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战争的名称

战争这名词依现代的解释是两个以上的团体,无论是国外或国内,用武力去压迫或抵抗使一方服从或撤销其所主张的意志,让与或收回其所要求的权利。我国古代对于战争的名称很多,所以分为从行为上及从意义上说的两种。从行为上说的有“战”。战是两国交兵争斗的意思。春秋荘公十年左传“皆陈曰战”;荘公三十年公羊传“敌者言战”。是战的意义在敌国交兵,彼此列阵。至于一方不列阵,或国内的武力纷争,或欺骗的行为,都不能叫做战。桓公十三年公羊传“内不言战”,荘公十年公羊传“战不言伐,围不言战”,昭公十七年公羊传“作战不言战”,都是战的解释。其次是攻。攻是打击攻击,是积极地侵犯人。这不一定是据理交战,或者只是贪求无厌的侵略,所以在被攻的方面名之为寇。从意义上说的有‘讨’,‘伐’,等名称。

讨是上伐下的意思,所以宣公十一年公羊传说“诸侯之义不得专讨”。凡讨,必因侯国之君犯了罪过,天子自己或命诸侯去征伐他。罪最大的是反叛。王制说:“革制度衣服者为畔。畔者君讨”。改革制度衣服是妄自尊大,其结果必至于不朝天子或吞并邻国,所以天子得去讨他。这‘讨’是天子专用的。孟子说“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告子下),便是这意思。讨的别名是‘征’。孟子说:“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又说,“征之为言正也”(尽心下)。书充征传“奉辞伐罪曰征”。这都有以武力矫正的意思。与讨同义的还有一个‘诛’字。周礼太宰职“诛以驭其过”;晋语“小国傲,大国入焉,曰诛”;淮南时则“阿上乱法者诛”;都含有责罚的意思。诛与讨稍有不同,前者是大国责罪小国,后者是上国责罚下国,但是往往通用。

伐字古时最常用,每与‘征’,‘讨’,‘诛’,连在一起。荘公二十三年左传,“征伐以讨其不然”,意思是以他国所为为非,便用武力去压迫他,使他改正过来。所以凡伐必得宣布出兵的理由,同时也是布告被伐国的罪状。荘公二十九年左传“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轻曰袭”,周礼夏官大司马职,郑注,“伐者,兵入其竟,鸣钟鼓以往,所以声其罪。”荘公十年公羊传“觕者曰侵,精者曰伐。战不言伐。围不言战。入不言围。灭不言入。”所谓‘精’是具有充足的理由可以鸣钟鼓而攻之。周礼夏官大司马职“以九伐之法正邦国。冯弱犯寡则□之;贼各害民则伐之;暴内陵外则坛之;野荒民散则削之;负固不服则侵之;贼杀其亲则正之;族弑其君则残之;犯令陵政则杜之;外内乱,鸟兽行,则灭之。”这九个名称统可称为‘伐’,故名‘九伐’。依郑注,□是四面削其他:坛是出其君,更立其次第者;削是削其地;明其不能有;侵是兵加其竟;正是执而治其罪;残是杀以灭其为恶;杜是杜塞,使不得与邻国交通;此外伐与灭,意义自明,毋须费解。

此外又有‘取’,‘略’,‘侵’,‘寇’,‘入’,等名目。荘公十一年左传“覆而败之,曰取某师”;昭四年传“凡克邑不用师徒曰取”。取,原意为切去俘虏之左耳。略是强取,方言:“就室曰搜,于道曰略。略,强取也”;襄公四年左传“季孙曰略”。注“不以道取曰略”。侵是不具理由去凌犯人,所以说无钟鼓为侵,觕者为侵。隐公五年谷梁传“伐不踰时。战不逐奔。诛不填服。苞人民,欧牛马,曰侵,斩树木,坏宫室,曰伐”“侵”别名为‘犯’,但不如‘侵’的用得多。寇也是抢劫的意思。书舜典“寇贼奸宄”,传“群行攻劫曰寇”,郑注“强取为寇”。文公七年左传“凡兵作于内为乱,于外为寇”。吕览贵公“大兵不寇”,注“害也”。所谓害,是焚毁人家的宫室,略夺人家的宝货,杀害人家的人民。入是侵入他国,不久便退的意思。襄公十三年左传“凡书取,言易也。用大师焉,曰灭。弗地曰入”。注“谓胜其国邑,不有其地”。又,文公十五年左传“凡胜国曰灭之。获大战焉□入之”注。“胜国绝其社稷,有其土地”为灭,“得大都而不有”为入。

除侵略寇贼以外,古人大抵以战为加诸人国的最高刑罚,只有王者或仁者才可以举行,所以同是用兵,在意义上便有义与暴堪分别。春秋的书法为后世史家所本,我们只要看所用的名称便可以知道作战的意义。

