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四年一月二日)

妇女问题与劳动问题同为二十世纪——新时代的产物。因为妇女问题、劳动问题所必要的物质条件,到了二十世纪才具备。妇女问题和劳动问题虽然并为世界最近待解决的两个大问题,而妇女全般的真正彻底的解放,却必在劳动解放亦即人类总解放之后。因此我们知道妇女问题决不是一个单纯的问题,而妇女解放也决不是鼠目寸光的仅仅注射于妇女本身、单做妇女运动所能办到的。

女权运动在欧洲各国唇焦舌敝的宣传、焦头烂额的奋斗,不知经过了多少年载,然而结果仅仅得着比以前妇女较高之地位,揆之“两性权利完全平等”的原则,还是相差很远。异军特起的俄罗斯妇女,于欧美女权运动的程式之外,另辟一条革命的途径。一旦劳农政府成功了,伊们居然不动声色地骤然跻于“两性权利完全平等”的地位,这是欧美妇女温和请愿,激烈抗争,魂祈梦祷亘一世纪而不能得的。就这两件事实对照玩味,便可显然明白于妇女解放究竟是在怎样的天国,妇女运动究竟是应采怎样的方式了。

开始萌芽的中国妇女运动固然幼稚得可怜,然而这种状况决不是偶然的;决不是一般人的所谓中国妇女特别不觉悟,特别不努力,乃是农业社会宗法社会必然的反映。试看全中国妇女的大多数,是过的农村的生活,“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不用说是伊们的天经地义;次多数过的是太太奶奶的生活,伊们的丈夫尽是官僚、军人、学者、教员、商人、买办……伊们都可以在其丈夫的广大的翅膀下偷生过活;至于因生活鞭策感觉到独立自营的必要的只有最少的一部。知识技能完全缺乏的编入劳动的队伍;知识技能稍有基础的不得不挤进男子独占的职业界,而参政运动也未尝不是由此而起。客观的物质条件如此,中国妇女运动的幼稚可怜又何足怪。但同时我们要知道这样的物质条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生活难”的叹声既已普遍了全国,妇女解放的物质条件便日在演进之中。故吾敢断言此后中国妇女运动的发展,是必然的趋势。所谓先知先觉的责任,不过是以敏锐的眼光看清此等必然的趋势,因势利导,以宣传组织的力量缩短历史进化的过程,如此罢了。

中国妇女因历史的社会的特殊生活,演成了中国妇女特殊的心理和习性,最缺乏的是“政治的常识”和“社会的关心”。大多数只有饮食、男女、装饰的兴趣;少数虚荣的知识妇女偶尔高兴干一点事也绝无持久耐苦的精神,所以只要是与妇女两字相关联的就甚么都弄不好。各地零零碎碎的妇女团体大都挂的是块空招牌,通全国难找一种彻头彻尾妇女主办的宣传物,这是觉悟妇女提起来人人伤心的一件事!现在好了,上海中华女界联合会的《妇女声》虽然短命而死,天津却有了《女星》。此刻天津更有所谓《妇女日报》[1]出版了。北京、上海、湖北、湖南、广东不少热心妇女运动的同志,将来发扬蹈厉继起于后,这是可为女界前途预贺的!

《妇女日报》的纪元,是中国沉沉女界报晓的第一声。我接着这个消息异常欢喜!不能不说几句话。我前面已经说过,中国妇女最缺乏的是“政治的常识”和“社会的关心”。现在有了这个《妇女日报》,使妇女们常常与政治的社会的消息相接触,以养成其“政治的常识”和“社会的关心”,这是再好也没有的。现在中国一般的教育本也糟得不堪,至于女子教育更是下而又下。一班聪明有志的女子,又往往卷入文学、美术、哲学、新诗、恋爱的范围去了,而于本身实际密切有关的妇女问题,社会问题,国家问题反漠不关心,这是环境使然,也是没有得着良好指导的缘故。我很希望《妇女日报》成为全国妇女思想改造的养成所!

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于上海

(载一九二四年一月二日《妇女日报》)

[1]一九二四年一月,由邓颖超等在天津创办,主编为谌小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