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言部总论二

《丘浚·大学衍义补》《广陈言之路》

《书·益稷》:帝曰:来禹,汝亦昌言

臣按:帝舜以皋陶既陈知人安民之谟,因呼禹使陈其善言,此可见圣人之心,未尝自圣世虽已治,而犹有愿治之心。言虽毕陈,而恒有渴闻之念。此帝世所以君无失德,事无过举,而民无失所者欤。

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

臣按:帝舜之德,有虞之治,万世不可加焉者也。舜之所行,岂有背于道者哉。而犹求臣下之弼正,尤恐其面前或相从顺,而既退之后,又复有言也。后世人主,无帝舜万分之一,己有过失,惟恐臣下之有言。一有面折廷诤者,斥责辄加之,宁受人之面谀,而不恤人之背言。此其过恶所以益彰,而治效所以不古若欤。

中庸》: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孟子》曰: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

臣按:圣人之所以圣者,以其生禀聪明,能知人之所不能知,备有众善,能有人之所不能有者也。帝舜不恃其知,而好问察于众人,舍己之善,而乐取善于众人。是盖能以天下之知为知,众人之善为善者也。惟其知众人之知,是故其知愈大。有众人之善,是故其善愈备。知大而善备,此圣人所以益

圣,而舜所以为百王之盛帝也欤。

《书·引征》曰:每岁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恭,邦有常刑。

臣按:三代盛时,人君为治,惟恐一行之或不谨,一事之或不举,一臣之或非其人。鳃鳃焉,以求诲于其下,非徒朝廷之上,辅弼之臣,朝夕纳诲,随时规谏而已也。又于每岁孟春之月,使宣令之官,振木铎以徇于道路之间,使夫官之有职任者,师之有道德者,咸相规正胥教诲于其君焉。不特此也,于凡百工之人,莫不使之执其技艺之事,以谏诤于其君。如伶州鸠谏周景王之匮财罢民,匠师庆谏鲁庄公之丹楹刻桷,是已。盖百工技艺之事,至理存焉。理无往而不在,故言无微而可忽也。

《说命》:爰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

臣按:高宗爰立传说作相,置诸其左右,未遑他事,首命之以朝夕纳诲,以辅己德,可谓知所本矣。置之于左右,是欲说无处而不在也。诲之于朝夕,是欲说无时而不言也。望之切至,喻之以金之砺,川之舟楫,大旱之霖雨,以见己之必资于相臣之纳诲,其切有如此者,然犹以物为比也。至若譬之以苦口之药,跣足之行,则又以身之所病,足之所伤者为喻,其望于说者,益切矣。然犹以形言也。至其所谓启心沃心之言,是欲君臣之间,心心相契,有如土壤之焦,而受江河之润,其渐涵浸渍而入,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高宗求诲于相臣,其切如此,此其所以嘉靖殷邦,而为三代之令王也欤。

说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臣按:此乃傅说答高宗纳诲之命,言之也。先儒有言从谏者,人君作圣之功,人臣进言之机也。高宗欲资之于人,故以纳诲责其臣。傅说使反求诸己,故以从谏之道望其君。纳诲者,相臣之职。从谏者,人君之道也。

王曰:旨哉。说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说拜稽首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王忱不艰,允协于先王成德,惟说不言,有厥咎。

臣按:高宗望傅说以有言,而说劝高宗以力行。说之意以为,王能行,而说不言则咎在说。说已言而王不行,则咎在王,不在说也。呜呼,若高宗者,可谓切于求谏,而傅说者,可谓忠于事君者矣。故备载其君臣相与之辞,以示万世之法。

《诗·小雅·雨无正》:其第三章曰:如何昊天,辟言不信,如彼行迈,则靡所臻。

其四章曰:戎成不退,饥成不遂,曾我亵御,憯憯日瘁,凡百君子,莫肯用讯,听言则答,谮言则退。

其五章曰: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

臣按:此诗,先儒谓正大夫离居之后,亵御之臣,在君左右,而不得尽言亲见。当时之为公卿大夫者,可以言而不肯言,而为之君者,非徒不责其言,有所言者,反以为之病。言才出诸口,罪已加其身。彼夫缄默以保禄位者,当言者不能直言。不当言者,乃巧为之辞说以取容,自处其身于安佚之地。其自为计,则得矣。如吾君何。此诗所以作也。人君居清闲之燕,试因诗言以察时事,反而求诸朝廷之间,臣僚之内,其肯尽言为国者,谁欤。诗所谓听言则答,谮言则退,无乃今日臣僚中,亦有类此者欤。所谓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在吾今日,亦有此等情态否欤。吾之臣子,无乃亦有出言以为病,而受祸患者欤。其间亦或有不肯出言,而自处其身于休逸之地者欤。凡其终日亹亹于吾殿陛之前,得于闻听者,安知其所以应对承顺者。非诗人所谓巧言如流者欤。有一于此,则必反其所为,使凡内而亵御,外而公卿,与夫百官庶姓,皆得以尽言。言者有赏,而得以处休。不言者有罪,而维躬是瘁。毋使一旦驯致夫衰乱之世,如成周之季。然则朝廷无壅蔽之患,而宗社免危亡之祸矣。

《大雅·板之篇》曰:先民有言,询于刍荛。

臣按:古人所以询问,及于刍荛者,诚以浅近之言,至理存焉。不可以其浅近而忽之也。吁,以采薪之夫,而其言犹在所不弃。况公卿百执事乎。

《柔桑》:第十章曰: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

臣按:祸乱之至,必有几先。苟有智勇者,皆能知之于未形之先。人君容受直言,彼有见者,皆得以言之于上,使其知所以预备,而早防之,则祸乱不作矣。为人上者,其尚毋使一世之人,畏忌而不敢言

哉。孟子曰: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吁,不仁而可与言,尚免亡败之祸。况未至于不仁者哉。

左传》:襄公十四年,师旷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为之贰,使师保之,勿使过度,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昵,以相辅佐也。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察其政,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故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谏失常也。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臣按:师旷始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终曰: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由是言观之,可见人之生也,虽有贵贱,皆禀天地之性。然人人不能皆循其所固有,而或至于失之。是以上天于众人之中,立其一人,以为万民之牧,使不失其性焉。非固假是崇高富贵之位,以畀之使其恣肆于民上,以快其所欲也。若然,则是弃天地之性矣。天意岂若是哉。是以受天命居民上者,兢兢业业,惟民失其性是惧。孜孜汲汲,以求善言,随时随处,而资规诲箴谏之益,惟恐弃天地生人之性,负天命立君之意,悖上天爱民之心。

国语》:周厉王虐,国人谤王。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典,史献书,师箴,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臣按:召公之所以为厉王告者,是即三代盛王,所以求言纳谏之实迹也。三代之王,未必人人皆贤圣也。而其所以为治,后世辄推之,以为不可及者,诚以当是之时,人人得言,左右前后,无非敢言之人,词章曲艺,无非规正之具。善则劝之以必行,否则沮之而必止。几方萌而已遏,过不著而外闻。是以政无悖事,国无谤言,而天下享和平之治,有以也夫。

汉文帝二年,诏曰:朕闻之,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灾以戒不治。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适见于天,灾孰大焉。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托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予一人,惟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朕下不能治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丐以启告朕。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

臣按:此后世人主,以灾异求言之始。自文帝因日食,下此诏,后凡遇日食,与夫地震、山崩、水旱、疾疫之类,皆下诏求言,遂为故事。此亦人君克谨天戒之一端。天下国家之事,每因灾害,皆许人指言得失,则人君时时得以闻过失,与其知见之所不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则天下国家,其有不治也哉。

文帝,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臣按:三代以下,称帝王之贤者,文帝也。帝之善政,非止一端,而好言纳谏,尤其盛德焉。后世人主,于封章之入,固有未尝一经目者。况敢犯其行辇而欲其止而受之乎。可用者,未必肯用。不可用者,辄加之罪。心知其善,而口非之者,亦有矣。况本不善而称其善乎。吁,若文帝者,可谓百世帝王之师矣。

帝又尝下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訞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胡寅曰:訞言令之始设也,必谓其摇民惑众,有奸宄贼乱之意。及其失也,则暴君权臣,假此名以警惧中外,塞言路也。故贾谊论奏曰: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訞言。夫忠臣为上尽忠深计,其言必剀切君身,探未然之事,陈危亡之戒,不止于近在目前者。自小人观之,曰是特扬君过以卖直。其未然之事,危亡之形,汝安得知之。殆诽谤訞言耳。此策既行,使中外之人钳口结舌,人君不闻其过,沦于危亡而不悟。夫既以忠谏深计为诽谤訞言,则指鹿为马,指野鸟为鸾。蝗生则曰不食嘉谷,岁饥则曰路无饿殍。凡贤否是非,治乱得失,一切反理诡道,倒言而逆说之,欺惑世主,使沦于危亡。其罪岂特诽谤之比,其为訞也,不亦大乎。呜呼,文帝

