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妄自尊大固然没有必要,妄自菲薄也是多余。妄自尊大,往往引人讨厌;妄自菲薄,也时常被人可怜。本着“丈夫不肯受人怜”的观念,一个有相当自尊心的人,怎能给人家可怜?

本来一个人的学问的深浅,能力的高低,完全要看个人的天才和努力来决定。天分高,而又肯拼命用功的人,他的学问一定很充实,能力一定很坚强,遇事自己总有充分的把握。另一方面,一个人是否能够得到适当的机会来表现自己的学问和能力,这还须看环境的顺逆而定。

但是,真正有学问的人,他对于自己的前途是有绝对的信心的。不论环境的顺逆,机会的好坏,他还是奋勇直前地按照自己的计划来进行。我行我素,心安理得,世俗的毁誉是非,他根本不放在眼内。

唐朝的李白,是个聪明绝顶的大诗人。他的性格倜傥不羁,行为相当浪漫。虽然如此,他的抱负却相当高,同代的趋炎附势、跑门路、钻狗洞的人,他一概看不起。因此,在他的名著《将进酒》里,他以极豪放的心情,大声喝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其实“天生我材必有用”,并不是酒后狂言,它只证明我们的大诗人对于他自己的前途很有信心罢了。须知一个人必须有自信心,他这才敢努力往前干;只要肯干,前途才铺着光明的大道。假如信心消失,自己不肯努力,那么前途一定十分黯淡。

宗教家教人,开宗明义第一章,就是一个“信”字。因为有信仰而后有力量,宗教家的虔诚,就是他一切力量的源泉。

英国大文豪约翰逊(Samuel Johnson 1709—1784)说得好:“自信是伟大事业的先决条件。”(Self-confidence is the first requisite to great undertakings.)这话一点也不错。约翰逊是个文人,他不是叱咤风云的名将,他也不是运筹帷幄的谋士,他更不是田连阡陌的大资本家,所以他没有经营大事业。但他一生有件事值得自豪,因为他算是第一位编纂英文字典(A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的人。当他要进行这伟大计划的时候,他曾前往拜见伦敦一个文人。他在会客室里坐了几个钟头,始终得不到那位文人的青睐。十几年之后,他的英文字典居然大功告成,约翰逊变成伦敦的风云人物。就在这时候,十年前想见而见不到的社会文人,准备送他一笔钱,他毫不考虑地原封不动送回去。你想,在18世纪的英国,交通那么不方便,公共图书馆既不发达,他个人又贫病交加,假如他没有自信心,他哪里会下个决心,从事编纂英文字典的伟举?只因他具备百折不挠的自信心,继续不断地往前干,结果,把字典编纂成功,在英国文学史上写一新页。

“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是教人应有自信心。事实上,一个人有了自信心,这才不至妄自菲薄或妄自尊大了。

1955年9月27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