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陆深撰
续停骖录中
宋章楶知渭州,请城葫芦河川以逼夏,朝廷许之。遂合熙河、秦凤、环庆、鄜延四路之师,阳缮他砦数十以示怯,而阴具版筑守战之备。筑二砦于石门峡江口好水川之阴。凡二旬有二日,城成,名曰平夏城、灵平砦。章惇因请绝夏人岁赐,而命沿边相继筑城于要害,进拓境土凡五十余里,由是夏人遂衰。按:范文正公亦城大顺,御戎之法,此为上策。予意今河套之地,仿而为之,宜无不可。如辽东二十五卫之设,当为永利。若先城花马池,以次或可修举也。
石城满四,名俊,人以「满四」呼之。其先元末有满氏巴勒丹者,雄长西陲,国初款附。太祖高皇帝斥平凉、固原荒地,俾之耕牧,入隶版图,以骑射猎逐为利,号满家营。生聚日蕃,有众数千人。成化元年,遂据石城以叛。石城四面陡崖深沟,极险固。俊以火四、火能为腹心,马冀、南斗为股肱,要格、保格为爪牙,满能、满玉为羽翼。先是掘地得「行元帅府事」铜印,以是部署帐下而反,势甚猖獗。命都御史项公忠、马公文升讨平之。马自有记。
地网吴璘作于天水、长道二县之间,于平地凿渠,每渠八尺,深丈余,连绵不断,如布网然,以碍敌骑,亦能制胜。湖州士人仰臣,字思忠,喜谈兵,尝与余议以铁作三矛钻刺地,如锸散列,以陷马足,予为名之曰土钻。
少林寺有达磨面壁庵,壁上有达磨身影透入,人有屡磨之不能去。宋仁宗尝作一赞云:「坤之上,乾之下,中间一宝难酬价。十万里来作证明,面壁九年不说话。如何赞,如何画,一回提起一回怕。」此金丹之说,不知仁宗御制耶?抑代言也。
萧齐衡阳王钧好学,尝细书五经置巾箱中,谓之「巾箱五经」。宋博学宏辞科,许士子持书入试,故巾箱板行,其书甚多。巾箱盖始于六朝。
道乡先生邹志完叙迁上表有云:「昏昏瘴雾,信为提耳之师;兀兀愁居,因得致身之道。」古人所谓经患益能遭蹶得便者,意盖如此。虽然,苟非践此实境,终为未能深知。苏东坡有表云:「尝对便殿,亲闻德音,似蒙圣知,不在人后。而狂狷妄发,上负恩私。既有司皆以为可诛,虽明主不得而独赦,一从吏议,坐废五年。」又云:「受性刚褊,赋命奇穷,既获罪于天,又无助于下。怨仇交积,罪恶横生。」群言或起于爱憎,孤忠遂陷于疑似。中虽无愧,不敢自明。向非人主独赐保全,则臣之微生,岂有今日?此语使他人闻之,或未知其工也。惟予读之,则有悲喜交集者矣。古人谓不行万里道,不读万卷书,看不得杜诗,有以哉!洮河绿石,出洮州卫上关西与西番接境。唐以来名人多采之以制砚。宋失其地,故士夫尤贵重之。色有浅深,体有老嫩,猿头斑、瓜皮黄、蚤子纹者为佳,雪花无景者不足贵。今泯州亦产砚石,似一类云。
清明前三日谓之寒食节,天下皆然。其事出于介子推,山西尤重。王恽有诗云:「晋人熟食一月节,店舍无烟灶厨冷。」
山西三关比诸边为弱,一被寇患,当事者皆甘心得罪,势不得不然也。若蒙恬之累土为山,植榆为塞,因地形制险,最为上策。近有栽柳之法,尤便易于榆。按:古人之成法,可用于三边者,若赵充国之屯田,李牧用军市之租,日椎牛享士;赵奢为将,所得赏赐尽与军吏;魏尚守云中,出私养钱以享宾客,军吏皆要策也。夫谓之宾客,所该甚广,凡游说探谍之人皆是。宋田锡亦谓厚赐将帅,使之赏用,足充供亿。若在今日,能使将帅不克减军士,抑亦可矣。
唐武后崩,将合葬乾陵,给事中严善思建言:「尊者先葬,则卑者不得入。」又曰:「合葬非古也,汉世皇后别起陵墓,魏晋始合。」又曰:「葬得其所,则神安而后嗣昌,失其宜,则神危而后嗣损。」又以汉祚长而魏、晋短,乃合葬之验。其言颇流于术家,至谓使神有知,无所不通,若其无知,合亦何益?山川精气,上为列星,乃为至论。