除此令,其享国长世宜哉。

臣按:秦法有诽谤訞言之禁,至是文帝始除之。吁,文帝既除之矣,后世人臣上言,而乃犹坐以诽谤訞言之罪。何哉。是袭亡秦之迹也。

十五年,诏曰:昔者大禹勤求贤士,施及方外,四极之内,舟车所至,人迹所及,靡不闻命,以辅其不逮;近者献其明,远者通厥聪,比善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长楙。高皇帝亲除大害,去乱从,并建豪英,以为官师,为谏诤,辅天子之阙,而翼戴汉宗也。今朕获执天下之正,以承宗庙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烛,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闻也。故诏有司、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帅其志,以选贤良明于国家之大体,通于人事之终始,及能直言极谏者,各有人数,将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当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于朝,亲谕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四者之阙,悉陈其志,毋有所隐。上以荐先帝之宗庙,下以兴万民之休利,著之于篇,朕亲览焉。

臣按:此后世人主发策策士求言之始。自文帝下此诏后,后世临轩策士,盖本诸此。是亦人主求言之一端也。然惟应故事而已。求其真能明国家之大体,通人事之始终,及能直言极谏,疏君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如此诏者,盖鲜矣。万一有之,能听纳其言,而见之于施行者,尤为鲜焉。甚者,反因其言之切直,而黜退之。如唐文宗之于刘蕡者焉。惟宋仁宗时,考官以苏辙对策切直,欲黜之。仁宗曰:朕以直言取人,而以直言弃之,人其谓我何斯言也。可以为后世人主策士求言之法。

唐高祖时孙伏伽诣阙以三事上谏帝大悦因谓裴寂曰:隋末无道,上下相蒙,主则骄矜,臣惟谄佞。上不闻过,下不尽忠,至使社稷倾危,身死匹夫之手。朕拨乱反正,念在安人。比每虚心接待,冀闻谠言。然惟李纲差尽忠款,伏伽可谓诚直,馀人犹踵弊风,俛首而已,岂朕所望哉。

臣按:高祖,创业之君,故知前代所以致亡之道。所谓上下相蒙,主骄矜而臣谄佞,上不闻过,下不尽忠,至使社稷倾危,身死匹夫之手。此数言者,切中末世君臣之弊。读之使人凛然。有天下国家者,可不念哉。

太宗谓侍臣曰:夫人臣之对帝王,多顺旨而不逆,甘言以取容。朕今发问,欲闻己过,卿等须言朕愆失。长孙无忌等咸曰:陛下圣化致太平,臣等不见其失。刘洎曰:陛下化高万古,诚如无忌等言。然顷上书有不称旨者,或面加穷诘,无不惭退,非奖进言者之路。帝曰:卿言是也,当为卿改之。

臣按:人之常情,少有过失,恒惧人言。稍涉疑似,辄加怪责。况万乘之君乎。太宗发问,欲知己过,责臣下言有愆失,可以为百世帝王之法矣。厥后继体之君,高宗亦谓其臣曰:往日侍奉膝下,见五品以上论事,或有伏下面奏,或有进状论者,终日不绝。岂今时无事,公等何不言也。自今以后,宜数论事。若不能面奏,任各进状。宪宗亦谓其臣曰:朕读《贞观政要》,以太宗神武,每有一事,少涉过差,群臣进谏者,往复数四。况朕寡昧。自今,每有事不得中者,卿须十论,不得一二而已。吁,二帝之言若此,岂非太宗诒谋之善。故其子若孙得于观感,而兴起效法也哉。

太宗问魏徵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共鲧驩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帝曰:善。

臣按:三代以下,好谏之君,以唐太宗为称首。陆贽尝举以告其君曰:太宗以虚受为治本,以直言为国华。有面折廷诤者,必为霁雷霆之威,而明言奖纳。有上封献议者,必为黜心意之欲,而手敕褒扬。故得有过必知,知而必改。存致雍熙之化,没齐尧舜之名。此后世人主,所当取法者。

太宗神采英毅,群臣进见,皆失举措。太宗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开规谏。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苟其君愎谏自贤,其臣阿谀顺旨,君既失国,臣岂能自全。如虞世基等,谄事炀帝,以保富贵。炀帝既弑,世基亦诛。公辈宜用为戒。事有得失,无惜尽言。

臣按:贾山告汉文帝有曰: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势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则

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今观太宗,每于臣下奏事,而假以辞色,使得以尽言而无惧,盖有合于贾山之说。其视后世人主,恐臣下尽言,厉色严威以临之者,盖霄壤矣。中举末世,君臣为戒,欲其臣下遇有得失,毋惜尽言。其言儆切可为世戒。

陆贽言于其君〈德宗〉曰:古语有之顺旨者,爱所由来。逆意者,恶所从至。故人臣皆争顺之,而避逆意。非忘家为国,捐身成君者,虽能犯颜色触忌讳,建一言,开一说哉。是以哲后兴王,知其若此,求谏如不及,纳善如转圜,谅直者嘉之,讦犯者义之,愚浅者恕之,狂诞者容之。仍虑骄汰之易滋,而忠实之不闻也。于是置敢谏之鼓,植告善之旌,垂戒惧之鼗,立司过之士。犹惧其未也,又设官制,以言为常。由是有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尚恐其怠也,每岁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而振警之官司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恭,邦有常刑。然非明智不能招直言,非圣德不能求过行。招直则其智弥大,求过则其德弥光。惟衰乱之朝,闇惑之主,则必讳其过行,忿其直言,以阿谀为纳忠,以谏诤为扬恶。怨讟溢于下国,而耳不欲闻。腥德达于上天,而心不求悟。迨乎颠覆,犹未知非情之昏迷,乃至于是。故明者广纳以成德,闇者独用而败身。成败之途,千古相袭。与败同辙者,罔不覆。与成同轨者,罔不昌。自当矫夏癸殷辛,拒谏饰非之慝,协大禹成汤,拜言改过之诚。士无贤愚,咸宜录用,言无大小,皆务招延。固不可有忤逆之嫌,甘辛之忌也。夫君人者,以众智为智,以众心为心,恒恐一夫不尽其情,一事不得其理,孜孜访纳,惟善是求。岂但从谏不咈而已哉。乃至求谤言,听舆诵,葑菲不以下体而不采,故英华靡遗。刍荛不以贱品而不询,故幽隐必达。晋文听舆人之诵,而霸业兴。虞舜设诽谤之木,而帝德广。斯实圣贤之高躅,陛下何疾焉。又曰:虞舜察迩言,故能成圣化。晋文听舆诵,故能恢霸功。《大雅》有询于刍荛之言,《洪范》有谋及庶人之义,是则圣贤为理,务询众心,不敢忽细微,不敢侮鳏寡。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逊于志者不必然,逆于心者不必否。异于人者不必是,同于众者不必非。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他,惟善所在。则可以尽天下之理,见天下之心。臣每读史书,见乱多治少,因怀感叹,尝试思之。窃谓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治。然而下每苦上之不治,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两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聘辨给,衒聪明,厉威严,恣彊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懦,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上聘辨给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衒聪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懦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踰亿兆而无一焉。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无一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

臣按:后世人臣之善谏其君者,无如贽。贽之此疏,论人君听言纳谏之道,无馀蕴矣。臣谨详载于篇。伏睹其篇末,又曰:理乱之戒,前哲备言之矣。安危之效,历代尝试之矣。旧典尽在,殷鉴足徵。其于措置施为,在陛下明识所择耳。伏愿广接下之道,开奖善之门,弘纳谏之怀,励推诚之美。其接下也,待之以礼,煦之以和,虚心以尽其言,端意以详其理,不禦人以给,不自衒以明,不以先觉为能,不以臆度为智,不形好恶以招谄,不大声色以示威。又曰:其纳谏也,以补过为心,以求过为急,以能改其过为善,以得闻其过为明。故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容。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德斯言也。诚万世人君,听言纳谏之龟鉴。臣不复他有所言。请即是以为九重献。

