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8月20日)

(赘言)此论为去月杪所著,其时讨袁军声势方盛,今则袁世凯大有战胜之势,记者所望袁氏退位一语,已成画饼。惟本论主旨,在论政治战斗与社会主义之冲突,及证明政治之祸民,至于两方面之是非胜败,皆以为无评论之价值,无论孰胜孰负,真理则亘古如一也。

江西战事既肇,举国汗骇,讨袁之声不绝于耳,记者屏营深念,独漠然无所动于中,惟日夜怵惕,哀我平民,此次又不知糜几许斤肉,流几许升血而已。

或有问于予者曰:袁世凯当讨否?尝应之曰:持国家主义,作政治家言,讨袁可谓无訾议;若自真正之社会主义论之,则未开战以前,吾反对开战,既开战后,事已无可挽回,惟望袁氏速退,以期战祸之早息耳。

虽然,记者之望袁去,谓袁去则战祸或可早息,非谓袁去即人民可自由也。凡有政府之世,人民必无真自由。今国民党讨袁之辞曰:破坏共和,谋叛民国。此语在国家主义范围内,自然名正而言顺,若按之社会主义,则破坏共和谋叛民国者,即藐视国会违背约法之谓,吾人意见以为国会与法律皆在当废之列,藐视云,违背云,皆不过政治问题,与社会主义无关,主张社会主义者不应借为口实。凡有政府,皆属万恶,袁氏虽去,岂遂无类于袁氏者起而代之?即使继袁者决胜于袁,亦不过其恶之大小略有比较,如五十步与百步之说耳。以欲得一罪恶略减之总统之故,而牺牲无量数人民之生命以易之,曾谓持社会主义者肯作此宣言耶!近有昧于此义者,以为讨袁亦为抗强权争自由之一种,与社会主义无背,则试问去袁之后,是否仍立政府,仍设总统?政府总统是否强权?当有强权之世,人民能否有真正之自由?论者苟能自返及此,当可憬然悟矣。去今两年间,比利时之社会党(即政治派之社会党)为争普通选举之故,运动总同盟罢工,其势甚盛,独无政府党竭力反对之,其事不久遂寝。总同盟罢工者,社会革命惟一之利器,而无政府党所视为神圣之事业者也,今比之无政府党独反对之,亦以普通选举乃政治问题,而非社会根本的改革,无此重大之值价故耳。夫普通选举,在政治问题中,其事之重大,视易一跋扈之总统,相去何可以道里计?比之无政府党重且不欲与争,今讨袁问题亦不过政治问题之一,在政治家视为大莫与京之事,又何怪其不惜牺牲一切而为之?若以主张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者亦信口附和,鼓吹政治之战斗,独不虑世界之无政府党反对军备党之从旁窃笑乎?李石曾先生者,中国提倡无政府主义之先进也。其为言曰:“吾对于两方面均不以为然。”善哉!庶几凖度真理之言矣。抑不独石曾先生也,中国社会党,特国家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之中立派耳,其宣言亦有曰:“世人狃于政治革命之形式,而昧于社会革命之精神,以为兵力万能,何求不得,长此以往,吾侪小民惟日供一二英雄魁杰之刍狗而已。”其言亦未尝不痛切而有味也。然则参视各中立者之言论,讨袁问题与社会主义无涉,亦较然明矣。

或者曰:子以讨袁与社会主义无涉,然则社会主义不妨左袒专制之总统乎?则应之曰:社会主义排斥一切总统,一切政府,何有于专制之总统万恶之袁氏?吾人目的,必有一日举世界之帝王君主总统悉数摈去之,此时微论袁世凯,纵有千万化身之华盛顿,亦必不能乞社会革命党之姑息。特今尚未至其时,吾人当鼓吹准备之事正多,惟日孳孳犹恐不给,更何暇及此隔靴搔痒之政治竞争乎。

抑吾更有一说以告吾平民:计袁之起,起于政治之竞争也。以政治竞争之故,而至惹起弥天之巨祸,然则政治乃不祥之毒物,可谓信而有征矣。国会者,政治家所称为人民之代表也,苟国会诚可以代表人民,自当设法弹劾袁世凯使之去位,以免人民之祸,今则未闻有此,即间有一二提倡离京开会之说者,亦以被抑于多数不能实行,然则国会又显然不能代表人民明矣。是故讨袁战事发生,愈足见政治之无益,国会之无能。世之迷信政治、迷信国会者,亦可翻然知返,决心从事于反对政治之社会革命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