沉香出林邑,土人破断之,积以岁年,朽烂而心节独在,置水中则沉,故曰沉香。不沉者曰𣘷香,乃是一种木耳。
金钢钻可以刻玉,其质类水晶而色微黄,出西域,土人于鸟粪中得之,生极高峰峦,鹰鹞之属打食于上,遂吞而复出,其大者极难得。一云生百丈水底盘石上,如钟乳,扶南人没水取之,竟日乃得。二说未知孰是。云畏羚羊角则同。
火浣布出西域,火鼠毛织之。一云涨海中有燃火洲,其上有树生火中,土人剥取其皮,纺作布,若垢污,投火中烧之,复精洁。余尝得方寸,作白色,乃蕉麻之类,疑后说近之。又南海中有彀焚洲,有兽名狯□,状如水獭,其头身及他处了无毛,惟从鼻上竟脊至尾,广寸许,有毛青色,长三四分。土人捕得之,投烈火中,薪尽而此兽不伤。见抱朴子,岂火鼠类耶?
吕申公晦叔当国时,尝籍记人才已用未用姓名,事件当行已行条目,谓之掌记。闻之前辈云:我朝杨文贞公士奇当国时,亦有手折子,书知府已上名姓,怀之袖中,暇即展阅。
李邕,字泰和,江都人,仕至北海太守,世称李北海。杜子美所指「李邕欣识面」者,即其人也。其父名善,注文选。文选有五臣者,吕延济、刘良、张铣、吕向、李周翰并李善为六臣,皆唐人也。意当时奉旨注释,故称臣唐。又有中散大夫李邕,撰金谷园记者,不知即一人否耶?
予昨记后唐明宗与我太祖加耗以为仁政。按周世宗显德中,每石与耗一斗,此出之于官,以资转运,非谓取之于民也。胡致堂论之曰:「受挽而取耗,未尝为耗用,直多取以实仓廪耳。又谓不宜取而取者,省耗是也;当与而未尝与者,漕耗是也。」其意善矣。我太宗定鼎燕都,转漕江南,较之汴宋,其费宜倍。今运军给耗,每石已至三斗余,而漕政疲弊,盖有两端:京通交纳,监督者太多;运官部领,刻剥者至巧。东坡知扬州,上言谓祖宗以来,通许纲运揽载物货,既免征税,而脚钱又轻,故物货流通,缘路虽失商税,而京师坐获富庶。按此事想古所不禁,若今日更有法以通融之,亦漕运之一利也。司马温公救荒疏谓:「富室有蓄积者,官给印历,听其举贷,量出利息,候丰熟日,官为收索,示以必信,不可诳诱。」按此今日救荒之上策,要在得人行之,胜于官粥赈济多矣。
朱文公为浙东提举时,与丞相王季海书曰:「今上自执政,下及庶僚,内而侍从,外而牧守,皆可以交结附托而得。明公不此之爱,而顾爱此迪功、文学、承信、校尉十数人之赏,以为重惜名器之计,愚亦不知其何说也。大抵朝廷爱民之心,不如惜费之甚,是以不肯为极力救民之事;明公忧国之念,不如爱身之切,是以但务为阿谀顺旨之计。此其自谋,可谓尽矣。然自旁观论之,则亦可谓不思之甚也。」吁!可谓危言矣。当时犹能容之,季海殆未易及也。
苏黄门古史序曰:「古之帝王,其必为善,如火之必热,水之必寒;其不为不善,如驺虞之不杀,窃脂之不谷。晦翁极叹服之,以为非子长所及。」东坡范文正公集序亦曰:「其于仁义礼乐、忠信孝弟,盖如饥渴之于饮食,如火之热,水之湿,盖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其言如出一辙。若其名理,则当以水之湿为胜。世有温泉、汤泉,寒固不足以尽水也。
林竹溪论欧、曾、老苏、东坡所以绝出于唐以后者,以其词必己出,不蹈袭前人而又自然也。蹈袭者,非剽窃言语,但体制相类,笔力相似,皆是也。斯言甚足以救今日之弊。刘原父尝谓欧九不甚读书,欧阳公亦谓原父文章未佳。古人各以其短相箴规,其长自见耳,非后世相倾之谓。尝读原父所行修书制词,可谓高出一代。相传食顷草九制,各得其体,岂独长于此耶?