宋太祖建隆二年,诏令:每月内殿起居百官,以次转对,并指陈时政得失。事有急切,许非时入阁上章,不候次对。

高宗诏:自今后行在百官,日轮一员,面对。朕当虚宁,以听其言。

臣按:唐人有转对之制,宋太祖因之,许令百官以次转对。终宋之世,君得以亲其臣,臣得以近其君。言论之间,得以相接,上下之情,得以交通。非惟得

以周知天下之事,下民之情,而凡臣下才器之高下,学识之浅深,心术之邪正,亦终于是得以见焉。

哲宗初即位,首召司马光至,告其君曰:《周易》天地交则为泰,不交则为否。君父,天也。臣民,地也。是故君降心以访问,臣竭诚以献替,则庶政脩治,邦家乂安。君恶逆耳之言,臣营便身之计,则下情壅蔽,众心离叛。近年士大夫,以偷合苟容为智,危言正论为狂。是致下情蔽而不上通,上恩壅而不下达,闾阎愁苦,痛心疾首,而上不得知。明主忧勤,宵衣旰食,而下无所诉。公私两困,盗贼已繁。犹赖上帝垂休,岁不大饥,祖宗贻谋,人无异志。不然,则天下之势,可不为之寒心乎。臣愚以为,今日所宜先者,莫若明下诏书,广开言路,不以有官无官之人,应有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并许进实封状,尽情极言。在京则于鼓院投下,昼时进入。在外则于州军投下,附递奏闻。皆不得取责副本,强有抑退。陛下于听政之暇,略赐省察,其义理精当者,即施行其言,而显擢其人。其次取其所长,舍其所短,其狂愚鄙陋,无可采取者,报闻罢去,亦不加罪。如此则嘉言日进,群情无隐。陛下虽深居九重,四海之事,如指诸掌。举措施为,惟其所欲,乃治安之原,太平之基也。群臣若有沮难者,其人必有奸恶,畏人指陈,专欲壅蔽聪明。此实不可不察。

臣按:哲宗初政,召司马光于洛,问光所当先者。光首上此疏,且以为治安之原,太平之基。在此,臣窃以谓光之此疏,非独当时人君所当知,实万世人君所当知者也。臣尝因是而通论之,言者,心之声也。人心有所蕴,必假言以发之。帝王莫如尧,尧以言为试人之则。圣贤莫如孔子,孔子以言为知人之本。是则言之为言,其所关系之大,有如此者。是以自古帝王,既自谨其所言,尤必求人之言以为己助,因人之言以为己鉴。闻则拜之,听则纳之,卑辞以诱之,厚礼以招之,多方以求之,博问以尽之,和颜悦色以受之,大心宏度以容之。或为之科目,如所谓直言极谏者。或谓之设官,如所谓拾遗补阙者。或因灾眚,而下诏以求。或因患难,而责己以访。或为轮对之制,使人人得以自达。或设登闻之鼓,使事事得以上闻。无非求天下之言,以成天下之治,以通天下之情。是以陈言而善者,则立赏以劝之。《传》曰:兴王赏谏臣,是也。当言不言者,则制刑以威之。《书》曰:臣下不匡,其刑墨,是也。言虽过于讦直,有所不堪忍者,亦容以受之,而不加之以罪。史曰:杀谏臣者,其国必亡,是也。夫如是,则嘉言罔攸,伏君德之修否,朝廷之阙失,臣下之贤佞,民生之休戚,皆因言以达之于上,有以为思患预防之计,而不至于噬脐无及之悔。则天下国家,永无危亡之患矣。昔晋平公问于叔向,曰:国家之患,孰为大。对曰:大臣持禄而不极谏,小臣畏罪而不敢言。下情不得上通。此患之大者。呜呼,患而谓之大,岂非言路不通。其患必至于危亡也哉。是故天下之患,莫大于人君处危亡之地而不自知,人臣知危亡之祸而不敢言。为人上者,诚能广陈言之路,弘容言之量,言之善者有赏,言之非者无罪,当言而不言者有罚。则大臣不至于持禄,小臣不至于畏罪,而下情上通矣。天下国家,又岂有危亡之患哉。故曰治安之原,太平之基,在此。伏惟圣明留意。

性理大全》《君道》

元城刘氏曰:《书》称尧之德曰:稽于众,舍己从人。舜戒其臣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伊尹之告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傅说之复于高宗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然则古之聪明睿知之君,所以能大过于人者,未有不以求谏为先务也。

昔之圣人,深居九重,以谓竭其聪明,犹不足以尽天下之闻见。遂以耳目之任,付之台谏之官。而台谏之论,每以天下公议为主。公议之所是,台谏必是之。公议之所非,台谏必非之。人君所以不出户庭,而四海九州之远物,无遁情者,用此道也。

豫章罗氏曰:人君纳谏之本,先于虚己。禹拜昌言,故能纳谏。德宗强明自任,必能拒谏。

朱子曰:天子至尊无上,其居处则内有六寝六宫,外有三朝五门。其嫔御侍卫,饮食衣服,货贿之官,皆领于冢宰。其冕弁车旗,宗祝巫史,卜筮瞽侑之官,皆领于宗伯。有师以道之教训,有傅以傅其德义,有保以保其身体,有师氏以美诏之,有保氏以谏其恶,前有凝,后有丞,左有辅,右有弼。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在舆有旅贲之规,位宁有官师之典,倚几有训诵之谏,居寝有亵御之箴,临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工师之诵,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动则左史书之,言则有右史书之,御瞽几声之,上下不幸而至于有过,则又有争臣七人,面列廷争,以正救之。盖所以养之之备,至于如此。是以恭己南面,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而貌之恭,足以作肃,言之从,足以作乂,视之明,足以作哲,听之聪,足以作谋,思之睿,足以作圣。然后能以八柄驭群臣,八统驭万民,而赏无不庆,刑无不威,远无不至,迩无不服。傅说所谓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武王所谓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所谓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箕子所谓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干。汝极锡,汝保极。董子所谓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者,正谓此也。

屠隆鸿苞》《明目达聪》

人主生于璇房瑶席,长于妃嫔貂珰,目习珠玑,耳厌歌吹。其于生民利病之故,国祚安危之几,是非邪正、忠佞善恶之介,何由而知。侧身虚己,明目达聪,所以广采纳而防壅蔽。古帝王临御,尊严恭默,与后世同,而延接采访,无论在廷在外,小大臣工,即封人田父工瞽刍荛,皆得亲至人主之前,有所陈说。人主亦为温颜降色而听之。故事几之隐微,闾阎之疾苦,奸佞之盘据,忠贤之伏藏,皆得洞见悉闻。至尊之与万国,精神血脉,尝流通而无所壅阏。此君德圣明,而国运昌炽有繇也。至秦李斯、赵高,欲蔽主专权,恣行胸臆,乃欺绐二世,令人臣罕得见其面,以为尊贵。惟日居深宫,为淫乐而已。国势土崩,盗贼蜂起,天下危亡在旦夕,上不知而下莫以告。斯高壅蔽,二世昏愚,作鉴万古。后世乃不惟二帝三王之师,而尊君卑臣,多袭秦旧,上下悬隔,内外暌绝,厉阶为梗,久而沿习,莫可如何。余观创业英主,生长民间,身经百练,人情世故,何所不晓。至践祚临下,又日与臣民亲接,所以立法创制,察休戚之本,洞治乱之源,师古宜今,永垂鸿范。后王承统,渐以骄盈,而近侍小人,喜于自便,稍立尊贵之体,峻上下之防。然汉唐宋间,犹未甚隔绝,小臣庶僚,亦得与人主竟日面谈,尽吐胸臆。如汉文帝慎夫人与后同坐,袁盎引却其座谏文帝。唐元宗时,县令皆得燕见,问以理人策,韦济具对,词理甚善。从臣向子諲奏事,宋高宗因与论笔法,言久不辍。潘默成举笏近前,厉声曰:向子諲以无益之言,久渎圣听。叱之使下。第举此三事,其时君臣相与亲密,尚尔蔼然。近世相距益远,人主临朝,君臣只尺,邈若山河。即近侍进讲,掇拾老儒,庸熟数语,背记面诵,以塞故事。此外不复敢设献替。一言讲毕而退,率以为常。而群臣所入章奏,又多忌讳,莫有尽言者。下情何由而上达,上德何由而下宣乎。是在神圣之主,洞察宿弊,虚怀博访,数接忠贤平台便殿之召对,无择公卿百官,无拘内僚外吏,皆得目睹天颜,耳闻天语,而仰伸其辞说于至尊之前。经术古今之外,间谈世务,庙谟边计之外,遂及民情。堂陛君臣家人父子,无事不闻,无隐不达。如是而君何忧不尧舜,治何患不唐虞。至唐谏官随宰相入阁议事,尤为千古卓绝奇伟。宰相欲行壅蔽,则谏官得而发觉之。宰相议论不当,则谏官得而驳正之。而谏官中有挟私阴附,妄言乱政者,则又有铨曹之进退在。如是则虽有斯高之奸,不得面欺擅权。九重四海,精神流贯,血脉交通,而国家綦隆之福,可坐而致。嗟乎,有天下者,其深念而亟返之。

