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6月27日)

我亲爱诸同志乎,吾党在欧洲之现状,诸同志知之稔矣。若其在东亚之实况如何,则知之者必居最少数,且即知之,亦决不能详。吾于是知君等之亟亟欲闻吾东方同志之报告与意见也。此次大会,吾人未能躬与其盛,殊为抱歉。然窃喜得乘此机会,陈述中国无政府党之短期历史及吾人之主张与夫对于大会之意见于我最亲爱而尚未能握手之诸君之前,诸君幸少留意。

当中国未革命之前,人民言论行动绝对不能自由,故凡革命党多避居于东西各国,以是之故,得吸受各国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之思想而转贩于国人。一千九百零七年六月二十一日,吾党之在巴黎者,始发刊华文无政府七日报,名曰《新世纪》,主笔政者为李石曾君,是为吾党第一之言论机关。同时在留日本之张继、刘光汉等发起“社会主义讲习会”于东京,与日本党人幸德秋水辈游,是会不但研究社会主义,实研究无政府主义者也。至次年,刘氏复密刊《衡报》,鼓吹无政府主义。是时东京之中国留学生数以万计,张刘以著名之革命党提倡斯道,以故留学生社会中,对于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诸名词,颇耳熟而能详。惜其时学生之思想,大抵亟亟于种族革命政治革命,而对于社会革命之义理不免冷淡。未几刘氏返国而为端方之幕宾,张氏亦去东京而走巴黎,于是东京社会主义之声响阒然沉寂,而巴黎之《新世纪》遂为独一之机关矣。《新世纪》继续出版者三年,编辑李君不但热心,且精研学理,多与法、比党人游,凡克鲁泡特金(P. Kropotkine)及其他诸大家之著述,时时译为华文,复别刊传播小册子多种。虽当时满洲政府文纲禁密,邮禁殊严,《新世纪》绝不能输入内地,然中国无政府主义之种子,实由此报播之矣。至一九一〇年四五月间,竟以他故停版,至今言之,犹为惋惜,李君现仍居巴黎,潜心译著,欲以科学教育灌输无政府主义,欧洲之中国留学生感受其思想者殊众。<

一九一二年十月,中国革命军兴,南方各省次第独立,江亢虎乃在上海发起“中国社会党”。其党纲有八:一赞同共和,二融化种界,三改良法律,尊重个人,四破除世袭遗产制度,五组织公共机关普及平民教育,六振兴直接生利之事业奖励劳动家,七专征地税罢免一切税,八限制军备并力军备以外之竞争。就表面观之,颇类社会民主党之主张,惟江氏宣言非政党,且不运动选举,而对于资本制度之解决,则只主张遗产归公,而不主张土地资本公有,又批评共产集产以为均不可行,而仍赞成自由竞争,此则视社会民主党为尤下者也。尤异者,江氏尝自称主张无政府社会主义,然忽又批评无政府,以为不能安居不能进化,又谓无政府党采用强权,其矛盾而可笑,于此可见矣。

一九一二年五月,晦鸣学舍发起于广州,是为中国内地传播无政府主义之第一团体,数年前《新世纪》所下之种子,至是乃由晦鸣学舍为之灌溉而培植之,刊布多数之印刷品,介绍其学说于内地,一时风气颇为之披靡。凡一般研究社会主义者,皆知无政府社会主义之完善,且知国家社会主义之无用矣。

无政府之思想既渐渐发生,故是年(一九一二)十月“中国社会党”大会时,遂有无政府主义与国家社会主义之两派提议分离。惟江亢虎则骑墙中立,提议在“中国社会党”之内,分组两党,一“中国社会党之无治党”,一“中国社会党之民主党”,两党皆冠以“中国社会党”之名,皆须奉其所订之八条党纲(前所举),其说颇堪发噱。开会后无人赞成,两派分离之议亦无结果。卒有愤愤、乐无等宣布脱党,别组一“社会党”,主张:一实行共产,二尊重个人,三教育平等,四破除国界,五破除家族,六破除宗教。其思想及其组织,虽与吾人见解微有出入,然不能谓非昙花一现之无政府的社会党也。惜发起仅一月,即为袁世凯所禁止,不能自由运动矣。

一九一三年夏间,袁世凯复借内乱之名,解散“中国社会党”。袁氏之骄横暴戾,固不待论,而“中国社会党”亦以分子复杂实力缺乏之故,一经风潮,立即瓦解。当是之时,全国之中硕果仅存者,惟一广州之晦鸣学舍耳。风雨飘摇,传播事业仍孜孜不已,至是年八月二十八日,其机关报《民声》乃乘南北战争风潮最烈之时而出世,直接鼓吹无政府主义。仅出二期,遂为龙济光所禁止,并封晦鸣学舍。袁世凯及黎元洪且通电各省拿禁。诸同志出走澳门,期继续吾人事业,而彼等复耸恿葡人干涉,《民声》不能公布,虽曾在澳秘印两期,然侦缉过严,举动悉不自由,不得已复去而他适,《民声》得续刊至今。

