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使臣贈答錄辛亥,赴京時。

贈琉球國使臣。近體十四首

相逢萍水帝城中,目擊從知意自通。

金闕瑞雲朝佩響,玉河明月夜尊空。

休言海外乾坤別!却喜天心雨露同。

聞道南州梅信早,肯將春色寄來鴻?

一笑燕雲萬里臺,羨君行色日邊回。

中原地向南溟盡,去路船從百越開。

橘浦煙深啼翡翠,龍溪雨濕熟楊梅。

東風入律波濤息,爲問他年倘再來?

〈龍溪,福建地名。〉

聞說君居瘴海漘,拍天鯨浪闊無津。

封疆久與耽羅近,風俗應將駱越親。

南極星辰千島曙,北山花卉四時春。

交隣舊好須相念,異域何嫌識面新?

〈聞琉球與我國耽羅頗相近,北山卽琉球地名,土氣甚煖故云。〉

炎鄕杳在海中間,從古風煙接百蠻。

地勢雄臨龍伯國,溟濤屹立濟靈山。

輕綃久識芭蕉細,異貨曾聞玳瑁斑。

歸去應知皇澤厚,好隨春色一時還。

〈濟靈山卽琉球山名。芭蕉布及玳瑁,乃其國所產。〉

銜命來從海外天,驛程行盡幾山川?

皇家一統車書日,使節同觀禮樂年。

燕地風霜春筆下,浙江煙雨暮帆前。

遙知別後襟期在,夜夜分明片月懸。

火海茫茫接大荒,秪憑刳木作津梁。

波間日月開封域,徼外河山漏職方。

地產珠香充貢篚,身將玉帛側班行。

使歸定向居人道,中國于今有聖皇。

舶趠風來海氣腥,蛟龍窟上雨冥冥。

陰崖十月梅花白,曲岸三冬荔子靑。

東極先看暘谷日,南溟俯瞰老人星。

相逢自是前緣在,異說如今儘可聽。

傾蓋烏蠻笑語同,心親不待象胥通。

羈愁夜對燕山月,鄕思春隨海嶠風。

地入波濤迷上下,天懸星斗辨西東。

知君掛席歸程穩,興在虛無指點中。

曾從輿地誌中參,風俗山川已熟諳。

日月竝明天內外,波濤不隔海東南。

間關水陸炎程萬,辛苦梯航象譯三。

邂逅今朝眞自幸,使還他日足奇談。

神仙本自海中居,南斗星躔切太虛。

風汛往來徐巿國,山川出沒祝融墟。

樹浮白日連桑域,浪蹴靑天入尾閭,

安得隨君輕棹去,共尋蓬島跨鯨魚?

析木津連積水賖,幸逢冠蓋會中華。

樓船遠涉馮夷窟,使節來乘海客槎。

萬里踏殘燕北雪,二年開盡日南花。

人生落地皆兄弟,況値車書共一家?

漲海之中若木西,提封自昔近雕題。

地窮南紀星辰大,天豁東溟日月低。

山出異禽饒翠羽,水藏靈獸富文犀。

揚帆會得長風便,脚下洪濤路不迷。

慣憑重譯覲天王,國號流求肇自唐。

千古山川香作界,一方民物海爲鄕。

鯨鯢噴水恒成雨,橘柚經冬不見霜。

聖化秪今無遠邇,想看文敎洽窮荒。

〈流求之稱,始見於韓昌黎《送鄭尙書序》中。又《楞嚴經》曰:「因香所生,以香爲界?」〉

炎徼人煙是故園,東風萬里引歸軒。

湖邊靑草春光動,嶺外黃茅瘴氣昏。

路盡七閩惟有海,天連南極欲無坤。

客中惆悵燕山夕,多少離情贈一言。

奉酬贐敬朝鮮台使琉球使臣蔡堅

海外覿面是奇逢,詎知一見卽包容?

皇恩浩蕩均霑被,珠玉淋漓我獨深。

長才偉略靡雙匹,幹國謀王第一人。

予心感佩眞忘寐,耑竢他年敎復臨。

肅勤申贐朝鮮台使琉球使臣馬成驥

堯天舜日照遐方,航海梯山來帝邦。

不期而會天下國,凡有血氣悉稱降。

邂逅相遇雖萍水,前緣夙定非偶然。

喜承晤敎固所願,倏爾東南兩分還。

謝琉球使臣贈詩及刀扇

燕市相逢意氣豪,感君持贈重鵝毛。

傳來妙墨披金薤,格外淸詞動彩毫。

明月乍隨鸞尾扇,赤霜新洒鴈翎刀。

歸裝十襲須珍玩,眼裏長思手亦勞。

琉球國在東南海中。使臣蔡堅ㆍ馬成驥、從人幷十七人,皆襲天朝冠服,自言「庚戌九月,離本國,水行五日抵福建,由福建陸行七千里,辛亥八月,達北京」。寢處不於炕突,雖盛冬必沐浴,狀貌言語,略與倭同。