二 战争的原因

从名称的不同,我们可以知道战争的原因一定是很多的,古人每以为战争是后王的事,在至德之世史不会有的。古司马法(太平预览卷二百七十引)说,“有□氏不赏不罚,而民可用,至德也。夏后氏赏而不罚,至教也。殷罚而不赏,至威也。周以赏罚,德衰也”。是看战争为后王用来当做终极的刑罪,先王有充足的威德教化,用不着武力。但是“德哀说”要说起来还可以申引,不过我们不能认它是战争的原因。可以被看为战争的原因的,依我所知,大概可以分为三说。

一、立君说。社会组织不存在的时代只有个人与个人斗争,不能算战争。战争当发生于有社会,立君长之后。君长率领他的群众去同别的群众相争,然后才有战争。桓范世要论(太平预览卷二百七十一引)说:‘太古之初,民始有知则分争。分争‘?则’群。群则智者为之君长。君长立则兴兵。所从来久矣。虽圣帝明王弗能废也,但用之以道耳。故黄帝战于阪泉;尧伐獾儿,舜征有苗;夏禹,殷汤,周之文武,皆用帅克伐以取天下焉’。这理论,说来是因人有知,有知便免不掉分争。争更需要知识,所以有智者出来做领袖,领着群众去与他群相争。说者没有指出所争的是什么,但从所引的事例知道是‘取天下’,或略人的土地。礼运也说大同之世是没有兵事的。兵事起于小康之世。作者说‘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观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有了社会组织和伦常的关系便生出诡谋去图个人的功业,结果便不能不用武力。这也是立君说的一种,

二、无分说。这一个说法是以为战争由于生活的资料分配不均,因此起了纷争。荀子富国说“天下害生纵欲。欲恶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故百技所成,所以养一人也,而不能兼技,人不能兼官。离居不相待则穷;群而无分则争。穷者患也;争者祸也。救患除祸,则莫明分使群矣。疆协弱也;知惧愚也,民下违上,少陵长,不以德为政;如是则老弱有失养之忧,而壮者有分争之祸矣。事业所恶也;功利所好也;职业无分,如是则人有树事之患,而有争功之祸矣。男女之合,夫妇之分,婚姻娉内,送逆无礼,如是则人失合之忧,而有争色之祸矣。故知者为之分也。”荀子的说法与桓范的不同。桓说分争由于立君,荀说立君所以使人人于职业有分,于男女有分,于饮食有分,使强不协弱,知不惧愚,下不违上,少不陵长,由于一国,可以推到天下。所以他在底下说,“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穷矣。故无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贵之者,是贵天下之本也。古者先王分割面等异之也。”如使人人有职业,所做虽有劳佚之分,所享虽有厚薄之别,也不致于争夺了。

三、不足说。这与无分说的不同处在生活资料不敷。无分是分配得不平均,但不足说也承认不均为争战的原因。淮南子本经训说“衰世人众,财寡,事力劳而养不足,于是愤争生。仁者以救争也,财足人瞻,贪鄙愤争不得生焉。”兵略训说,“凡有血气之蟲,含牙带角,前爪后距。有角者触;有齿者噬;有毒者螯;有蹄者跌;喜则有戏,怒而相害,天之性也。人有衣食之情,而物弗能足,故群居杂处,分不均,求不瞻则争。争则强协弱而勇侵怯。……有圣人勃然而起,乃讨强暴,平世乱,夷险除□,以浊为清,以危为宁,故人不得中绝。……故圣人之用兵也,若栉发耨苗,所去者少,而所利者多。杀无罪之民而养无义之君,害莫大焉。殚天下之财而瞻一人之欲,祸莫深焉。”淮南子以战争是出于天性。因为物不足而致分不均,求不瞻,结果必致强协弱,勇侵怯。要平定暴乱须得圣人出来,把残暴的去掉,像栉发耨苗一样,所去的少,而所利的多。