听言部艺文一

《召公论弭谤》         国语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王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瞽献典,史献书,师箴,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非有先生论》       汉东方朔

非有先生仕于吴,进不称往古以励主意,退不能扬君美以显其功,默默无言者三年矣。吴王怪而问之,曰:寡人获先人之功,寄于众贤之上,夙兴夜寐,未尝敢怠也。今先王率然高举,远集吴地,将以辅治寡人,诚窃嘉之,体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虚心定志欲闻流议者三年于兹矣。今先生进无以补治,退不扬主誉,窃不为先生取也。盖怀能而不见,是不忠也;见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吴王曰:可以谈矣,寡人将竦意而览焉。先生曰:于戏。可乎哉。可乎哉。谈何容易。夫谈有悖于目拂于耳谬于心而便于身者,或有说于目顺于耳快于心而毁于行者,非有明王圣主,孰能听之。吴王曰:何为其然也。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先生试言,寡人将听焉。先生对曰:昔者关龙逢深谏于桀,而王子比干直言于纣,此二臣者,皆极虑尽忠,闵王泽不下流,而万民骚动,故直言其失,切谏其邪者,将以为君之荣,除主之祸也。今则不然,反以为诽谤君之行,无人臣之礼,果纷然伤于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为天下笑,故曰谈何容易。是以辅弼之臣瓦解,而邪謟之人并进,遂及蜚廉、恶来革等。二人皆诈伪,巧言利口以进其身,阴奉雕瑑刻镂之好以纳其心。务快耳目之欲,以苟容为度。遂往不戒,身没被戮,宗庙崩陀,国家为虚,放戮贤圣,亲近谗夫。诗不云乎。谗人罔极,交乱四国,此之谓也。故卑身贱体,说色微辞,愉愉呴呴,终无益于主上之治,则志士仁人不忍为也。将俨然作矜严之色,深言直谏,上以拂人主之邪,下以损百姓之害,则忤于邪主之心,历于哀世之法。故养寿命之士莫肯进也,遂居家山之间,积土为室,编蓬为户,弹琴其中,以咏先王之风,亦可以乐而忘死矣。是以伯夷叔齐避周,饥于首阳之下,后世称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谈何容易。于是吴王瞿然易容,捐荐去几,危坐而听。先生曰:接舆避世,箕子被发阳狂,此二人者,皆避浊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圣主,得清燕之閒,宽和之色,发愤毕诚,图画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礼,下以便万民,则五帝三王之道可几而见也。故伊尹蒙耻辱负鼎俎和五味以干汤,太公钧于渭之阳以见文王。心合意同,谋无不成,计无不从,诚得其君也。深念远虑,引义以正其身,推恩以广其下,本仁祖义,褒有德,禄贤能,诛恶乱,总远方,一统类,美风俗,此帝王之所由昌也。上不变天性,下不夺人伦,则天地和洽,远方怀之,故号圣王。臣子之职既加矣,于是裂地定封,爵为公侯,传国子孙,名显后世,民到于今称之,以遇汤于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龙逢、比干独如彼,岂不哀哉。故曰谈何容易。于是吴王穆然,俛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颐,曰:嗟呼。余国之不亡也,绵绵连连,殆哉,世之不绝也。于是正明堂之朝,齐君臣之位,举贤材,布德惠,施仁义,赏有功;躬节俭,减后宫之费,损车马之用;放郑声,远佞人,省庖厨,去侈靡;卑宫馆,坏苑囿,填池堑,以予贫民无产业者;开内藏,振贫穷,存耆老,恤孤独;薄赋敛,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内晏然,天下大治,阴阳和调,万物咸得其宜;国无灾害之变,民无饥寒之色,家结人足,畜积有馀,囹圄空虚;凤凰来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朱草萌芽;远方异俗之人乡风慕义,各奉其职而来朝贺。故治乱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见,而君人者莫肯为也,臣愚窃以为过。故诗云:王国克生,惟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之谓也。

 《陈政要》         后汉蔡邕

臣闻国之将兴,至言数闻,内知己政,外见民情。是故先帝虽有圣明之资,而犹广求得失。又因灾异,援引幽隐,重贤良、方正、敦扑、有道之选,危言极谏,不绝于朝。陛下亲政以来,频年灾异,而未闻特举博选之旨。诚当思省述修旧事,使抱忠之臣展其狂直,以解易传政悖德隐之言。

 《求直言令》          曹操

夫治世御众,建立辅弼,诫在面从,《诗》称听用我谋,庶无大悔,斯实君臣恳恳之求也。吾充重任,每惧失中,频年以来,不闻嘉谋,岂吾开延不勤之咎邪。自今以后,诸掾属治中、别驾,常以月旦各名其失,吾将览焉。

 《广询令》          魏文帝

轩辕有明台之议,放勋有衢室之问,皆所以广询于下也。百官有司,其务以职尽规谏,将率陈军法,朝士明制度,牧守申政事,搢绅考六艺,吾将兼览焉。

 《连珠》            王粲

臣闻观于明镜,则疵瑕不滞于躯,听于直言,则过行不累乎身。

 《天监三年策秀才文》     梁任昉

问:朕立谏鼓,设谤木,于兹三年矣。比虽辐辏阙下,多非政要。日伏青蒲,罕能切直。将齐季多讳,风流遂往。将谓朕空然慕古,虚受弗弘。然自君临万宇,介在民上。何尝以一言失旨,转徙朔方。睚眦有违,论输左校。而使直臣杜口,忠谠路绝。将恐弘长之道,别有未周。悉意以陈,极言无隐。

 《使四方士民陈刑政诏》     沈约

径寸之宝,或隐泥沙;以人废言,君子斯戒。朕听朝晏罢,思阐政术,虽百辟卿士,有怀必闻,而蓄响边遐,未臻魏阙。或屈以贫陋,或间以山川,顿足延首,无因奏达。岂所谓沈浮靡漏,远迩兼得者哉。四方士民,若有欲陈言刑政,益国利民,沦碍幽远,不能自通者,各在条布所怀于刺史二千石。有可申采,大小以闻。

 《达聪明致理化策》     唐白居易

夫欲达聪明,致理化,则在乎奉成式,不必乎创新规也。臣闻,尧之所以神而化者,聪明文思也。舜之所以圣而理者,明四目,达四聪也。盖古之理化,皆由聪明出也。自唐虞以降,斯道寖衰。秦汉以还,斯道大丧。上不以聪接下,下不以明奉上。聪明之道,既阻于上下,则讹伪之俗,不得不流于内外也。国家承百王已弊之风,振千古未行之法,于是始立匦使,始加谏员,始命待制官,始设登闻鼓。故遗补之谏入,则朝廷之得失所由知也。匦使之职举,则天下之壅蔽所由通也。待制之官进,则众人之谋猷所由展也。登闻之鼓鸣,则群下之冤滥所由达也。此皆我烈祖所刱,累圣所奉,虽尧舜之道,无以出焉。故贞观之太和,开元之至理,率由斯而驯致矣。自贞元以来,抗疏而谏者,留而不行。投书于匦者,寝而不报。待制之官,经时而不见于一问。登闻之鼓,终岁而不闻于一声。恐众人之谋,猷或未尽展。朝廷之得失,或未尽知。壅蔽者,有所未通。冤滥者,有所未达。今幸当陛下践祚体元之始,施令布和之初,则宜申明旧章,修举废事,使列圣之述作不坠,陛下之聪明惟新。以初为常,今其时矣。时不可失,惟陛下措而行之,则尧舜之化,祖宗之理,可得而致矣。臣故曰:达聪明,致理化,在乎奉成式,不必乎创新规也。

《进善旌赋》〈以设之通衢俾人进善为韵〉李逢吉

皇唐之与伊唐也,浚哲文思,异代同时。咸进善以钦若,又建旌以求之。不进善,焉何以延侧陋之士。不彰别也,何以嘉谠正之词。是宜式创宏模,聿陈令典,缀折羽以藻耀,植修竿之偃蹇,相其地以崇树所宜,因其人以康庄是践。即之者,有以翊圣。瞻之者,于焉迁善。忠謇之徒,风驰云趋,毕效臣节,同膺帝俞。犹金砺而君臣合契,类土圭而形影相符。迥立岧亭而克同国柄,直行劲挺而自陟天衢。由是悉索草茅,罔资介傧,高悬垂逮下之德,仰视知不言之信。咸策足以员来,思捐躯而自徇。同于舞羽,至诚之感必臻。异彼弨弓,非礼之招不进。大哉,求仁其必有因懿,此标表本乎咨询。制其事者,上惟允恭之帝。集其下者,众皆可封之人。是必随谤木以用舍,与谏鼓为等伦。若夫容卫繁多,制度奇诡,元蛇始务其厌胜,翠凤式崇乎侈靡。虎武之示勇,则那日月之比崇徒尔。宁有裨于启沃,且无取于率俾。伟夫有台有宫,胡为乎途中。所以阐于圣聪,使无不通。爰树爰揭,岂惟乎人悦,所以尊彼隽杰,使皆就列。然后朝廷迈德嗣于羲轩,得贤方于稷卨。躬好问之裕,有知人之哲。固以日奏于嘉言,矧斯旌之攸设。

