两个假冒为善的圣者开始上路进香。
剧作者的手法,假如我们回忆一下十九世纪末叶和二十世纪初叶的戏剧,就知道这里并没有什么创造,但是自然主义的阴沉和象征主义的严事,例如司春德拜格 (Strindberg) 的《鬼舞曲》(The Ghost Sonata),或者例如霍普曼 (Hauptmann) 的杰作《小哈乃》(Hannele),或许因为不是喜剧,不像《流氓上天》这样温暖。也许正为了这种温暖,我们反而嫌它软弱。
感谢毛芮 (Jean Morit) 先生,让我最先也最久读到这些同代的剧作。
六月二十八日
(载1947年8月15日《文艺春秋》第5卷第2期)
《大路上》附记
《大路上》可能是柴霍甫[1]最早的剧作 (一八八四年) 直到柴氏去世已久,一九一四年左右,才在官方的审查处发现。一八八五年,柴氏用了一个笔名柴孔特 (A.Chekonte) 把稿本送进官厅审查,便被扣下了。检查者在上面批了一句: “一出败坏心志的龌龊戏——不得上演。”但是,谢天谢地,这出独幕杰作总算从虎口夺了出来。有了《大路上》我们就恍然于《樱桃园》的成功并非偶然了。
(载1947年11月15日《文讯》第7卷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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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即契诃夫。——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