三 对于战争的态度

关于战争的原因已如上述,各说都有认战争为必要的倾向,只看用得合宜与否而已。吴子论兵的种类说,“凡兵之所起者有五:一曰争名,二曰争利,三曰积恶,四曰内乱,五曰因饥。其名又有五:一曰义兵,二曰强兵,三曰刚兵,四曰暴兵,五曰逆兵。禁暴救乱曰义;恃众以伐曰强;因怒与师曰刚;□体贪利曰暴;国乱人疲,举事动众曰逆。五者之服,各有其道:义必以礼服,强心以谦服,刚必以辞服;暴必以诈服;逆必以权服。”(□国)魏相论用兵的意义说:“救乱□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愤兵。兵愤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人民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前汉书卷七十四,魏相传)看来,只有义兵与应兵是可以有的。以战争绝对的需要,在中国思想里找不出来;同样地,绝对的和平或不抵抗也不是中国思想。中国思想家对于战争的态度,积极方面是主张义战与应战,消极方面是非攻。反对战争的思想在春秋末年已经出现,宋向戍猖晋楚弭兵,孟子倡春秋无义战之说,墨子立非攻之论,都近乎反对战争。向戍的弭兵说只为政治作用,没有多大的效果。孟子虽说春秋无义战,也可主张‘王师无敌’。他说“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夷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辆,虎贲三千人,王曰借‘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尽心下)他并不以武王伐殷为非。墨子说兼爱,也不是反战,乃是非攻。非攻是反侵略,不反对自卫的抗战。墨子的门人多有兵事知识,可知他只是反对攻略人,至于防守抗战的行为,他是主张的。在非攻里,他说得很详明。‘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划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豖鸡豚者,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是何故也?以亏人越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入人栏廐,取人牛马者,其不仁义又甚攘人犬豖鸡豚。此何故也?此其亏人越多,其不仁越甚,罪益厚。杀不辜他人也,其衣裘,取戈剑者,其不义又甚入人栏廐,取人牛马。此何故也?以其亏人越多,其不仁兹甚矣,罪益厚。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何谓知义与不义之别乎?’墨子这片话都是指着不义的侵略来说的,虽比儒家的态度来得和平,但他也说“入国而不存其士,则亡国矣。”(亲士)古时,‘士’不是今日之所谓‘文士’,乃是‘武士’是‘战士’。这种士可以执干戈,也可以定谋略,是理想的公民。

儒家对于战争的态度是很明白的,他的根本观念也站在仁义上来反对攻略他人。能去争夺,固然最好不过,不得已而用兵,则当依仁义而行。兵也是不可废的。孔子说,“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又说,“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论语子路)洪范八政之八为师,明国家的建立,武力是不能少的。礼运说:(争夺相杀,谓之人患。圣人之所以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之?)乐记“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意思是礼乐可以消灭战争,如礼乐公十二年左传“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明武力要在这七个条件之下才可以用。僖公二十二年谷梁传说“古者被甲婴胄非以兴国也,则以征无道也。”这正合七德的思想。有人以为七德中的丰财是国家的经济发展,要发展就得侵略他国来增益自己。但传明说,利人之几,而安人之乱以为己荣,何以丰财?”所以丰财也得合乎道义,若乘他人的危难去掠夺人的,就不算为义。世要论说:“圣人之用兵也,将以利物,不以害物也;将以救亡,非以危存也。”说得最有意义。战争若是基于富强自己而侵毁他人的生活,那便是暴贼的行为。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告子下)

道家思想对于战争虽不主张,但以为在不得已的时候也无妨一行。老子说,“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栋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又说,“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是以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乃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澹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也,夫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矣。”道家也看用兵是失道以后的事,能够避免是最好不过的。若是为除暴正乱,就当本于仁义,不可多事杀掠。淮南子兵略说,“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壤之广,而贪金□之略,将以存亡继绝。平天下之乱,而除愚民之害也,”本经训又说,“古者天子一畿,诸侯一同,各守其分,不得相侵。有不行王道者,暴虐万民,争地侵壤,乱政犯禁,召之不至,今之不行,禁之不止,论之不变,乃举兵而伐之。晚世务广地侵壤,并兼无已,举不义之兵,伐无罪之国,杀不辜之民,绝先圣之后。大国出攻,小国城守,驱人之牛马,傒人之子女,毁人之宗庙,迁人之重宝,流血千里,暴骸满野,以赡贪主之欲,非兵之所为生也。敌兵者所以讨暴,非所以为暴也。……用兵有术矣,而义为本。”

法家是实际主义者,对于战争也是认为必要的。韩非子在五毒里举徐偃王行义反为荆文王所灭,舜舞王戚而有苗格为例,说“上古竟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用智谋的时代不能行道德仁义,争气力的时代,不能偏用智谋。关于这点,作者又举齐将攻鲁,鲁使子贡去游说齐人,但不能制止齐人的侵伐为例,说,“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辨智而鲁削,以是言之,夫仁义辨智非所以持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所以战争是必要的,只要理由正当便可以。又,在八奸里作者说人臣有八种引诱人君或百姓成就奸邪的方术,其第八种名呼‘四方’。“何谓四方?曰,君臣者,国小则事大国,兵弱则畏强兵。大国之所索,小国必听。强兵之所加,弱兵必服。为人臣者,重赋敛,尽府库,虚其国以事大国,而用威求诱其君。甚至举兵以聚边境,而制敛于内。薄者数内大使以震其君,使之恐惧。此之谓四方。”意思是小国应当安分守己,听从大国,切不可轻举妄动。这当然是从小国的地位说,自己需要量力才可以用兵,至于大国来攻,就不能用子贡之辨,非用武力去周旋不可。攻人的国也需要理由,故管子霸言说,“夫先王之伐也,举之必义,用之必暴,相形而知可,量力而知攻,攻得而知时。……□搏国不在敦古,理世不在善攻,霸王不在成曲。……”不敦古是举事合于时代。不善攻是能免掉战争可用□宜的计谋就用。不成曲,‘曲’或解作‘典’,是不必守成法的意思,但有解作全大体的,总之法家是讲实际的,应付事情不必依往古的成法;也不必斤斤于道德仁义,必要时,用诡谋,用武力都无妨。