 《进善旌赋》         窦从直

邈矣帝德,至哉圣谟。废置殊时,古今合符。孑孑之状可观,将从五达。孜孜之道斯表,克协三无。是以耸彼群彦,致之康衢。愿扬美以归厚,思献忠而效孚。故得继以此信,言由是进。明扬既达,且自殊于表闾。謇谔必陈,岂可同夫先俊。观其悠扬广冲,旖旎从风,谅贤愚以咸觌,固朝野而必同。式委垂而下俯埃𡏖,乍直指而上映晴空。过之而凛然生敬,仰止而卓尔在中。苟厥志之有立,当其诚以遂通。俾其不进不止,岂徒自西自东。已哉,俟尔,贞烈自非虚设,既异诗人之干旄,匪同叔孙之绵蕞。匪善奚取,惟贤是谒。彼谤木焉,得而比矣。谏鼓胡可而俦之。苟匡救之惟徵,我无尔诈。而旌别之有制,尔无我欺。则贤既乐只,人将率俾,不独翻晓日以摇摇,猎轻风而靡靡。至仁斯被,至化为淳。何必改旧,然后为新。矫前王之令德,酌古典之攸遵。虽谟训以克备,尚刍荛之是询。万国钦风,岩廊画英髦之士。百蛮向化,版筑无屠钓之人。故知至德在于求贤,救世资乎择善。则设旌之道也,为皇王之盛典。

 《谏鼓赋》           王起

先王惧五谏之或替,恐四聪之有蔽。爰立鼓于朝,得为邦之制。臣之击也,将宣补衮之诚。君之听焉,是叶从绳之契。所以临下国,所以承上帝。岂鼕鼕于金奏之间,坎坎于宫悬之际。亦既戒止,居然可分。契无私之路,彰不讳之君。猛虡趪趪以时立,直言謇謇而必闻。借如明明哲后,辅以贤佐。惧德化之失,虑政刑之堕。必伫斯音,用补其过。乃有訚訚之阙,谔谔如林。或匪躬自致,或造膝来箴。叫帝阍而九重犹远,献工艺而一人且深。于是伐兹鼍鼓,殷尔雷声,作援枹虽假下臣之手,闻黈纩终沃大君之心。岂表识于作砺,将思度于如金。

《禹拜昌言赋》〈以圣人之心闻善必拜为韵〉杨乃

大禹君临,勤求意深。苟一言之入耳,必载拜以明心。盖以励华彝,形古今,所以旨酒盈前,莫纵弹丝之响。美词将贡,俄闻撼玉之音。岂不以询彼刍荛,防乎骄逸。既可大而可久,亦无固而无必。所以嘉谋方听,当业业以折腰。直语才聆,复虔虔而屈膝。盖以广其所见,求其所闻。欲使善恶之源自别,贤愚之路斯分。况乎传舜之规,受尧之命,得不固社稷根本,察风俗利病。是以臣不能谏君兮,非曰忠。君不能纳谏兮,非曰圣。执至理以垂教,采昌言而化人。苟有言可佐王道,正人伦,陶也不得不进,禹也不得不遵。所以闻妙略以开容,拖冕旒而拂地。览弘谟而致敬,低珩佩以锵身。惧沟洫之未通,忧礼乐以将坏。以正直为龟镜,以忠谠为规戒。是以蕴昌言兮,不可不陈。闻昌言兮,不得不拜。遂使共守丕业,长光帝基。若鱼水相逢之日,同云龙曾合之时。符郊畤以陈仪,固难比矣。望行宫而设礼,曷可方之。我皇绍九圣之雄图,举百王之令典。急于求士,乐于闻善。所以献昌言之忠臣,必待之台铉。

《木从绳赋》〈以木以绳直君由谏明为韵〉张圣之

古之善谏者,喻其心如绳直,展成规于良木。既折中而经始,必周流而牵复。以其性有曲直,固从乎弥纶。以其材有短长,必由之盈缩。故可彰其言兮,直如矢。喻其谏兮,从如水。既应用而无方,且适道而虚己。为棆桷之无缪,成栋梁之有以。举直错枉,且明径挺之心。动而悦随,不失纵横之理。观夫度彼山林,直以丝绳。既遵时而有作,乃底绩而其凝。断长补短,物无失性。损上益下,道罔不兴。犹其善而惟变所适,类夫谏而不命其承。匪差毫釐,存乎楷式。在操张而为务,乃经纪以成德。操端有准,希匠石以财成。枉挠必从,表王道之正直。况夫准以纶綍,顺乎节文,不循枉以为利,必适道而斯分。假物而言,故引从绳之木。乐谏为喻,明乎则圣之君。原其纳诲之谋,观其所由,既规矩而有制,岂文理而是求。纠缠既施,足彰妙道之用。众材方正,比夫从谏如流。且夫献直言者,必有备无患。木从绳者,叶执艺而谏。故得明乎官以相,规人之无讪。矧其不枉道以求用,恒守道以为名。匡乎不正,使其正。规其不平,使其平。斯所谓不可欺于绳墨,乃得配乎权衡。恭惟赋于说命,知谏道之克明。

《如石投水赋》〈以仁义忠信公平能谏为韵〉刘辟

圣之求贤也详明,水之受物也柔顺。石遇柔而不阻,臣俟明而必进。汉祖兴兮昌言纳,留侯辅兮皇威振。喻石水以兴词,配盬梅而称隽。坚脆性异,应广纳而来投。尊卑礼殊,致精诚而取信。伊木为体,既清而平。犹君为德,既贞而明。石岂自投,假海纳之弘量。臣非苟进,由天听而察诚。用率于有类,将感于无情。虚而受者,其理远。含而容者,其道行。何幽邃之能间,奚渺瀰之足惊。夫国之勃兴,必多贤智,继九臣之迹,膺三杰之义。焕发英藻,呈龙章与凤姿。敬宣嘉猷,谓岳生而天赐。岂不由山有巨石,水有通津,忽击流以澎湃,俄答响于奫沦。虽源深流长,乃入无不至,而体柔处润,则托有所因。移他山之贞质,依上善之全仁。夫水石之奥旨,与君臣之等伦。今天子端居穆清,时和海晏,念投石之契,爰求秉钧。思箴阙之规,载徵骤谏。由是如石之义启,投水之情通。彼以诚应,我亦符同。悬天爵之荣,获斯人瑞,尊五岳之礼,视乎上公。恒启沃以为志,方清明而在躬。比石固业,钦贤缵功。傥或水不周容,石乃无由寓质。君不虚己,臣则曷能推忠。可以垂诫训,可以流德风。则知圣既作兮,政惟恒。石既投兮,贤必澄。敢献良哉之咏,愿扬美于廉能。

《如石投水赋》〈以圣奖忠直从谏如流为韵〉白敏中

石明臣节,水喻圣总。顺投既因于纳谏,虚受必俟乎输忠。从以谠言,出清规而有中。类夫贞节,入碧浪以

无穷。爰自人谋,式彰天奖。言必在乎能发,道奚疑于虚往。自怀从善,闻蹇蹇于股肱。何异临川,运磷磷于指掌。理既符于水石,事且契于云龙。伫启心而是赞,在虚己而能容。石投水而诚资手敏,臣佐君而讵得面从。当手敏则水不伤清,匪面从则君能立政。嘉献替而无爽,幸遭逢而有庆。致至坚于元奥,象以得贤。受可转于清流,因之启圣。所以垂衣广纳,侧席深居。言之者,何常率尔。闻之者,足以起予。攻玉之形,随帝心之沃若。补天之质,应王泽之濡如。既而流谤靡行,沉几自得。当持重而无挠,冀临深而不惑。逆于耳而顺于心,黜其邪而褒其直。用砺金于睿鉴,涣汗潜通。举韫玉于恩波,津涯莫测。于是宣教化,罢畋游,开直道,务旁求。发挥谔谔之明节,会合洋洋之圣谋。石以贞坚,本无疑于虚掷。水惟柔顺,安有阻于暗投。夫然则臣心磊落而上达,君德汪洋而下流。况乎舟楫之道大行,不侮不慢。药石之言尽入,何忧何患。当道泰而人悦,固河清而海晏。彼汉高之用留侯,未若吾皇之纳谏。