自僕等到館,頗致慇懃之意,願得所製詩文以爲寶玩。故欲見其酬答,略構以贈,而堅等短於屬文,不足與唱和耳。且聞要貿我國黃筆,乃以二筆二墨贐之,堅等亦以刀扇各一爲禮。蔡堅則能解漢音,以譯語相問答如左。

問:「貴國地方幾里?」

答曰:「壤地褊小,不及朝鮮一布政所,東西僅萬里,南北七千里。」〈《續文獻通考》曰「琉球最小」,則地方萬里、七千里之說謬矣。〉

問:「貴國尙儒道乎?釋道乎?」

答曰:「尊尙孔子之道,而釋子亦參半焉。」

問:「科擧取人之規?」

答曰:「三年一大比,取文武科各一百二十人。國有慶事,則有別擧。俺等亦登第之人。」

問:「風土寒暖?」

答曰:「土氣甚暖,而北山一都爲最,稻一歲再熟。」

問:「國王姓氏?」

答曰:「姓尙。」〈名寧〉

問:「立國以來,傳祚久近?」

答曰:「經今二百五十餘年,傳二十四世。」

問:「開國以前,爲何國?」

答曰:「國名吾氣,享國僅百年。」

問:「吾氣之先,爲何國?」

答曰:「吾氣以前,未有文字,無書籍可記。」

問:「距日本幾許?」

答曰:「可萬餘里。其間有諸島,各自爲國,修貢于琉球、日本。」〈《續文獻通考》曰「自薩摩開船,可四日到琉球」,則此說謊矣。〉

問:「貴國與暹羅相通乎?」

答曰:「遠不能相通,道路不知幾何。」

問:「貴國與何國相近?」

答曰:「上國最近,貴國次之。曩者貴國送回敝邦漂海人口,其人尙在北山生住,以此知道里不遠。」

問:「貴國有三國分立,皆號琉球云,信否?」

答曰:「否。本國方都中山,而設都三處,曰中山、曰南山、曰北山。此必傳說之誤。」

問:「貴地有鸚鵡乎?」〈嘗聞祖宗朝,琉球遣使獻鸚鵡,故問之。〉

答曰:「否。如玳瑁、硫黃、芭蕉布是土產也。」

其使臣又問譯官曰:「貴國常着紗帽、網巾乎?」譯官答言:「紗帽着於公會,平居皆着冠。至於網巾,無貴賤常着。」其使臣曰:「本國則常時不着網巾與冠矣。」

附暹羅

暹羅國在西南海中,水抵廣東約一萬餘里,自廣東陸距北京又八千里。國姓止有四,王姓「照」,做官姓「握」,中戶姓「奈」,下戶姓「隘」。

使臣握坤喇ㆍ奈萬低厘、副官握孟喇,庚戌三月離本國,辛亥十月到北京,語音用番話,不識天朝文字。使臣年七十,戴金盔,從人幷二十七人,皆翦髮僅餘寸,衣服詭異,狀貌亦怪,面多染黑,或如海鬼樣,不知拜揖,左衽跣足,飮食以手,常服檳榔、石灰。

有華人姓徐者往來其國,稱通事官隨來,稍解文字。問其國土俗,則以書答曰「道路由廣東香山縣開船,用北風下,指南針向午,行出大海,名七洲洋。十晝夜可抵安南海,次有一山,名外羅山。八晝夜可抵占城海,次十二晝夜可抵大崑崙。又用東北風轉舟,向未針兼申三分,五晝夜可抵大眞樹,五晝夜可抵暹羅港,卽淡水,又五日抵暹羅城。此皆以順風計也。其國東連大泥,南臨東牛,西接蘭場,北界大海。地方大小,難以里定。所產,象牙、胡椒、蘇木、烏木、檀香、速香、藤黃、豆蔻之類,其異物則有鰐魚、龜、蛇等項。土氣寒少暖多,往還遲速,未能以年逆計」云。

求見其國地圖,則國中有沾奔、必加山、島腦綑、六昆、束骨胎、上水、比西祿、蘭場八布政使司,皆列島也。其屬國則有占城國、甘坡國、爪哇國、大泥國、加蘭丹國、柴國、彭亨國、烏沖國、滿剌加國、沾波國。其南有雅者國、東牛國、雅魯國,其東有順塔國、加剌把國、白加山國、龍松國、馬里祿國。其外南海極深,不知際岸,珊湖生於其中。最東有琉球國、日本國,西南有佛浪機國,卽大西洋也。

