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民国八年,夏初,“五四运动”发生了。当然,我受着很大的刺激。就在这运动达最高潮之时,我因有点儿私事到上海去,亲眼看到了许多热烈的情形。因此我回到芜湖,那一颗野马尘埃的心,又颤动了。我想,我还不失求学的机会,我在芜湖这码头上住下去,什么意思呢?于是我一再地向社方请辞,要到北京去。社方因我待遇低廉,不肯让我走,拖了两三个月。

我为什么要到北京去呢?因为有几个熟人,他们都进了北大。他们进北大,并非是考取的。那是先作旁听生,做过一年旁听生,经过相当的考验,就编为正式生了。这样一条捷径,我又何妨走走。自然我还是没有学杂费,但朋友们写信告诉我,可以来北京半工半读。在这年秋季,于是我把所有的行李当卖了,又在南京亲友那里借了十块钱,我就搭津浦车北上。到了北京,我是住在一位姓王的朋友那里,他是一个人住在会馆,而终日在黄寺办公,有时还不回来,就把他的房子让给我住,并给我介绍了一份职业,在一个驻京记者 办事处那里,帮同处理新闻材料。

一切都有了安定办法了。可是所得的工薪每月只一十元,仅仅够吃伙食的,我得另想办法。那时,成舍我君在《益世报》当编辑,他就介绍我到《益世报》当助理编辑,月给薪水三十元。说是助理编辑,其实是校对,我的职务,乃是看大样。后来看大样的又增加了一个人,工作减少了,月薪也减少了,减为二十五元,在驻京记者那里,工作时间,是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六点。在《益世报》是晚间十时到天亮六时,我的休息时间,是那样的零碎而不集中,我的睡眠时间,也就是片断的几小时。这样,决不让我有时间再去读书了。

这样有一年之久,《益世报》调我为天津版通讯员,薪水补足了三十元。同时,在驻京记者那里,薪水也增加到三十元,我的收入是加了。除了伙食,实在花费不了。于是我除了每月寄一部分款子回家而外,我又有钱买书了。这时,我对词,有了更深的嗜好,买的书,也以词类为多。工作之外,我在会馆里休息,把时间都浪费在填词上。不过在新文化运动勃兴之时,这种骸骨的迷恋,实在是不值得。于是我又转了个方向去消磨工余时间,进了商务印书馆的英文补习学校。

在工作那样忙碌的时候,我还要去自修英文,朋友们也都笑我是牛马精神。可是我也想着,我若不这样干,我形单影只地在北京,又怎么去安排我的时间呢?也就为此,我没有写较长的文稿。到北京来的初期,可以说我完全是机械地做着新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