最近一二月间,上海同志发起“无政府共产主义同志社”。本社之设,一方面传播主义,一方面联络世界同志,期为一致之进行、又一方面则鼓励内地之同志,各就其所在地设立传播机关,以为将来组织联合会及实行革命运动之预备,此则本社之目的也。

此外,如常熟则有无政府传播社“Ant auen gisla Venko”,南京则有无政府主义讨论会,广州不日亦将有无政府共产主义之团体成立,凡此皆足为传播机关者。至言论机关,除《民声》外,尚有《正声》出版于南洋,在中国工人中传布颇广。

以上即中国无政府党十年来之历史及现在之实况也。

无政府主义之在中国,所谓襁褓时代之婴儿耳,吾人述之亦殊滋愧,然而无足怪也。当满清时,国人蜷伏于专制政体之下,遭最痛苦之苛政,受最腐败之教育(大多数人且并此亦无之),人格全失,新思想何由发生。及其季年,欧、美、日本之新思潮虽渐渐输人,而其间有志者又皆岌岌于政治革命之一途,未暇留意于社会之革命。迄乎清室既倒,宣布共和,吾人以为可以乘此机会自由传播矣。不料袁氏秉政,其专制乃甚于满清,不独吾党备受摧残,即温和如“中国社会党”,亦且不能相容。言论集会之自由,剥夺净尽,以吾党之幼稚,而处此艰难之恶境,其不能有若何猛厉之进步。固有由矣,是故吾党今日在中国之运动,有较欧美为易者,亦有较欧美为难者。何以言之?中国之无政府同志几皆主张共产主义,而无主张个人主义(Individuallsmo,亦译独产主义)者。思想既一致,门户之见自泯,易一。中国向无社会民主党,亦无人倡集产主义之学说,至江亢虎所倡之社会政策,则自“中国社会党”解散后,声响已寂,虽江氏仍在美洲,期传播于中国之侨民,然信者绝稀,不足为吾人主义之大梗,易二。然既有二易,亦有二难。中国工人智识极低,全无普通教育,识字者稀,即或略识之(无),亦鲜能读书报者,各行业虽间有工会,然绝无社会的及政治的思想,故欲激发之使能抵抗资本家,颇非易事,难一。中国政府既嫉视吾党,在内地不能自由行动,吾党之书报均被禁止,官吏之对待平民,稍不如意即加杀戮,故皆相戒不敢阅读及收藏无政府书报以期免祸,因之传播事业异常棘手,难二。虽然,吾人固绝不畏其难,抱至死不挠之精神,竭尽能力,以与境遇战斗,非至达吾目的不止。

今度大会,吾人虽未能赴会,然窃有无限之欢祝,无限之热诚,邮贡于我大会之诸同志,并欲有所提议于大会者如下:

(一)组织万国机关——吾党万国机关(Tutmonda organizajo)之议,发起者已非一日,今则时机已至矣。吾党散在各国,非联合(Unuigo)则声气不通,势力不厚,其要固不待言。然图精神之联合,不可无联合之机关,此万国机关之所由不容缓也。顾此种机关,其性质只为吾党交通声气之枢纽,而次非权力集中之主体,其职务只在联络各分会及各小团体,倡导吾党事业,而无统辖各分会及各小团体之权。

(二)注意东亚之传播——此事固吾东亚党人惟一之责任,惟吾等势力幼稚,外围之迫压复酷,苟非得欧洲诸国吾党之先进,本其所经验,竭力相助,以匡吾等之不逮,则进步倍觉其难。今日无政府主义之传播略广者,仅欧洲一小部分耳,欲图世界革命之实现,不可不注意于人口极众地积极广之亚洲也。

(三)与工团党(Sindikatistaro)联络一致进行——吾人恒言,无政府其目的,工团主义(Sindikatismo)其手段,明两者之不可须臾离也。近来工团党与吾党之联络,似尚未达圆满之域,吾党不可不留意。

(四)万国总罢工——总罢工之议,吾党历年运动,均未得圆满之效果,是皆吾党未能联合之故。目下奥塞战争,全欧之和平,势将破坏,窃谓宜即乘此机会与工团党及反对军备党携手运动,实行万国总罢工。则吾党之进步,必有一日千里之势。

(五)采用世界语——吾党散在各国,言语不一,此实为不能联合之一原因。窃谓宜采用世界语,以收语言一致之效。凡吾党之正式文字,均以世界语为主,而各国语为辅,并多结团体,传播世界语于吾党,(如《自由星》Liberiga Stelo之类)多刊世界语印刷品,从事于万国传播(Internacia Propagnado)。此举不独足收言语统一之效,且于东亚之传播有绝大关系,盖东方同志之谙世界语者颇多故也。

以上卑无高论之意见,想诸君早已见及,惟诸君有以教之。并引领以祝大会之成功。

无政府万岁!

大会万岁!

无政府共产主义同志社启

(Anarchist-Komunista Grupo)

凡此次大会之报告,及以后关于吾党之一切消息,与夫各团体各个人之愿与本社通信者,均请寄至下列地址:U.S.P.O. Box 913,Shang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