兵家以为战争是应天顺人的事。吴子说“夫道者,所以反本复始;义者,所以行事立功;谋者,所以违害就利,要者,所以保业守成,若行不合道,举不合义,而处大居贵,患必及之。是以圣人绥之以道,理之以义,动之以礼,抚之以仁。此四者,修之则兴,废之则衰。故成汤讨桀而夏民喜:周武伐纣而殷人不非;举顺天人,故能然矣。”(图国)战争虽是凶残的事,但必依于仁爱而行,因为战争不是为杀人,乃是使人得到福利。司马法仁本说,“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谓之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战出于权,)不出于仁也。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故仁见亲,义见说,智见恃,勇见方,信见信。内得爱焉,所以守也。外得威焉,所以战也。战道:不违时,不历病,所以爱吾民也;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其民也;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其民也;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这就是胡林翼所谓“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的意思。仁本又说,“古者□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是以明其信也。不穷不能,而哀怜伤痛,是以明其仁也。成列而鼓,是以明其信也。争义不争利,是以明其义也;又能舍服,是以明其勇也。知始知终,是以明其职也。”用兵得具备礼、仁、信、义、勇、智,兵家的思想与儒家是一致的。孔子以足食、足兵、民信、为政治的三个要领,三者之中,兵在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去掉,这不是忘战,是先要立信足食,然后谈得到武备的意思。民苦无信或粮食不足,是社会组织先已纷乱,那能再修武备呢?兵家又说战争是衰世的事,这也是诸家共同的看法。三略中略说。‘夫三皇无言而化流四海,故天下无所归功。帝者体天则地,有言有令,而天下太平,君臣让功,四海化行,百姓不知其所以然。’……王者制人之道,降心服志,设矩备衰,四海会同,王职不废,虽有甲兵之备,而无战斗之患。……霸者制士以构,结士以信,使士以赏。……是三略为衰世作。’战争实在霸者出世以后才猛烈起来,在古圣王的时代知识备而不用。者当然是一种理想,但作者的意思是诫战;并不在历史的证明。下略说“夫能扶天下之危者,则据天下之安;能除天下之忧者;则享天下之乐;能救天下之祸者;则获天下之福……贤人之政,降人以体。圣人之政,降人以心。体降可以图始。心降可以保终。降体以礼;降心以乐。所谓乐者,非金石丝竹;谓人乐其家,谓人乐其俗,谓人乐其业,谓人乐其都邑,谓人乐其功令,谓人乐其道德。如此,人君者乃作乐以节之,使不失其和。”这片说话真是可以代表兵家对于作战的理想。他与儒家理想的可以说是完全相同。

四 结论

中国人一向以陈兵为行‘礼’,所以‘军’为五礼之一。从这点看来中国思想中对于战争的见解是和平的军备论武装和平论。不过武装和评论被近人用作扩充军备是实,而以和平为各的解法,故不如另造一个和平的军备论。和平的军备主义须具有武装七德,同时不能忘记使人生得享三略。谓‘乐’,而达到武力是备而不用的境地,中国名军政为‘武备’,这‘备字’很可以表现和平的军备主义的思想。曾国藩说,“今日白废莫举,千疮并溃,无可收拾,独赖此耿耿精忠之寸衷,与斯民相对于骨狱血渊之中,冀其塞绝,流之人欲,以挽回厌乱之天心,庶几万一有补。不然,但就时局而论之,则滔滔者吾不知其所底也。”他底说是为当时用兵而说的,但到今日,我们也应当有同感。我们今日的血战,其意义也是为塞绝敌人之贪欲,虽然吾民日日处于骨狱血渊之中,将肉与血来同敌人的火与铁相拼,只有心不降服,协力抵御,终可使敌人的武器失掉效用,因为无勇,无信,不仁,不义的侵略,是不能站住的。

此篇是在岭南大学的荣誉学会所讲的底稿。当日大雨滂沱,会众大都听不清楚,加之所引古语极多,讲述多未透彻,抱歉得很。

(一九三九香港载大风旬刊第二十六期地山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