 《求直言诏》         宋韩维

朕涉道日浅,晻于致治,政失厥中,以于阴阳之和。乃自冬迄春,旱暵为虐,四海之内,被灾者广。间诏有司,损常膳,避正殿,冀以塞责消变。历日滋久,未蒙休应。嗷嗷下民,大命近止。中夜以兴,震悸靡宁。永惟其咎,未知攸出。意者,朕之听纳不得于理欤,狱讼非其情欤,赋敛失其节欤,忠谋谠言郁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欤。何嘉气之久不效也。应中外文武臣寮,并许寔封直言朝政阙失。朕将亲览,考求其当,以辅政理三事。大夫其务悉心交儆,成朕志焉。

 《为雨灾许言时政阙失诏》    王圭

盖闻古之圣贤在位,阴阳和,风雨时,日月光,星辰静,黎民阜蕃,以底休平。朕甚慕之。朕猥以眇身,托于王公之上。夙夜以思,惟惧不能以承先帝鸿业。而比年以来,水潦为沴。乃八月庚寅,大雨,京师室庐垫伤,被溺者众。大田之稼,害于有秋。窃迹灾变之来,曾不虚发。岂朕之不敏于德,而不明于政欤。将天下刑狱滞冤,赋繇烦苦,民有愁难亡聊之声,以奸其顺气欤。不然,则何天戒之甚也。今饬躬焦思,欲销复大异,而未闻在位者之忠言,进祈自新,厥路何繇焉。应中外臣寮,并许上实封言时政阙失,及当世之利病,可以佐元元者,悉心以陈,毋有所讳。执政大臣,皆朕之股肱,其协德交修,以辅朕之不逮。

 《从谏如流赋》        范仲淹

圣人以治历乾纲,思迈前王,从忠谏而弗逆,观流水以堪方。每行补过之言,曾无凝滞。或得兴邦之议,宁昧激扬。矧夫内守宗社,外临华夏,臣不兴谏,则君道有亏。君不从谏,则臣心莫写。所以遵启沃之致理,若汪洋之就下。设樽以进,似使其狎而玩之。折槛弗诛,宁见其蹈而死者。岂不以君之德也,贵纳谏而温恭。水之性也,美随流而顺从。故周旋而纳善,如荡漾而朝宗。询彼刍荛,岂愧束薪之咏。听诸药石,更疑浮磬之容。莫不洞达四聪,旁求五谏。上既资于献替,下宁生于谤讪。闻言必信,不争之势何殊。择善以从,就湿之情无间。于以见万乘之主,纳贤以虚。七人之职,竭节而居。又何烦于断鞅,岂有悔于观鱼。由是忠谠咸臻,信智者之所乐。俊贤是效,见臣心之亦如。又何必转圆取规,从绳为轨。但见弗违于启,乃自可偕行于沔。彼所以明虚受之功,所以得上善之旨。及霤之士,虽濡首而何伤。补衮之臣,思浣衣而可美。夫如是,则咸歌不讳,但见寡尤。上下莫闻于阙政,大小皆罄于嘉谋。威王之三赏屡行,恩波下施。晏子之一言见用,德泽旁流。我后光被群方,柔怀多士,陈谤木而听政,建善旌而求理。所以彰从谏之心,率疏通而如水。

《五声听政赋》〈以圣人虚怀求理设教为韵〉田锡

伊昔夏禹,君临兆民。设五声以罗列,从万务以躬亲。询采谟猷,虽刍荛之必达。敷陈忠谠,因金石以来伸。故德如天赞,功惟日新。所以文命称为圣人者也。盖以事尧统天,翼舜为理,常率职于旷土,遂成功于导水。昊穹宝运,因王者以应期。虞氏瑶图,乃禅之而在己。莫不夙兴念理,夕惕虚怀,思纳善之有益,谅虚受以克谐。冀以圣功,维达聪之与明目。将令俭德,比茅茨之与土阶。于是笋簴文陈,鼓鞞斯设,泗滨之玉磬居次,凫氏之金镛就列。被鸣铎之在悬,亦扬音而中节。五音递奏,来直谏以无疑。众善毕臻,补皇猷而靡缺。乃曰教我以道者,振灵鼍而献谋。咨尔以义者,闻华钟而采收。考鞞者,谓余以狱。击磬者,告吾以忧。彼言事之激切,在铎韵之周流。扣击以闻,所谓乎同声相应。锵洋有节,罔殊乎同气相求。是知居大宝以至公,纳嘉谟而设教。有以见圣人以道为体,以天为貌。必包纳而弗厌,盖仁贤之可乐。兢兢业业,敢弗躬而弗亲。穆穆皇皇,实是则而是效。美哉谦尊而卑不可踰,体道而受人以虚。信君臣之共济,若鱼水之相于。谏有五焉,所以五器之音命尔。德惟一也,宜以一言之善弼余。故得天锡元圭,帝传大政,菲饮食以示俭,美黻冕而称盛。宜乎仲尼曰:禹,吾无间焉。于以见有夏之至盛也。

 《为君难论下》        欧阳修

呜呼,用人之难,难矣,未若听言之难也。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辨纵横而可喜,忠言质朴而多讷。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明暗也。谀言顺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触怒,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贤愚也。是皆未足为难也。若听其言,则可用,然用之有辄败人之事者。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后为听言之难也。请试举其一二:战国时,赵将有赵括者,善言兵,自谓天下莫能当。其父奢,赵之名将,老于用兵者也。每与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终不以括为能也。叹曰:赵若以括为将,必败赵事。其后奢死,赵遂以括为将。其母自见赵王,亦言括不可用。赵王不听。使括将而攻秦。括为秦军射死,赵兵大败,降秦者四十万人,坑于长平。盖当时,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有如括大败者也。此听其言可用,用之辄败人事者,赵括是也。秦始皇欲伐荆,问其将李信,用兵几何。信方年少而勇,对曰:不过二十万,足矣。始皇大喜。又以问老将王剪。剪曰:非六十万不可。始皇不悦,曰:将军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为可用,即与兵二十万,使伐荆。王剪遂谢病退,考于频阳。已而信大为荆人所败,亡七都尉而还。始皇大惭,自驾如频阳谢剪。因强起之。剪曰:必欲用臣,非六十万不可。于是卒与六十万而往,遂以灭荆。夫初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王剪是也。且听计于人者,宜如何听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辄败事,听其言,若不可用,舍之宜矣。然必如其说,则成功,此所以为难也。予又以谓秦赵二主,非徒失于听言,亦由乐用新进,忽弃老成,此其所以败也。大抵新进之士喜勇锐,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听勇锐之语,则易合。闻持重之言,则难入也。若赵括者,则又有说焉。予略考《史记》所书,是时赵方遣廉颇攻秦。颇,赵名将也。秦人畏颇而知括,虚言易与也,因行反间于赵,曰:秦人所畏者,赵括也。若赵以为将,则秦惧矣。赵王不悟反间也,遂起括为将以代颇。蔺相如力谏,以为不可。赵王不听。遂至于败。由是言之,括虚谈无实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赵之诸臣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敌国亦知之,独其主不悟尔。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独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前世之祸乱败亡,由此者,不可胜数也。

 《谏论》            苏洵

夫臣能谏,不能使君必纳谏,非真能谏之臣。君能纳谏,不能使臣必谏,非真能纳谏之君。夫君之大,天也,其尊,神也,其威,雷霆也。人之不能抗天、触神、忤雷霆,亦明矣。圣人知其然,故立赏以劝之。《传》曰兴王赏谏臣是也。犹惧其选耎阿谀,使一日不得闻其过,故制刑以威之。《书》曰臣下不正,其刑墨是也。人之情非病风丧心,未有避赏而就刑者,何苦而不谏哉。赏与刑不设,则人之情又何苦而抗天、触神、忤雷霆哉。自非性忠义、不悦赏、不畏罪,谁欲以言博死者。人君又安能尽得性忠义者而任之。今有三人焉,一人勇,一人勇怯半,一人怯。有与之临乎渊谷者,且告之曰:能跳而越,此谓之勇,不然为怯。彼勇者耻怯,必跳而越焉,其勇怯半者与怯者则不能也。又告之曰:跳而越者与千金,不然则否。彼勇怯半者奔利,必跳而越焉,其怯者犹未能也。须臾,顾见猛虎暴然向逼,则怯者不待告,跳而越之如康庄矣。然则人岂有勇怯哉,要在以势驱之耳。君之难犯,犹渊谷之难越也。所谓性忠义、不悦赏、不畏罪者,勇者也,故无不谏焉。悦赏者,勇怯半者也,故赏而后谏焉。畏罪者,怯者也,故刑而后谏焉。先王知勇者不可常得,故以赏为千金,以刑为猛虎,使其前有所趋,后有所避,其势不得不极言规失,此三代所以兴也。末世不然,迁其赏于不谏,迁其刑于谏,宜乎臣之噤口卷舌,而乱亡随之也。间或贤君欲闻其过,亦不过赏之而已。呜呼。不有猛虎,彼怯者肯越渊谷乎。此无他,墨刑之废耳。三代之后,如霍光诛昌邑不谏之臣者,不亦鲜哉。今之谏赏,时或有之,不谏之刑,缺然无矣。苟增其所有,有其所无,则谀者直,佞者忠,况忠直者乎。诚如是,欲闻谠言而不获,吾不信也。

