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写文的习惯不同,所用的工具,也各有不同。在胜利以前,我写散文,还不用钢笔,因为我写成了习惯,用毛笔并不比钢笔慢。但去年利用了报社里的破纸头印了稿子纸,因为比普通纸厚得多,我就试用自来水笔,结果,比毛笔快些,我就改用了钢笔了。但我向外寄的小说稿,二十多年来如一日,我总是用铅笔和复写纸。这样,寄出去的稿子,挑选那清楚的一份,而留下那较为模糊的,作为底稿,以便自己参考。我并没有估计到,在文字登过报或印过书以后,这底稿还会有多大的用处。到了三十六年(一九四七年),我发现底稿有用了。在四川江津的中央图书馆 ,曾写了两封信给我,问我写的作品,有多少底稿,他们希望我把这底稿捐赠给图书馆。但是在战前我写的底稿,早是片纸不存了。在四川写的底稿,虽然有,却是拿不出去。它是类似竹纸的夹江薄纸复写的。复写纸印出的一张,比较清楚,我都交出去了。留下来的是浮面铅笔写的一张,只有些清淡的铅笔影子,而且有些纸已经划破了。我只好函复江津图书馆无以应命。后来,我写《虎贲万岁》,因为不是寄给报馆的,就用毛笔写,全书完工,誊录了一份,拿去印书,自己保留着原稿。这要算是生平写作中最完备的一份底稿了。
写到这里,关于我的写作生涯,仅仅是直接和文字牵扯,我都已略略谈到。若要再详细地写,再写这么多的文字,未必可以谈完,我想适可而止,就此打住吧。零零碎碎写到现在,我也是粗分个大纲,想到就写,何者是读者所愿意知道的,何者是读者所不喜欢的,我不能知道。但我相信,这篇写出以后,对于爱好我小说的读者,总可以加进一层认识的,在我自己而言,应该不会是白写。其余的只好做覆瓿之用了。
载于1949年1月1日至2月15日北平《新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