宋朝王氏文章之盛,出于一时者,临川王安石介甫、王安礼和甫、王安国平甫、介甫之子雱元泽、侯官王回深父、王向子直、王冏容季,皆一家。又有扬州王令逢原,并称大家。又有王巩定国、王诜晋卿、王无咎补之。稍后有王适子立,苏颍滨壻也。
自古典籍废兴,隋牛弘谓仲尼之后凡有五厄,大约谓秦火为一厄,王莽之乱为一厄,汉末为一厄,永嘉南渡为一厄,周师入郢为一厄。虽然,经史具存,与孔壁、汲冢之复出,见于刘向父子之所辑略者,为书凡三万三千九十卷,孔氏之旧,盖未尝亡也。至隋嘉则殿,乃有书三十七万卷,可谓富矣。柳顾言等之所校定,才七万七千余卷,则是重复猥杂,张其数耳。七略之外,所增才倍之,而诸史群撰具焉。南朝盛时,梁武之世,公私典籍七万余卷,尚有重本,则传世之书,惟存旧数而已。散亡之极,犹不失万卷。唐世分为四库,开元著录者五万三千九百一十五卷,魏、晋所增与释、老之编杂出其间,亦不过三万余卷。而唐之学者自为之书,又二万八千四百六十九卷,自是日有所益矣。安、史乱后,备加搜采,而四库之书复完。黄巢之祸,两京荡然。宋建隆初,三馆有书万二千余卷,自后削平诸国,尽收图籍,重以购募。太平兴国初,六库书籍正副本凡八万卷,固半实尔。庆历崇文总目之书三万六百六十九卷,校之七略,顾有不及,参互乘除,所亡益者何等书耶?洪容斋谓御览引用一千六百九十种,书十亡八九,而姚铉所类文集亦多不存,因以为叹。然经、史、子、集之旧,宋亦未尝阙焉。宣和访求,一日之内,三诏并下,四方奇书由此间出,见于著录者,溢出二万五千二百五十四卷,以充馆阁。高宗渡江,书籍散逸,加意访求,淳熙间,类次见书,凡四万四千四百八十六卷,其数虽过于崇文,而新籍兼之。至于绍定之灾,而书复阙矣。元氏亦有储蓄。至我朝文献日新,今秘阁所有者,多宋、元之旧,间有手抄。予初入馆时,见所蓄甚富,若文苑英华,大书尚有数部。正德间,梁厚斋在内阁,援用监生入官,始以校正为名,而官书乃大散逸于外矣。为之浩叹,因记历代故实于左。萧何入秦,收图籍。
汉兴,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
景帝末年,募求天下遗书,藏之秘府。
武帝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
成帝使谒者陈农求天下遗书,诏光禄大夫刘向等校定。每一书毕,向辄条其篇目,据其指意,录而奏之。光武中兴,日不暇给,而入洛之书二千余两。后于东观及仁寿阁集新书,校书郎班固、傅毅等典掌焉。
明帝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考详同异,连月乃罢。
灵帝诏诸儒正定「五经」,刊于石碑,为古文、篆、隶三体书法,树之学门。
魏道武命郡县大收书籍,悉送平城。
隋文帝分遣使人搜讨异本,每书一卷,赏绢一疋,校写既定,本即归主。炀帝于东都观文殿东西厢构屋贮书,东屋藏甲、乙,西屋藏丙、丁。
唐贞观中,魏征、虞世南、颜师古继为秘书监,请购天下书,选五品以上子孙工书者为书手,缮写藏于内库,以宫人掌之。
