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黄昏摸黑坐,无灯无烛把窗开,等她明月上山来。

这是二十九年,我填的几阕《浣溪沙》的半阕,说的是无油点灯。当然有人说,何至于穷得买不起菜油点灯呢?那也所费有限啦。这是有原因的。南温泉镇市上,有时是缺油的,非点鱼烛不可(北平叫洋烛)。一支鱼烛,等于一斤多菜油的钱,这算盘不能不打。煤油又是珍品,也没有煤油灯(到胜利前夕,有煤油灯了)。尤其是冬天,不要说是月亮,重庆为雾所弥漫,整月看不到太阳,那明亮的月光,有时临到山窗,那是让人苦闷的情绪为之一振的。不过天下事有一利就有一弊。在太平洋战争未发动以前,日本飞机,大批停在汉口,有空就会来袭重庆。月夜,是他们肆虐的好机会。因之有了月亮,又有躲警报的恐怖,我们总是在这矛盾的情绪下过着月夜。

若是没有月亮之夜呢(多数的时间是这样的),我们就在屋子里待着。三间屋,照例是两盏菜油灯。夏天,窗子开了,蚊虫、小蛾子,以及一切不知名的虫豸,像雨点向灯上乱扑,两条光腿,若不是坐在雾气腾腾的蚊烟下,就得拿着扇子手不停挥。冬天,四川是不需御寒的炉火的,破袜子单鞋,坐久了也冷。春秋良夜,可以对灯小坐了,而油碟子里两三根灯草所放出的光亮,照着屋子里黄澄澄的,人影也模糊着,看书实在是有损目力,写稿是更无此心情了。所以在四川八年的夜间,除了进城,住在报社里,有电灯还可以做点事。若在乡下,夏天是乘凉而早睡,冬天是煨被窝而早睡。写文章的人,多半喜欢过夜生活,在重庆乡下的文人,可以把这习惯扭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