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兄:——
你译小说,于第三身的女性人称代名词写作“他女”,我想这究竟不甚好,还是读“他”一个字的音呢,还是读“他女”两个字的音呢?我现在想出三种办法,写在下面,请你指教:
(甲)照日本译“彼女”的办法,竟写作“他女”二字。阳性者,则单称一“他”字。<
(乙)照半农的意思,造一个新字。但半农所要造的“她”字,我以为不甚好。因为这字右半的“也”字,要作“他”字用,若使许叔重解此字之形,当云,“从女,从他省,他亦声。”我想照此意思,不如造一“ ”字。“他”字古写作“它”,从“它”即是从“他”,若解其形,当云,“从女,从它——它,古他字——它亦声。”如此,则“他”字和“女”字的意思都完全了。
(丙)简直实行我们平日的主张:中国字不够,就拿别国的字来补。不必别造新字,老实就写一个She字。——写到这里,忽想起中国的“他”字,包括阴阳中三性,现在把阴性分出了,则“他”字所函之义,已较从前为狭;而阳性与中性同用一个字,也不大好。既如此,何妨竟全用He、she、it三个字呢?若不用英文而用Esperanto的Li、 Si、 gi三字,则更好。
这三种办法,叫我自己来批评:则第一种不甚妥,当因为日本的“彼女”,意思是“那个女人”,所以于文义上没有毛病,我们若写“他女”二字,则有些“不词”。第二种办法,可以用得。但每次要特铸许多 字,在事实上或者有点困难,也未可。还有一层:我们对于汉字既认为不甚适用之物,则添造新字,好像觉得有些无谓。第三种办法,在我觉得是毫无不可。照你平日的持论,大概也可以赞成。这种办法,有人以为恐怕人家看了不懂。我以为这层可以不必顾虑。你译的那些小说,原是给青年学生们看的,不是给“粗识之无”的人和所谓“灶婢厮养”看的。今后正当求学的学生,断断没有不认得外国字的,所以老实用了外国字,一定无疑。若是给“粗识之无”的人和所谓“灶婢厮养”看的书,自然不能十分道地:遇到这种地方,或如你现在的办法,“写作他女”可也;或如普通的译法,he、 she改作“男”、“女”,亦可也。这是我对于我自己的主张的批究。你的意见究竟怎样?请你答复。
弟钱玄同
一九一九,二,八
启明兄:——
复信敬悉。
特造“ ”或“她”字,而读“他”之古音如“拖”,现在仔细想想,这个办法究竟不大好。因为:(一)我们一面主张限制旧汉字,一面又来添造新汉字,终觉得有些不对。(二)从旧字里造出新字,这新字又要读旧字的古音,矫揉造作得太利害了。(三)非添铸字模不可,恐怕印刷局又要来打麻烦。要免去这三层,则用“伊”字最好。我且用个旧例来比方比方:如“考”、“老”、“寿”三字,意义全同,又是叠韵,于古为转注字(转注用章太炎师说)。但后来却分作三种用法,如“先考”不能称“先老”,“老人”不能称“考人”,“做寿”不能说“做老”或“做考”;若呼“老头子”曰“寿头”,开店的“老板”曰“寿板”,这更是要挨嘴巴的了。意义相同而施用各异,久而久之,竟至彼此决不可通用者,就是荀子所谓“约定俗成谓之宜”的道理。我们行文,用定“他”字代男性,“伊”字代女性等到渐渐成了习惯,也觉得彼此决不可通用了。所以我很赞成用“伊”字的办法。
玄同
二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