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的面前站着一个中学生,他问我在现在的局面之下有什么路走,我将答说:无路可走。所以弄得无路可走的缘故,都因为我们的祖宗和你的前一辈的人太不想路了。二千余年来,为着君主的专制和愚民,使得一般国民没有民族的观念,没有向上的勇气,没有为大群牺牲的热诚;大家抱着“得过且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没出息的心理,一天天的混,混到现在,害得我们受这没路走的痛苦!

但是我们无路可走,我们就不走了吗?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开路,为什么一定要走别人开好的路?如果你有开路的决心,你就应当自去定计划,自去任劳苦,不要想依赖他人。固然大的工作,单人匹马不易干,但是时局糟到这样,大的工作也无法可做。我们只应每人拣一个小范围下苦功,别人给我同情时我这样干,别人不给我同情时也是这样干,直做到死而后已。我们不为自己的地位打算,而为事业打算,为这一个大群的生存打算。碰到困难,不要灰心。看见别人的成就,不要妒忌。别人做了领袖,我不去抢。别人堕落了,我不去跟。青年,你现在不过二十岁光景,假使你有六十岁的寿,你便当为了这个目的而做上四十年的工作!如果你没有耐心,忍不住经久的劳苦,不敢走寂寞的路,那是你生就了亡国奴的脾气,你正不必对于这个时局痛哭流涕。因为这次的事就使邀天之佑,和平解决,中国不亡,而等到时局平定之后,你也是同你的祖宗们一样的没有感情,没有意志,没有理智的,内忧外患之压迫将更烈于今日,你的子孙依然要为了你的不争气而投到那无路可走的绝境的。

你如果问我,应开出怎样的路,我将答说:“到民间去”是现在尚未开而将来必应开的大路。在这方面,工作正多着。这个口号,喊了十余年了,但只见乡村里的人民“到都会去”,哪见有都会里的人民到乡村去的。大家羡慕高车驷马的虚荣,大家沉沦金迷纸醉的肉欲,大家榨取乡村的血汗来满足自己高贵的生活标准。结果,弄得到处农村破产,直使残存的人民重度一万年前初民的生涯,浑浑如鹿豕,而都会也成了病态的繁华,只待数十年后之同归于尽。所以照这样下去,就使别国不来亡我,我也鱼烂而自亡;不但亡国,并且灭种。(这不是我的故耸危词,只要把你自己所在的地方,调查鸦片、白面、金丹、梅毒怎样流行,就可知道灭种是数十年内必有的事。)你应该走到乡间去,作根本救国之计。大家从小地方做起,使这一个小地方的人民都能识字和明白世界大势,练习做公民;更使这一个小地方的田园能加增生产,慢慢儿富庶起来。如果现在的中学生有一半人肯这样傻干(其实是顶聪明的干),则到你们的儿子手里,中国就可不致这样给人欺凌了;到你们的孙子手里,中国就是一个中兴的国家了。你们愿吗?你们敢吗?你们自信有这持久的能力吗?你们忍得住这寂寞的孤行吗?如果你们没有别方面的工作而犹不愿,或虽愿而不敢,或虽敢而没有永远干的毅力,那么,你们不如束手做亡国奴的好;你们不必怨别人,你们只须怨自己!

总而言之,表面的工作已经做了不知多少次了。如果能以开会、请愿、贴标语、喊口号而救国的,中国也早已成了强国了。这个觉悟,如还没有,正不必空言救国。此后我们所要下死工夫研究的,就是怎样可以把自己的脊梁竖起来,真正去唤醒民众,作有效的抵抗?

顾颉刚。二十,十一,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