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五年二月九日）
亲爱的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全体同学！我在早几日的上海各报上看见你们的驱杨运动新闻三则。你们在宣言中列举校长杨荫瑜的罪状，在致教部呈文中痛言历任校长非人，提出校长人选标准四项，作根本改革北京女师大的请求。我对你们的运动十分同情。可是，你们未能将你们学校的根本坏处在宣言和呈文中显然指出，亦未能将你们对于学校根本改革的意见在宣言和呈文中具体提出，这是我所引为深惜的。
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是中国的女子最高学府，也就是中国的女子高等学校的师资养成所，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然则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他在中国女子教育与中国社会所处地位的重要，也就可想而知了。改造社会，演进文化，这是知识分子应负的使命，尤其是教育目标上天造地设的铁则。我以为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根本坏处与名噪全国的东南大学正二而一。因为东南大学的目的，在制造美国式的商品供给帝国主义和军阀的需要，而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目的在保存数千年妾妇之道的国粹、专门制造贤母良妻式的附属品。这种教育确是侮辱女子人格的教育，可耻的教育，奴隶的教育，我们何能忍受！然而数千年来礼教肆虐的中国，社会责成女子必行妾妇之道，女子自身也习惯了妾妇之道，所以对于妾妇之道的教育，并不觉得可耻，反而甘心承受，这是十数年来中国女子教育的写真，也就是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写真！
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是北京女子高等师范改组而成的。北京女子师范就是北京女子高等师范的前身，这学校至少有十七八年历史，以其历史之长，故妾妇之道的积习也格外的深。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如果不是一个妾妇之道积习甚深的学校，于此长期进行中至少应在腐败的中国女子教育上发生一点革新的影响。至少应在妇女一般解放运动上做出一点相当的成绩，至少应在国家改造运动上保留一个相当的地位。然而拿着这种标准来做测量北京女师大前身现身教育的尺度，却不能不令我大大的失望！
五四运动是中国国民运动历史上一件最有意义的大事，中国最高学府的北京大学就是这运动的中坚，然而与之密迩为邻的女子最高学府——北京女高师则旅进旅退，并没有什么表现，倒反让天津女子师范的学生在这运动中代表全中国妇女占了一个重要的地位，这是北京女高师的教育成绩经过五四运动的考试而第一次名落孙山。
前年北京有所谓制宪运动，北京女高师学生居然当仁不让的在北京发起女权运动同盟会。其宣言与纲领确有超乎一般妇女团体的见解，确能代表中国全体妇女的要求，我们十分欢喜，以为中国女子最高学府——北京女高师，从今而后睡醒了，领袖全国妇女做起妇女解放运动来了！谁知不到一年半载，别处的女权运动同盟会尚在繁荣滋长，而北京的女权运动同盟会竟无病而殇。这是北京女高师的教育成绩经过妇女解放运动的考试而第二次名落孙山。
去年北京政变，国民会议运动的高潮涨满了全中国，思想落后的妇女亦争先恐后的起来促成国民会议，于是女界国民会议促成会组织遍布于上海、天津、广州、杭州、温州、仙台、江西各地。而于政治中枢的在咫尺的全国女子最高学府——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反寂焉无闻，这是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教育成绩经过国民会议运动的考试而第三次名落孙山。
经过这三次的大考试，把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前身或现身的教育成绩表现得明明白白了。原来他的教育的目的并不是为国家造就一班改造社会演进文化的人才，所以一批一批造出来的都只是些官僚军阀议员博士……的高等玲珑的玩物。这样的教育当然只是保留数千年来妾妇之道的奴隶教育，以之比拟廿世纪的新潮流真是相隔何止十万八千里！
亲爱的姊妹！我们不幸而为中国的妇女，更不幸而受中国的这种女子教育，那能不变成槁木死灰玩物奴隶！这些都是你们学校的根本坏处。所谓根本改革，就是要从根本坏处改革起，欲达根本改革的目的，选择校长诚然是个必要的问题。但我对你们所提校长人选的四项标准，觉得尚不十分扼要。我认为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校长人选最低限度应有廿世纪社会革新的思想，而且根本赞成女子解放的见地。质而言之，要能一面反对东方国粹妾妇之道的教育，一面反对西方拜金主义的教育，而彻底了解廿世纪的新潮流。但是单靠校长达到根本改革学校的目的仍旧是不够的。何况校长能否符合我们的理想还是一个问题呢。因此我们不能不于校长之外更进一层谋个万全的方法，这万全的方法就是学生的自觉。这种自觉就是学生改造学校的压力。有了此种学生自觉的压力，坏校长坏教员自然立脚不住，而较好的校长和教员，因着学生的逼迫和监督，对于学校自亦不敢稍存敷衍之心，如此学校乃能日新月异。中国文化中心的北京大学和湖南文化中心的省立第一师范所以能够蔚为一国一省文化中心的原因，固然一方面是校长得人，而一方面却不能不承认是学生的自觉压力之功效。故我以为学生的自觉压力，实为根本改造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第一要药。你们的驱杨运动就是你们以学生的自觉压力根本改造学校之第一步，这是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根本改造前途一件顶可乐观的事体。我深深的期望你们能将此种自觉的压力扩张起来，组织起来，巩固起来，永久起来，把你们的学生自治会重新加一番整顿，使之真正成为学生的自觉压力发动的机关。如何革新同学的思想，如何改进学校的课程，如何吸收近代的知识，如何训练活动的能力，如何参加国民运动，如何领袖全国妇女，以及校长教员之进退……种种重大问题都应归自治会精密讨论，坚决执行。你们如果毅然决然这样的干去，不独可达根本改革学校的目的，而且全国女子教育都要受着你们的影响。奋发有为的姊妹！你们表同情于我的建议吗？请勿追悔过去，勿希望未来，认定现在，立即努力的前进！
（载《妇女周报》第七十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