《明君可与为忠言赋》〈以明则知远能顺忠告为韵〉苏轼

臣不难见,君先自明。智既审乎情伪,言可竭其忠诚。虚己以求,览群心于止水;昌言而告,恃至信于平衡。

君子道大而不回,言出而为则。事父能孝,故可以事君;谋身必忠,而况于谋国。然而言之虽易,听之实难,论者虽切,闻者多惑。苟非开怀用善,若转丸之易从;则投人以言,有按剑之莫测。国有大议,人方异词。佞者莫能自直,昧者有所不知。虽有智者,孰令听之。皎如日月之照临,罔有遁形之蔽;虽复药石之瞑眩,曾何苦口之疑。盖疑言不听,故确论必行;大功可成,故众患自远。上之人闻危言而不忌,下之士推赤心而无损。岂微忠之能致,有至明而为本。是以伊尹丑有夏而归亳,大贤固择所从;百里愚于虞而智秦,一身非故相反。噫,言悦于目前者,不见跬步之外;论难于耳顺者,有以百年而兴。苟其聪明蔽于嗜好,智虑溺于爱憎,因其所喜而为善,虽有愿忠而孰能。心苟无邪,既坐瞻于百里,人思其效,将或锡之十朋。彼非谓之贤而欲违,知其忠而莫受。目有眯则视白为黑,心有蔽则以薄为厚。遂使谀臣乘隙以汇进,智士知微而出走。仲尼不谏,权将困于妇言;叔孙诡辞,畏不免于虎口。故明王审逊志之非道,知拂心之谓忠。不求耳目之便,每要社稷之功。有汉宣之贤,充国得尽破羌之计;有魏明之察,许允获申选吏之公。大哉事君之难,非忠何报。虽曰伸于知己,而无自辱于善道。《诗》不云乎,哲人顺德之行,可以受话言之告。

 《庶言同则绎》         前人

《书》曰:出入自尔师虞,庶言同则绎。虞之为言度也,出纳之际,庶言之所在也,必得我师言。夫言有同异,则听者有所考:言其利也,必有为利之道;言其害也,必有致害之理。反复论辨廷议,而众决之:长者必伸,短者必屈焉;真者必遂,伪者必窒焉。故邪正之相攻,是非之相稽,非君子之所患者,庶言同而己。考同者莫若绎,古者谓䌷绎,䌷丝者必求其端,究其所终。《说命》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君陈》之所谓绎之,《说命》之所谓求也。孙宝有言:周公大圣,召公大贤,犹不相说,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晋王导辅政,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责之曰: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敛衽谢之。古之君子,其畏同也如此。同而不绎,其患有不可胜言者矣。

《学问至刍荛赋》〈以学问而至刍荛之善为韵〉陈襄

上圣以文明阐化撝让,临朝,每精穷于学问,爰下至于刍荛,心专探讨之勤,率亲草芥,志切咨询之道,靡

间薪樵。斯盖务小善以毕纳,庶大猷而孔昭者也。嘉往哲之徽言,述先王之至治,必有学以务其训诱,必有问以通夫拟议。欲求善以无斁,乃询荛而聿至。且夫圣人有狂言之择,实务多闻。而樵夫知王道之谈,岂宜遐弃。莫不功专时集,事切疑思,罔间丘樊之贱,率求训教之辞。是必择其善者,俯而就之,当请益请业之初,蒿莱尽及。暨咨事咨才之际,草莽无遗。诚以统御绵区,兴隆景运。君虽尊,有教则不可非学。民虽小,有善则诚宜下问。故乃罄薮泽以旁求,奉谋猷而不紊。祇承诱诲,当刈楚之良材。广务咨谋,受析薪之丕训。则知学不好也,无以臻乎善道。问非博也,无以纳乎嘉谟。故我每乐闻于典教,遂俯及于薪刍。将务四聪之达,何惭一德之愚。博习亲师,奚间采樵之士。畴咨熙载,必亲往囿之徒。夫如是,则阅习穼勤,咨诹益显。虽莠言之勿用,谅芜音而必选。不穷不倦,率求林薮之谭。曰都曰俞,并及草莱之善。向若非求博谕,靡极周咨,虽愚言之或善,在上德而罔知。又安能恢教本以昭若,导化源之远而是。以高宗求岩野之贤,命而纳诲。西伯举屠钓之老,立以为师。此所谓询事考言,笃信好学。伊片善以咸取,欲大谋之先觉。故《诗》曰:先民有言,而询于刍荛,播英规而孔邈。

 《论听言疏》         薛叔似

臣闻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不敢妄言,此听言之要也。且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欺罔,或以谄谀,辐辏攻之,各求自售。而其为说,皆有以文饰之,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污白使黑,呼正为邪,或辞同而情异,或言此而意彼,辩言至于乱政,游言欲以自解。刘向所谓营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盖谓此也。然则孰从而察之。曰:万事有正理,天下有公论。质之正理而然,采之公论而然,则其言为必可行之言。质之正理而不然,采之公论而不然,则其言为妄言。系易所谓惭枝游屈,孟子所谓诐淫邪遁,盖举其大概而已。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不知言无以知人。乾坤所以知险知阻者,舍简易,何以哉。虽然,是非邪正之不察,固害治也。是非邪正之兼容,尤害治也。假如今日以某人之忠言也听之,明日有欺罔者亦听之,不加罪焉,人何惮不为欺罔。今日以某人之抗论也听之,明日有谄谀者亦听之,不加诛焉,人何惮不为谄谀。是非兼容久之,是必为非所胜。邪正兼容久之,正必为邪所倾。唐史所谓引桀蹠,孔颜相鬨于前,而以众寡为胜负,岂不甚可虑哉。陛下奉三无私以劳天下,中心无为而守至正。凡臣下之进言,一经于前,无不洞见。然优游宽容,未免过当。故用舍进退,或至混淆。二十馀年之间,治道不振,国势不尊,其端盖出于此。伏愿陛下,廓离照之明,奋乾刚之断,审言者之事理,而一揆之公论。则宗社幸甚。

 《折槛旌直臣赋》        李纲

士有敢谏,君当体仁。爰修饰于折槛,以表旌于直臣。收电回霜,已宽斧钺之戮。葺隳因阙,更瞻轩陛之新。惟汉朱云,希风汲黯,偶赐枫宸之对,因致龙鳞之犯。指陈奸佞,愿借尚方之刀。退就诛夷,遂折便朝之槛。辱师傅之贵,虽曰敢言。干雷霆之威,自应可斩。而天子能恕,将军敢争,因免冠而致悟,乃饰槛以为旌。宽以纳忠,岂独垂万世之训。阙而当宁,更以致三墀之荣。易令名以愧贤,讵能比迹。藏断罟以志谏,庶可同声。原此狂生,素称义烈,雅有意于汉室,故屡陈于主阙。命驾径去,不为薛宣而少留。趣和药来,更助萧公之引决。惟直臣而径行,故太刚而必折。成帝渊默,临朝靓深,谓陈善闭邪者,小臣之难事,而尊贤从义者,大君之用心。难甘切直之言,虽加谴怒,终懋矜容之德,曲示承钦。然而所求者,名不务其实,文虽足观,质焉可述。宠昭仪而绝皇嗣,大斁天伦。恩元舅而杀王章,遂倾帝室。虽存折槛,足为后世之规。实废嘉言,讵救当时之失。岂不以篡汉室者,必王氏。佞王氏者,惟张侯。以师臣而取信,乃保身而自谋。堤防祸机,实为国之至要。拔去奸本,期厥德之允修。能克葺槛之心,何施不可。深味借刀之旨,岂谓无繇。凡曰司聪,皆有言职。欲致国家之治,必尽箴规之益。魏公献疏,乃切论而危言。贾生上书,亦流涕而太息。遇文帝太宗之君,必能褒崇于正直。

