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中学里读书的时候,总是拿着一本纪念册求人写,写来写去总是“祝你前途光明!××学姊留念。”或者抄上一首英文诗:“在你的回忆之园中,给我插上一棵勿忘我花。”这是最普遍采用的一首,其次便是“工作的时候工作,游戏的时候游戏,……”以下还有两句,记不清了。最叫人扫兴的是那种训诫式的“为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给人写纪念册,也的确是很难下笔的。我觉得在一个刊物的周年纪念的时候写一篇文章,很像在纪念册上题字。不过因为是《亦报》,就像是给一个极熟的朋友写纪念册,却又感到另一种困难,因为感想太多,而只能够写寥寥几个字,反而无从写起来了。
我到店里去买东西,看见店伙伏在柜台上看《亦报》,我马上觉得自己脸上泛起了微笑。又有一次去看医生,生了病去找医生,总是怀着沉重的心情的,但是我一眼瞥见医生的写字台上摊着一份《亦报》,立刻有一种人情味,使我微笑了。一张报纸编得好,远远看见它摊在桌上就觉得眉目清楚,醒目而又悦目。报纸是有时间性的,注定了只有一天的生命,所以它并不要求什么不朽之作,然而《亦报》在过去一年间却有许多文章是我看过一遍就永远不能忘怀的。譬如说十山先生写的有一篇关于一个乡村里的女人,被夫家虐待,她在村里区里县里和法院里转来转去,竟没有一个地方肯接受她的控诉,看了这篇文章,方才觉得“无告”这两个字的意义,真有一种入骨的悲哀。
天天翻开《亦报》,就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文字,真要谢谢《亦报》。祝它健康。
*初载一九五〇年七月二十五日《亦报》,未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