玄宗幸东都,议借民间异本传录。及还京师,迁书东宫丽正殿,置修书院于著作院,岁给纸墨、笔材。元载为相,奏以千钱购书一卷。又命拾遗苗发等使江淮括访。
后唐庄宗同光中,募民献书,及三百卷,授以试衔,其选调之官,每百卷减一选。
明宗长兴中,初令国子监校定九经,雕印卖之。
后汉乾祐中,礼部郎司徒调请开献书之路,凡儒学之士,衣冠旧族,有以三馆亡书来上者,计其卷帙,赐之金帛,数多者授秩。
周世宗锐意求访,凡献书者,悉加优赐,以诱致之。民间之书,传写舛误,乃选常参官校雠刊正,令于卷末著其名衔焉。
宋太祖乾德四年,下诏购募亡书,三礼涉弼、三传彭干、学究朱载等皆诣阙献书,合千二百二十八卷。诏分置书府,弼等并赐以科名。闰八月,又诏史馆,凡吏民有以书籍来献,当视其篇目,馆中所无者收之。献书人送学士院试问吏理,堪任职官者,具以名闻。
太宗太平兴国初,搆崇文院以藏书,院之东廊为昭文书库,南廊为集贤书库,西廊分经、史、子、集四库,为史馆书库,谓之「六库」。九年,又诏以馆阁所阙书,中外购募,有以亡书来上,及三百卷,当议甄录酬奖,余第卷帙之数,等级优赐;不愿送官者,借本写毕还之。
仁宗嘉祐中,诏中外士庶并许上馆阁阙书,卷支绢一疋,五百卷与文资官。
神宗熙宁中,成都府进士郭友直及其子大亨献书三千七百七十九卷,得秘阁所无者五百三卷。诏官大亨为将作监主簿。
徽宗宣和中,诏令郡县谕旨访求秘书,许士民以家藏书所在自陈,不以卷帙多寡,先具篇目申提举秘书省以闻,听旨递进,可备收录,当优与支赐。或有所𮤲未见之书,有足观采,即命以官,议加崇奖给还。于是荣州助教张颐所进二百二十五卷,李东一百六十卷,皆系阙遗。诏赐颐进士出身,东补迪功郎。又取到王阐、张宿等家藏书,以三馆、秘阁书目比对,所无者凡六百五十八部,二千四百一十七卷,悉善本,比前后所进书数稍多。诏阐补承务郎,宿补迪功郎。
高宗渡江,献书有赏,故官家藏,或命就录鬻者,悉市之。又令监司、郡守各谕所部,悉上送官,多者优赏。又复置补写所,令秘书省提举,掌求遗书,定献书赏格。
元世祖至元庚辰,以许衡言,遣使至杭州等处,取在官书籍版刻至京师。
我太祖高皇帝于至正丙午秋,命求遗书。太宗文皇帝迁都北京,𠡠翰林院:「凡南京文渊阁所贮古今一切书籍,自一部至有百部以上,各取一部送京。」
牛弘购求遗书,刘炫遂造伪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
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后事觉,坐除名。
秦始皇三十四年,烧诗、书、百家语。
按秦焚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说者谓易以卜筮传,若医药,惟素、难最古,其次本草,虽称黄帝,然皆汉人以后之书,不知先秦所遗者,今果何书耶?
俨山外集卷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