 《乞差官看详封事劄子》     朱熹

臣前日面奏,恭奉诏旨,以雷雨之异,许陈阙失,仰见陛下畏天省己之意。然臣未敢奉诏者,窃见陛下登极之初,巳下明诏。来献言者甚众,未闻一有施行。今复求言,殆成虚语。欲乞睿旨,令后省官,锁宿看详,择其善者,条上取旨,以次施行。已蒙圣慈开纳再三,玉音宣谕如此,则求言之诏,不为文具。臣不胜感激欣幸。而今已两日,未见指挥。窃虑当时所奏,他事猥多,又无文字可以降出,是致迟缓。今敢再具奏闻,欲望圣明早赐处分,庶几闻者知劝,直言日闻。开悟圣聪,益修政德。应天之实,莫大于此。取进止。

《谏官阻塞言路疏》〈万历十五年〉明李懋桧

臣闻,天下理乱,系言路通塞。我国家之制,凡诸司百执事,皆许直言无隐。然又恐其不言也,于是谏官专任责成。既置六科给事中,复设十三道御史,盖诸司百执事,虽皆得言,而亦可以不言。科道官无所不当言,而尤不敢不言。世称科道官曰言官,曰谏官,然犹恐其言之不尽也。轮直有日,建白有牌,称职有赏,不称有罚。此祖宗命官之意,盖将以明目达聪,照临万国,虑至深远。际此圣明之朝,不宜以言为讳。大凡进言者,其说未必皆是,但其意亦欲得当以报主上,即使尽属好名,亦何负于国家也。言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置之,诸人无得以言而博名。高而庙堂,亦无务以法令,钳天下之口。斯为上世极隆之景象也。不谓近日,有给事中邵庶,因诚意伯刘世延之条陈,而波及于言者。己既不言,又禁他人不得言。一时士类,莫不扼腕嗤叹。夫世延之言,诚为无当,且朝奏疏而夕乞恩,亦足羞者。陛下犹念及元勋苗裔,而容纳之,且不欲以一世延阻言路,甚盛心也。该科谓宜矜其愚,而略其短否,则看详章奏,就事参驳,谁曰不可,何乃因噎废食,乘机排挤,至并他衙门而概禁之。夫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庶岂不闻斯语哉。以尧舜之圣,而犹舍己从人。其时五臣九官,济济相师,都俞吁咈于一堂,岂乏嘉谟谠论而工瞽,刍荛犹然得献其一得之愚。今皇上德符尧舜,治效唐虞,而邵庶不以禹皋陶之所以事君者事君,将视皇上为何如主乎。今天下民穷财尽,所在饥馑,山陕云南等处,百姓流离,僵尸载道,疾苦危急之状,有郑侠所不能图者。陛下不得闻且见也。迩者,雷击朝日,擅星坠如斗,天变示儆。加之风俗薄恶,士庶骄横,辇毂之下,子杀父,仆杀主,旬日决罪囚者,以数计。人情乖离于下,邵庶以为海内岂尽无可言,群臣可遂依违淟涊,默默固位而已乎。当此之时,纵九重寤寐求言,辅臣吐握,下士大小臣工尽忠补过,尚且惟日不足。奈之何恶闻人言,嫉之如雠,而拒之于千里之外哉。夫在廷之臣,其为言官者,十之二三,而不为言官者十之六七。言官不必皆智,而不为言官者,不必皆愚也。无论往事,即如近年,冯张交通,权奸专恣,其连章保留,颂贤称美,如科臣陈三谟、台臣曾士楚者,比比而是。乃请剑折槛,杖谪以去者,果皆出于言官乎。由斯以论人,非言官未可尽少也,明矣。果从庶言有如言官,持禄养交,巽懦观望,当言而不言矣。其他庶职,又必以言为禁,天下幸而无事也,则可。脱有军国重情,安危顷刻,皇上又何从而知乎。邵庶复以圣论堂上官,禁止司属为计之得此,又历代以来所未有,而我朝律令所不载也。臣,刑官也,律令,其职掌也。凡堂上官训谕司属,必以讲读律令为首务。臣伏睹《大明律》一款:凡国家政令得失,军民利害,一切兴利除害之事,并从五军都督府六部官面奏区处。又一款:若百工技艺之人,应有可言之事,亦许直至御前奏闻,各衙门但有阻当者,鞫问明白,处斩。如《大明律》、《会典》及皇祖卧碑,亦屡言之。不置夫百工技艺之人,有言尚不敢阻,况诸司百执事乎。傥为堂官,谆谆然以此禁谕所属属官,有不心非而背议乎。即堂官禁之所属,听之人人隐忍苟容,处处道路以目,有不辱当时,羞后世乎。臣以为皇祖律令,万世所当遵守,非诸臣所敢轻议也。人臣食君之禄,报君之恩,惟知不负朝廷,非堂官所能约束也。我朝兴贤使能,欲其愿忠,而未尝欲其不忠。堂官以身率属,教其报主,而不敢教其负主。此古今之通义也。臣所以轻冒出位之禁,而不容自已者,诚恐邵庶之言一出,远近闻者,不察庙堂所以受言之意,而猥以庶为口实,将使志士解体,善言日壅,主上不得闻其过,群下无所毕其虑。祸天下,必自庶始矣。其所关系,岂渺小哉。臣愚,以为皇上必欲重百官越职之禁,不若严言官失职之罚。伏乞天语,时加戒谕。邵庶免究外,以后但有越职妄言,及当言不言者,当坐以负君误国之罪。轻则纪过,重则劣处。敕下吏部,凡遇年例升迁科道之期,一视其章疏有无多寡,事体大小难易,以为殿最。而皇上又烛观而坐照之,则言官无不直言,庶官无事可言。出位之禁可省,太平之效自臻矣。臣不识忌讳,干冒天威,无任陨越待命之至。

听言部艺文二〈诗〉

《唐风·采苓三章》

〈朱注〉此刺听谗之诗。

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比也〉

采苦采苦,首阳之下,人之为言,苟亦无与,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比也〉

采葑采葑,首阳之东,人之为言,苟亦无从,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比也〉

《小雅·鹤鸣二章》〈朱注〉

此诗之作,不可知其所由,然必陈善纳诲之辞也。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比也〉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比也〉

《小旻六章》〈朱注〉

大夫以王惑于邪谋,不能断以从善,而作诗。

旻天疾威,敷于下土,谋犹回遹,何日斯沮,谋臧不从,不臧覆用,我视谋犹,亦孔之邛。〈赋也〉潝潝訾訾,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我视谋犹,伊于胡底。〈赋也〉

我龟既厌,不我告犹,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赋也〉哀哉为犹,匪先民是程,匪大犹是经,维迩言是听,维迩言是争,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赋也〉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如彼流泉,无沦胥以败。〈赋也〉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赋也〉

《巧言六章》〈朱注〉

大夫伤于谗,无所控告,而诉之于天。

悠悠昊天,曰父母且,无罪无辜,乱如此怃,昊天已威,予慎无罪,昊天泰怃,予慎无辜。〈赋也〉

乱之初生,谮始既涵,乱之又生,君子信谗,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君子如祉,乱庶遄已。〈赋也〉

君子屡盟,乱是用长,君子信盗,乱是用暴,盗言孔甘,乱是用餤,匪其止共,维王之邛。〈赋也〉奕奕寝庙,君子作之,秩秩大猷,圣人莫之,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跃跃毚兔,遇犬获之。〈兴而比也〉

荏染柔木,君子树之,往来行言,心焉数之,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兴也〉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既微且尰,尔勇伊何,为犹将多,尔居徒几何。〈赋也〉

《巷伯七章》〈朱注〉

时有遭谗,而被宫刑为巷伯者,作此诗。

萋兮斐兮,成是贝锦,彼谮人者,亦已太甚。〈比也〉哆兮侈兮,成是南箕,彼谮人者,谁适与谋。〈比也〉缉缉翩翩,谋欲谮人,慎尔言也。谓尔不信。〈赋也〉捷捷幡幡,谋欲谮言,岂不尔受,既其女迁。〈赋也〉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矜此劳人。〈赋也〉

彼谮人者,谁适与谋,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赋也〉

扬园之道,猗于亩丘,寺人孟子,作为此诗,凡百君子,敬而听之。〈兴也〉

《青蝇三章》〈朱注〉

诗人以王好听谗言,故以青蝇飞声比之,而戒王以勿听也。

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比也〉

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兴也〉

营营青蝇,止于榛,谗人罔极,搆我二人。〈兴也〉

《周颂访落一章》〈朱注〉

成王既朝于庙,因作此诗,以道延访群臣之意。

访予落止,率时昭考,于乎悠哉,朕未有艾,将予就之,继犹判涣,维予小子,未堪家多难,绍庭上下,陟降厥家,休矣皇考,以保明其身。〈赋也〉

《敬之一章》〈朱注〉

成王受群臣之戒,而述其言。

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赋也〉

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赋也〉

《小毖一章》〈朱注〉

此亦访落之意。

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肇允彼桃虫,拚飞维鸟,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