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三年七月一日）
中国最近妇女运动可分为劳动妇女运动、女权及参政运动、基督教妇女运动三派。
一、劳动妇女运动 国际资本帝国主义的发展，已把数千年农业、手工业生产的中国日积月累的近代工业化，各大商埠幼稚的半独立的大工业以及外国人在中国开办的工厂逐渐发达，于是纱厂、丝厂、香烟厂等遂成为女劳动群众——其中包含许多素不抛头露面的妇女——集中的场所。资本家们——尤其是外国资本家，知道妇女们愚而易欺，不容情地向她们压榨，她们的生活非常之痛苦。下列的罢工表，就是她们被资本家——尤其是外国资本家逼到走投无路时，为保卫自己生存计不得已而起的阶级争斗，也就是一九二二年中国劳动妇女运动的开端。
一九二二年中国劳动妇女罢工运动表
按上表统计，女工罢工的工厂共六十余个，罢工人数共三万余，罢工次数共十八次，罢工原因不外要求增工资减工时承认工会。这六十余次罢工中，要以上海丝厂女工同盟罢工、上海日华纱厂罢工、湖北英美香烟厂罢工人数为多，运动为大。上海丝厂女工同盟罢工为上海四十四家丝厂女工之总结合，人数二万余，以承认工会列诸要求之首条。原来丝厂待遇工人极其恶劣，工人忍痛含苦已非一日，团结抵抗实是她们生存竞争上一个迫切的表现，虽因高压及不能坚持而失败，然不失为吾国劳动妇女运动之空前大举。其次上海日华纱厂及湖北英美香烟厂罢工，前者后者都是三千余人的运动，此两次运动的特点为男工女工一致对抗外国资本家，他们所以取得胜利的原因也在于此。
二、女权及参政运动 中国女子参政运动随辛亥革命成功而发轫，其时颇有组织，有领袖，有行动，因而亦激起少数群众，然北洋军阀第一首领袁世凯掌握政权，民党失败，政治上之反动日甚一日，此新茁之嫩芽不旋踵而与民权同斩。再过几年，护法政府南下，女子参政又在广东一隅蠕蠕而动。未几，湖南有所谓省自治运动发生，于是又引动了湖南少数知识界妇女的参政热。她们的第一步骤是要求省宪明白规定女子与男子平等地享有政治上、财产上之各种权利。结果湖南有了一个女省议员，一个女省视学，十几个女县议员，还有少数的女子供职省议会及各行政机关。去年旧国会恢复大唱制宪的高调，北京几个高等学校的女生所发起的女子参政协会、女权运动同盟会其乃于时应运而生。接着上海、天津、南京、湖北等处也都发生同样的组织。她们此次运动完全是以国会做对象。主要目的在于宪法上取得男女一切的平等。所以上书请愿，不约而同地成为各地女子参政协会、女权运动同盟会普遍一致的行动。但是参政派的意见谓政治问题为解决一切问题的枢纽，故女权运动只须注重于参政一点。女权派虽然承认参政运动的重要，但谓仅此一点还嫌不够，故有下列的纲领：
（1）参政权
（2）财产与承继权
（3）职业与工资平等权
（4）婚姻自由权
（5）教育平等权
……
这两派文字上规定的范围虽有不同，然以去年她们成立时直到现在的实际行动看来则二而一。但是上海女权运动同盟会则还做了几件可以记载的事体：
（1）要求北京清华学校考送女生出洋
（2）致书总邮务司招考女生
（3）代丝厂女工呼吁 致书丝茧总公所要求三条：一、每日工作时间不得过八小时；二、十四岁以下之幼童男女不得工作；三、每星期须有一日之休息。
（4）推举代表参加万国女子参政协会
三、基督教妇女运动 基督教女青年会、中英美妇女会、妇女节制会……等，她们成立的历史比以上妇女团体为长，而人数也比较为多。她们常向妇女群众宣传育婴卫生、节俭及禁止无益之嗜好（如烟酒牌）等家常茶饭的道理。此外更用种种娱乐动人的方法使群众喜与她们接近。她们一面成立有利于知识妇女的家务团和女子职业介绍部；一面以重要分子加入各妇女团体，或至各女校演讲，或登文各报发表她们对于各种妇女问题的意见，以吸收知识界妇女。她们对于一般知识妇女所轻视鄙贱的工厂劳动妇女尤其特别注意。她们的成绩有下列各项：一、两次派代表参与国际女子保工大会；二、上海中英美妇女会通过函请市政厅取缔童工办法三条：“（一）禁止十二岁以下幼童男女作夜工；（二）督率教育委员在各地工厂内创办工读学堂；（三）工厂须讲求工人卫生”；三、上海女青年会领袖上海妇女七团体代丝厂女工呼吁；四、上海妇女节制会在杨树浦一带设工儿院，她们于劳动妇女要称不遗余力的帮助。
上面已把中国最近的三派妇女运动述了一个大概，现在且就三派做个比较的批评。大凡一种运动实力的标准，常因群众的多寡及组织力战斗力的强弱而决定。女权和参政运动从未有过千人以上的群众运动，而且她们除了叩头式的请愿和打拱式的哀求，对旧社会从不敢有反抗的表示，甚至这些叩头式的请愿和打拱式的哀求还是最少数的人做的，大多数职员会员连平常一个会议也到不齐，好象甘心做无人格的附属品、可耻的玩物、无用的寄生虫似的，镇日里装饰得天仙化人一事不管！独有穷无所归工厂卖力的劳动妇女，她们为争自由争本身利益常常以几千几百的群众——至少也有几百——用罢工的手段一致与资本家积极作战，忍饥挨饿牺牲工钱或被革除都所不惜。这支勇敢奋斗有组织而能战争的新兴妇女劳动军，不独是妇女解放的先锋，而且是反抗外国掠夺者的国民革命之前卫！
