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任两先生鉴:日前由适之先生交来两先生的信,中间对于玄同主张废灭汉文的议论,很为反对。玄同对于这个问题,虽经说道,“不论赞成反对,皆所欢迎”。今得两先生赐教,固极欣喜。惜乎两先生未曾将汉字之优点,及中国古书不可不读之理由说出,只说了几句感情的话,玄同不免失望。今虽欲与两先生详细讨论这个问题,竟至无从说起:只好简单奉答几句——

答朱先生 法文虽然不能尽善,究竟是有字母、有规则的文字。无论如何难法,总比汉文要容易得多。况且现代新学上的“术语”,非中国所固有。英国没有Kimono,就该用日本原字,则中国没有新学“术语”,也就该用欧洲原字。Kimono之类,不过偶然用到;而新学“术语”,则讲到学问,便满纸皆是,一篇文章里,除了几个普通名词、动词、形容词和语词以外,十之六七都是欧洲字;是汉文在今后世界,无独立及永久存在的价值,自不消说。

答任先生 我爱我支那人的热度,自谓较今之所谓爱国诸公,尚略过之。惟其爱他,所以要替他想法,要铲除这种“昏乱”的“历史、文字、思想”,不使复存于“将来子孙的心脑中”,要“不长进的民族”变成了长进的民族,在二十世纪的时代,算得一个文明人。要是现在自己不去想法铲除旧文字,则这种“不长进”的“中国人种”,循进化公例,必有一天要给人家“灭绝”。

还有一层,同人做《新青年》的文章,不过是各本其良心见解,说几句革新铲旧的话;但是各人的大目的虽然相同,而各人所想的手段方法,当然不能一致,所以彼此议论,时有异同,绝不足奇,并无所谓“自相矛盾”。至于玄同虽主张废灭汉文,然汉文一日未废灭,即一日不可不改良,譬如一所很老很破的屋子,既不可久住,自须另造新屋;新屋未曾造成以前,居此旧屋之人自不得不将旧屋东补西修以蔽风雨?但决不能因为旧屋既经修补,便说新屋不该另造也。

钱玄同

一九一八,八,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