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刊1936年8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商市街》,署名悄吟

“破烂市”上打起着阴棚,很大一块地盘全然被阴棚连络起来,不 断的摆着摊子:鞋,袜,帽子,面巾,这都是应用的东西。摆出来最多的是男人的裤子和衬衫,我打量了郎华一下,这裤子他应该买一条。我正想问价钱的时候,忽然又被那些大大小小的皮外套引住。仰起头看那些挂得很高的,一排一排的外套,宽大的领子,黑色毛皮的领子,虽是马车夫穿的外套,郎华穿不也很好吗?又正想问价钱,郎华在那边叫我:

“你来,这个帽子怎么样?”他拳头上顶着一个四个耳朵的帽子正在转着弯看,我一见那和猫头一样的帽子就笑了,我还没有走到他近边,我就说:“不行。”

“我小的时候,在家乡尽戴这个样帽子。”他赶快顶在头上试一试。立刻他就变成个小猫样,“这真暖和。”他又把左右的两个耳朵放下来,立刻我又看他像个小狗,总之他戴起这样的帽子不像个小猫,就像个小狗——因为小时候爷爷给我买过这样“叭狗帽”,爷爷叫他“叭狗帽”。

“这帽子暖和得很!”他又顶在拳头上转着弯摇了两下。

脚在阴棚里冻得难忍,在小的行人道跑了几个弯子,许多“飞机帽”,这个,那个,他都试过。黑色的比黄色的价钱便宜两角,他喜欢黄色的,同时又喜欢少花两角钱,于是走遍阴棚,在寻找。

“你的……什么的要?”出摊子的人这样问着。同是中国人却把中国人当做日本或是高丽人。

我们不能买他的东西,快快的跑过去。

郎华戴上飞机帽了!两个大皮耳朵上面长两个小耳朵。

“快走啊,快走。”绕过不少路才走出阴棚。若不是他喊我,我真被那些衣裳和裤子恋住了,尤其是马车夫们穿的羊皮外套。

重见天日时,我忙慌着跟上郎华去!

“还剩多少钱?”

“五毛。”

走过菜市,从前吃饭的那个小饭馆,我想提议进去吃包子,一想到五角钱只好硬着心肠,背了自己的愿望走过饭馆。五角钱要吃三天,哪能进饭馆子?

街旁许多卖花生,瓜子的。

“有铜板吗?”我拉了他一下。

“没有,一个没有。”

“没有就完事。”

“你要买什么?”

“不买什么!”

“要买什么这不是有票子吗?”他停下来不走了。

“我想买点瓜子,没有铜板就不买。”

大概他想:爱人要买几个铜板瓜子的欲望都不能满足!于是慷慨的摸着他的衣袋。

这不是给爱人买瓜子的时候,吃饭比瓜子更要紧,饿比爱人更要紧。

风雪吹着我们走回家来了,手疼,脚疼,我白白的跟着跑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