照理说，女权及参政运动的分子都是些受过教育的知识妇女，其觉悟奋斗之程度应比劳动妇女高，何以现在适得其反呢？问题到这里，我们不能不拜服马克思空前的发明唯物史观之卓识。原来人的思想和意识，决不是无中生有的海市蜃楼，而是他的物质环境之反映。劳动妇女寒苦的家庭已丧失了父与夫的靠山；环境逼着她们跳出经济的附属地位而与无产的男子一样卖力营独立的生活。于是日受资本家压榨，常有不能生存的危险，而团结奋斗遂成了她们生存的要件。因大工业的发展把她们成千整万地聚在一块，使她们天然地易于组织和战斗，从而她们的觉悟与实力也就超出于其他妇女团体之上了。女权及参政运动团体完全是知识妇女的结晶，她们过的是小姐太太的生活，经济上处于纯附属的地位，她们秉赋着几千年传统依赖性，吃惯了这碗奴隶饭，未嫁靠父，既嫁靠夫，夫死靠子。她们出来做运动不过一时高兴装点门面。实际上丝毫不感需要。在她们的意思做运动到底不及逛公园玩笑闲谈的自由，更不及扠麻雀、打扑克的有趣，而且因此还找了许多烦恼却何苦来，所以久而久之，便逃之夭夭，连会也不赴了！自来知识妇女的团体，无一不是软弱无力有始鲜终就是这个原因。固然女权及参政运动团体中也有最少数觉悟奋斗的分子我们不能一概抹煞，只是都因知识的不足环境的恶化犯了几种错误的趋向。兹且写出供大家的研究。
一、她们不知道女权或参政运动要大多数妇女群众结合进行才有意义有作用。她们一方面摆不脱旧礼教的遗毒闹出不许姨太太加入的笑话；一方面又嫌劳苦妇女知识浅薄衣服破烂玷辱了她们美丽修整的行伍。所以始终是个几十人飘飘洒洒好看无用不足轻重的团体。
二、她们以为几十个人开开会打打电报上封书便已尽了女权运动问题的能事。对于受旧礼教高压——家庭社会高压——无处逃生以病以死的妇女们毫无实力的援助，甚且视如秦越，恬不加意！这个团体，既与妇女群众不相干，所以妇女群众也不需要它。
三、她们把女子参政运动弄成了女子个人做官做议员的运动。她们并不要妇女群众了解女子参政的意义和必要，所以女子实际有了参政机会的湖南，现在还没有女权式参政运动的团体。她们不明白中国的大势，不明白中国现在的政治是军阀武人割据的政治，真正人民政治还在革命改革之中，只一味对向现实政治瞎冲乱撞，对于真正的政治运动——国民革命运动——为完成女权及参政运动之先决条件的，她们反没有勇气参加；对于为女权及女子参政障碍的军阀政治——全国觉悟人民同仇敌忾一致喊打的——反而俯首将顺，妄想委曲求全！《妇女杂志》的编辑瑟庐说：“现在从事参政运动者则大都为稳健派，如女子参政协进会开成立会时受警察干涉也便改为讲演会并不反抗，所以不象从前的惹人注意。”这正是女子参政运动者的耻辱呀！如果秉着此种意义去做参政运动，其结果不过是无聊的议员队里增加了无聊的女议员，可耻的官僚群中添多些可耻的女官僚，可以说毫无意义！
四、把大多的劳工妇女除外了。劳工妇女界的大部分，又为妇女界最受痛苦的部分，去年一年她们罢工次数不算不多，罢工理由不算不正，罢工呼声不算不惨，舆论界及一般社会的同情都激起来了，独激不起女权及参政运动姊妹们的一声半响！今年某月虽有差强人意的上海妇女七团体破天荒地代丝厂女工呼吁，然而对于丝茧公所剥削女工在约法上的人民集会结社自由权——此不独为女工命运所关——七团体竟提也不可提，好象女权及参政运动团体，真是划了界线专门代表知识妇女的利益似的！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从客观上分析妇女界还只有新兴的劳动妇女最有力量，最有奋斗革命的精神，女权及参政运动姊妹们如果抛弃这支主力军，便是女权运动参政运动绝大的损失，永远不能望发展。
五、各地参政团体女权运动团体，尚无统一集中的组织，亦无统一集中有声有色的宣传——连稍有力量的出版物也没有一种——已是我国妇女运动的大缺点。
我国知识妇女的运动如上所述既那样的软弱，何以基督教妇女能深入群众比较有力？因为她们在组织上、方法上、技术上、人才上、经济上无一不有国际的后援与指导，并非中国基督教妇女本身之力量。这派运动现在虽然比较有成绩，但恐终会成为外国资本的机械，而不是中国国民革命运动中需要之独立的妇女运动。
（载《前锋》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