海中有小橫、大橫、假樹、眞樹、小崑崙、大崑崙、烏猪、外羅、沾必羅等山。又龍、牙二山,橫截海中,中擘爲門,闊十餘丈,以通海水。又東南海中有萬里長沙、萬里石塘,連亘回抱,形勢甚異。琉球之東有大、小硫黃山,北有七星山、小東山,南有一山,產龍涎香。餘不可盡紀。

其使臣爲奏請冠帶而來,天朝始許,欽賜冠服。不着網巾而穿帽束帶,齟齬可笑。余所見安南、琉球、暹羅如此,則海外冠帶之國,其亦鮮矣。

遇暹羅使臣

萬里暹羅塊海中,七洲洋外水連空。

山形直到龍牙斷,國俗曾將葉柳通。

偏壤自來魚鼈宅,兩鄕相去馬牛風。

幸逢黃耇眞奇事,疑是梅南舊老馮。

〈七洲洋,海中有七島故名。葉柳,古扶南國王。梅南卽安南,昔與安南使馮克寬相遇,年七十餘矣,今使臣齒與之齊故云。〉

簉賀彤墀幸共參,得聞風土飽相諳。

乾坤界別中華外,日月光分北戶南。

跋涉溟濤應過萬,來庭歲律已經三。

欲將彩筆圖《王會》,歸與東人作異談。

右用前日贈琉球使臣韻。

壬子正月,僕等在北京,與琉球國使臣相見,五月還朝。至七月,濟州牧使李玹馳啓「本月十二日,有異樣船一隻停泊于本州麽羅島港口,卸下八箇人。自說『琉球國使臣進貢回還,遭風缺食,要乞水米以歸』。牧使領進軍兵,將欲接應,坐船人等疑恐,却棄卸下人口,掛帆還走,不知去向。其八人中有姓名馬喜富者,稍解華語。供稱『俺隨長史蔡堅,進貢天朝,與貴國使臣某某相見。今年正月二十三日,離北京,五月到福建,七月初一日開船,十二日在海遇風,來泊貴國地方』」云。卽將馬喜富等來京譯、審官,給衣帽盤纏,押送天朝。

夫琉球距我國,隔海窅遠,自北京而福建、由福建而我國,又益遠,水陸所經,不知其幾許萬里。而僕等與其國人相遇於北京,僅數月間,又漂到于我國,吁亦異哉!

按《續文獻通考》曰:「暹羅國方千餘里,本暹與羅斛二國地,暹乃赤眉遺種,元至正間,始合爲一國。」

萬曆二十年九月,經略侍郞宋應昌奏「暹羅國正使握叭唎等,願督兵蕩勦倭巢」,奉聖旨,「夷使所稱,具見忠義。事關重大,另選一能事官員,同往彼國,宣諭朝廷德意,取有回文,方可擧事」云。夫暹羅距日本累萬里,而奮願擧兵紓難,事雖不行,其志氣可尙也。

又按琉球在外夷,最小而險。自福建梅花所開洋,順飆利舶,七日可至。其國自古不通中國,元遣人招諭,不從。皇明洪武初,中山王遣子弟入學。自後夷習稍變,被服冠帶,著作篇什,有華風焉。

又《吾學編》曰「琉球賦法,略如井田,王及臣民,各分土爲祿食,上下無征斂。用刑甚嚴,兵甲堅利。好爭狠鬪,輒刃殺人,度不能脫,卽剖腹自斃」云,蓋其俗與倭相類耳。

按高麗時,洪武二十二年,琉球國中山王察度遣使玉之,奉表稱臣,獻方物,刷還被倭擄人口,到順天府。乃遣迎接使以待之,差典客令金允厚等,報聘于琉球國云。

余頃年遇琉球使臣蔡堅等於北京,則堅等屢言洪武時通聘之事,蓋謂此也。

又《慵齋叢話》言「成廟朝,琉球遣使求貢」,本集中有《琉球國進白鸚鵡表》。今琉球使臣接待事例,載在憲典,而成廟朝以後,遂絶不通。至先王朝庚寅,琉球國人要宇等漂到本國地方,押解遼東,轉奏刷還,所謂「其人尙在北山生住」者此也。

范至能《桂海志》曰:「南人喜食檳榔,用蜆灰竝扶留藤同咀則不澁。」又曰「以檳榔、蛤灰奉賓客,土人作小合爲三室,一貯灰、一貯藤、一貯檳榔」云。

余赴京時,見暹羅國人常喫石灰、檳榔,意甚怪之。今得是書,始知所喫非石灰,乃蛤灰也。

李睟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