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北京,王夫三引我去见秦墨晒,这位老记者如今还健在。他先是给《时事新报》发电报,后来又当《申报》记者。秦表示很欢迎我,要我每天发四条新闻稿子,新闻来源他们那里有,决定每月给我十元月薪,如果稿子多,还可以外加。王夫三替我表示,我来北方是为了学习,目的不在钱。秦说:那就很好。于是先借我一个月的工资,我赶快寄还给芜湖那位借给我钱的桂家老伯。

我住在会馆里,每月房饭也要十多元,一切不用自己操心,自己可以用功,我这时努力读的是一本《词学全书》。每日从秦墨晒家回来,就摊开书这么一念,高起兴来,也照了词谱慢慢地填上一阕。我明知无用,但也学着玩。我的小说里也有时写到会馆生活和人物,也写点诗词,自然与这段生活有关了。

一天我在交过房、饭费后,只剩下一元现大洋了,这一块钱怎么花呢?恰巧这时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三个人联合上演,这当然是好戏,我花去了身上最后一块现大洋去饱了一下眼福耳福。有一个朋友方竟舟以前也在安徽报馆工作过,彼此熟识,一天他对我说:“你口袋里的钱已经不响了,大概缺钱用了吧?有个朋友成舍我在《益世报》做事,想找一个人打下手,你去不去?”我好在下午和晚上没有事,很愿意兼个差事,就答应了。经他介绍我就认识了成舍我,成又给我介绍了经理杜竹萱。《益世报》是天主教办的报纸,所以杜说,在新闻和评论方面只要不违背天主教就行,此外随便说什么都可以。至于我的工资,规定是三十元一个月。

《益世报》当时在新华街南口,除了总编辑成舍我外,有吴范寰、盛世弼、管窥天和我几个编辑,还有两个校对,另有主笔一人,每天做一篇社论。社址有三进房屋,前面一排是营业所,有两个人收广告管财务。中进是排字房,有二十几位工人,还有两架平版机和一架小机器,两侧是堆纸的屋子。经理室、编辑部、厨房全在后进。新闻和副刊全在这里编。要说是每天出两张大报,这点房子真不算多,尤其是比起今天的报社来,就会让人笑掉大牙。但是当时其他的报,往往是只租一所小小的房子,门口挂一个木牌,就算报社了,其报纸大都是找印刷所代印的。

我在北京《益世报》大约干了一年,因为我在业余时间朗读英文,同院住的经理的新太太嫌吵,就把我调任天津《益世报》的驻京记者,每两天写一篇通讯,这样就离开北京《益世报》馆。到后期我的月薪加到七十元一月。

当秦墨晒作《申报》驻京记者时,他还兼着“远东通讯社”的事,每月送他六十元,他忙不过来,就约我分担一半。后来他又凑了个孙剑秋,办了个“世界通讯社”,约我做总编辑。我是个不会跑腿的人,通讯社的消息从哪里来呢?秦墨晒虽然答应我从他那里挖一点去,但是我想他还是从别人那里挖消息的,岂能让我再挖,我暂时只好答应。我先后住过王夫三的会馆和潜山会馆,这时就搬到通讯社里去住。

通讯社也就是供稿社。当年大凡一个人在政治上有点办法,就拿出几百元办个通讯社,此外每月还要二百多元经费。主办“世界通讯社”的经济后台老板是张弧——当年的财政总长。他究竟为办通讯社花了多少钱,我也不清楚。我当总编辑,每月支二十元,只够吃饭。每天的头条新闻却是煞费心思的,因此我在通讯社里始终抱一个五日京兆的意思。

后来成舍我和我们全部离开了《益世报》,成舍我混进了众议院当秘书。我辞了“世界通讯社”的工作,给《新闻报》《申报》写通讯,我的新闻来源也往往是去找成舍我想办法。他一度办了个“联合通讯社”,我又去帮他的忙。成和杨璠结了婚,家用大了,他又弄到了教育部秘书的职务。成舍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精力充沛,从新闻界跳入政界,在政界又兼办新闻。不久,他又办了一张《世界晚报》,让我包办副刊,我给这副刊起名叫《夜光》。我只支三十元月薪,样样都得自己来,编排、校对,初期外稿不多,自己要写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