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后方出的书,有一个特别的标志,那就是纸张是极恶劣的。因为在四川被日寇封锁之下,外国报纸是不能进去。在四川所有的任何刊物,全是用土纸印刷。这类土纸,是用手工制造出来的,质料比江南所谓表信纸还要坏些,比北平的所谓豆纸,也高明无多。有个时期,北平有许多刊物,用片艳纸印刷,大家就都觉得不舒服。其实片艳纸还有一面是光滑的,而四川的土纸,两面都粗糙黄黑,不但印字不清楚,而且印料太薄,先印的一面往往是“力透纸背”。平常的一份报纸,传观几个人,向口袋里一揣,再拿出来,那报纸就成了一团糟了。印书的纸,虽然尽量挑那些好的,可是印出书来,不清楚和“力透纸背”的事,依然在所难免。所以在后方小说得推销出来,那实在也足以证明精神食粮的缺乏,而有饥不择食之嫌了。一个在车站上等时间的朋友,他拿着一张报,可以看三四遍的,甚至报上的广告,他也可能一字不漏地看下去。我们可以知道,不是那张报编得连广告都精彩非凡,而是那个等时间的人,需要精神食粮,以度过他那个枯燥无味的光阴。所以我想到,我一二十种著作,在后方以土纸印刷,都可以出几版,大后方的人需要书籍,是很可证明的。

中国的小说,还很难脱掉消闲的作用。除了极少数的作家,一篇之出,有他的用意,此外大多数的人,绝不能打肿了脸装胖子,而能说他的小说,是能负得起文艺所给予的使命的。我承认那种土纸印的小说,尽管看得让人大伤目力,而读者还不过是消遣消遣。问题就在这里,我们是否愿意以供人消遣为己足?是否看到看小说消遣还是普遍的现象,而不以印刷恶劣失掉作用?对于此,作小说的人,如能有所领悟,他就利用这个机会,以尽他应尽的天职。

这些土纸书,在胜利以后,也有人带到上海和北平来,大家看了,都摇头不止,不相信这种书可以卖钱。我这里就得附带一笔,有几部书,印刷也不坏,一来是带了上海的纸型,入川翻版,二来纸张也是好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