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的人都盼望顺风、顺水。即使不能顺水,至少也望顺风。

可是在现实生活里,不如意事常八九,决不会以你的“主体性”为转移。于是有许多人就采取了像广州语所说的见风驶(趁风扬帆)或顺风转舵的战略方针,东风来了向西去,西风来了向东行,一辈子在海上游来游去,不知老之将至。这样的女士们和绅士们,也许日子打发得容易,甚至会感到十分惬意。可惜尽在海上团团转,始终望不到岸,也始终无法抵埠。

我在海上驾驶文学创作的航船,已经有六十五个年头了。我自然希望一路顺风,更希望万事如意。可是回首往事,总是逆风的日子多,顺风的日子少,不胜感慨之至。例如在粉碎“四人帮”以后,并且在拨乱反正以后,特别是在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具体说,是在一九七八年到一九八三年期间,我遇上了顺风顺水,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觉着欢欣鼓舞,斗志昂扬。不料曾几何时,风向一变,乌云四起,又迎来了顶头风。顶头风就顶头风。不能后退,不能转向。不怕慢,只怕站。认定方向,全速前进。

人生在世,不免会碰到许多人,也就会碰到许多风。有时候人们一窝蜂似地跑到你的左边,说你这个人为什么这样右;有时候人们一窝蜂似地跑到你的右边,说你这个人为什么这样左。你该怎么办呢?

我想,大抵不外有三种办法:一种办法是觉着左右做人难,于是今天左一点,明天右一点,脚踏两只船;或骑在墙上不下来,以便左右逢源。一种办法是鲁迅先生所采取的“横眉冷对千夫指”,剑拔弩张。我自己不愿意脚踏两只船,不愿意骑在墙上不下来,却又没有鲁迅先生那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慨,于是我的办法只能是认定航向,驶顶风船。

文学上的事情是这样,非文学上的事情大概也是这样。个人的事情是这样,家庭的事情是这样,国家的事情是这样,天下的事情大概也是这样。咱们中国的事情是这样,外国的事情大概也是这样。风是风,险是险,获得胜利的人一定是认定航向,坚持前进的人。我虽然没有获得胜利,——那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够支配的,但是我能够不断的向前移动,不后退,不转向,——这是我的信心所能够保证的。海洋上固然有狂浪,有暗礁,有被狂浪和暗礁吞噬的人,同时也有克服狂浪和暗礁的人们所获得的无边的快乐。

展望即将来临的九十年代,海洋上雾气正浓。顶风船不断拨正航向,全速前进。是为颂。

广州起义六十二周年,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