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住了半年多,安排了一个亭子间做书房,继续我一切没有写完的稿子,没有敢接受什么新契约。不过我于上海,倒有更多的认识。我以为上海几百万人,大多数是下面三部曲:想一切办法挣钱,享受,唱高调。因之,上海虽是可以找钱的地方,我却住不下去。二十二年夏季,我又回到了北平。

我四弟牧野,他是个画师。他曾邀集了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办了个美术学校。我不断地帮助一点儿经费,我是该校董事之一,后来大家索性选我做校长。我虽能画几笔,幼稚的程度,是和小学生描红模高明无多。我虽担任了校长,我并不教画,只教几点钟国文。另外就是跑路筹款。柴米油盐的琐事,我也是不管的。不过学校对我有一个极优厚的报酬,就是划了一座院落做校长室,事实上是给我做写作室。这房子是前清名人裕禄的私邸,花木深深,美轮美奂,而我的校长室,又是最精华的一部分,把这屋子做书房,那是太好了。于是我就住在学校里,两三天才回家一次。除了教书,什么意外的打扰都没有,我很能安心把小说写下去。

这一阶段,我给《新闻报》写完了《太平花》,跟着写第三个长篇,是《现代青年》,《旅行杂志》的《似水流年》也写完了,改写作《秘密谷》。这书是抽象的,我说大别山里,还有个处女峰,峰下有个秘密谷,里面的人,还是古代衣冠,因为他们和外面社会隔绝一个时代了。借着这些人,可以象征一些夜郎自大的士大夫。后来那个国王出来到南京,拉洋车死了。因为他不会干别的。这写法不怎么成功,可是这个手法,我变着写《八十一梦》了。同时,我在上海临走以前,接了《晨报》的契约,给他们写一篇以女伶为背景的小说,叫《欢喜冤家》,这时还继续地写。

在我未去上海以前,我还给《世界日报》写了个长篇,叫《第二皇后》。去上海以后,就中断了,回到北平,我也没有继续。这时我住在北平,北平倒没有特约稿。因此,有些人误认我很闲,又来找我写东西。

有两位《新晨报》的朋友,在《太原日报》服务,一定要我写个长篇,磋商数日之久,情不可却,我写了一篇《过渡时代》。这是说社会上新旧分子的矛盾现象,信手拈来,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成绩,只听到朋友说,还有趣而已。因为《南京日报》也要稿子,我就多抄了一份,两地发表,算是多完了一份人情。

这时,我虽忙,却不像二十年那样忙。借了学校的好环境,多看一点书。每当教授们教画的时候,我站在一旁偷看,学习点写意的笔法。并直接向老画师许翔阶先生请教,跟他学山水,这算是二次加油时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