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平所写的散文,虽没有小说多。当我在重庆过五十岁,朋友替我估计,我编过副刊和新闻二十年,平均每日写五百字的散文,这累积数也是可观的。但我的散文,始终用“恨水”的笔名,而为社会所注意的,要算是在《新民报》的《上下古今谈》。当我写第一篇《上下古今谈》的时候,我曾说过,上至宇宙之大,下至苍蝇之微,我都愿意说一说。其实,这里所谓大小也者,我全是逃避现实的说法。在重庆新闻检查的时候,稍微有正确性的文字,除了“登不出来”,而写作的本人,安全是可虑的。我实在没有那以卵碰石的勇气,不过我谈了谈宇宙与苍蝇,这就无所谓。我利用了我生平读历史的所得,利用了我一点儿普通科学常识,社会上每有一个问题发生,我就在历史上找一件相近的事谈,或者找一件大自然的事物来比拟。例如说孔公馆,我们就可以谈谈贾似道的半闲堂;说夫人之流,我们可以谈杨贵妃;说到大贪污,我们可以说和珅;提到了重庆政治的污浊,我们可以说雾;提到狗坐飞机,我们可以说淮南王鸡犬升天。这样谈法,读者可以做个会心的微笑,但我并没有触犯到当前的人物。

当然,检查人物,他是看得出来的,有时也被扣除了。但很能因文字对表面上的“言之有物”,他们没有理由扣除。当政协初开的时候,我曾一时灵机触动,将清廷隆裕的退位诏书,删去不相干的段落,转录一道,作了《上下古今谈》。我并知道,最好不要参加自己的意见,所以文前只有很少的几句介绍话。这篇文字登出来了,在重庆竟是一个雷。有些做会心微笑的朋友,还转录到别的刊物上去,虽是许多朋友们为我捏一把汗。而《上下古今谈》,当时能被社会注意,就在这一点。后来很多人劝我出书,我说这虽是谈古事,实在是有时间性的,出书没多大意思,所以不曾出版。

《上下古今谈》,写了好几年,有一千多条,有百万字上下。除了很少数几十条是用文言写的而外,百分之九十几,全是白话。不过都像隆裕退位诏书那样引用恰到好处的,也并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