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事

先祖考議政公遺事

府君平日發言制行。一以誠實爲主。嘗曰人雖有高世之行。出於好名則是僞也。吾不取焉。

筮仕八年。得一麾。其間累轉京司郞任。奉公恪勤。未嘗少懈。卯酉之役。必前期往赴。雖寒暑風雨亦然。僚官皆敬服。自謂不可及。銓曹例以各司郞官輪差。陵廟祭官。人皆厭避其役。或折簡圖免。或賂吏求拔。競相慕效。遂成弊習。府君獨隨差隨往。一不䂓避。曰蔭官食君祿。無他補益。惟筋力奔走。乃其職耳。敢以勞爲辭哉。

爲木川宰。公平廉愼。守法不搖。始至翻閱官糴。得吏逋累千餘石。卽以枚報廵營。日設刑杖。刻期督捧。於是吏輩大怨之。挾廵營吏。煽動浮言。以聞于廵伯。府君又嘗獲犯酒者。報營囚於營。有力廵伯欲寬之。府君執法爭之。遂致大忤。被下考罷歸。府君亦無慍色曰。縱猾吏竊國穀。諂上營枉公法。豈士君子所爲乎。以此見罷。於心幸矣。

己卯舟梁成。府君時在鄕第。聞報馳至。憂惧形于色。六禮日。家衆皆奔走懽喜。而府君獨踧踖不自安。常若過福之災迫在朝夕。戒婦女或犯驕奢。世之知府君者。莫不歎服曰。吉祥之來。有所自矣。

在木時。忽一夕門卒驚呼曰。虎入官門。吏隷皆惶駭奔走。府君不問乕。只猛治喧嘩之罪。衆心乃定。而虎亦奔去。傍人問其故。府君曰。吏卒當門。虎必不敢入。喧嘩若不禁。則萬一有變。人心無以鎭定也。

庚辰臨終。言不及家事。召先親謂曰。汝佩國家安危。凡事宜愼之。

先考遺事

府君顔貌豊碩。風儀凝重。望之儼然可畏。卽之溫然可親。故平居休休然載笑載語。人只見其平和樂易。不設畦畛。而有時整衣冠。端坐不言。則雖子弟嚴不敢仰視。

自在童丱。擧止寬重。步趍有度。識者已期以大器。稍長劬書攻藝。文理夙就。十一歲。能作科體詩。聞者皆驚。

少時每往拜宗中諸長老。長老皆爲之設敬容。再從叔議政公每語其子弟曰。某也非凡常人。吾不敢以少弱而忽之也。

天性至孝。自孩提已然。三四歲。與鄕里群兒出遊。拾取橡栗。群兒各自爭食。而府君則必懷歸以獻于父母。有賜方入口。父母亟稱之。比之陸橘。

自幼侍父母側。怡愉娛戱。無所不至。叱咜之聲。未嘗發於左右。有所欲。先意承奉。絶無違咈。和惋之氣。自發於面貌。盖非一毫勉強而然也。洪夫人每語人曰。世之孝子未知幾人。而必不如吾子也。

從兄進士公兄弟。於府君年相若。而長者亦不過以一二歲差也。幼時共室同被。敬愛篤至。雖遊戱不失鴈序。諸兄或加以怒色。輒遜受不爭。一日諸兄弟適在外舍。而府君入謁洪夫人。夫人以棗栗數枚與之。府君辭曰。雖小物。兄弟當分食。子何獨焉。夫人大奇之。自是凡有飮食。必召諸子侄同食。每以此對人稱說不已。

侍父母疾。凡扶持護養。盡其誠勤。不許弟妹分勞。湯餌飮饍。躳自執爨。不令婢僕代役。夜則坐側候寢睡動靜。達曙不寐。至累月亦然。形神澌毁無餘。而卒無倦色。洪夫人臨終泣曰。吾死無所憾。但恐不保吾子也。

丁內憂。哀毁踰制。行路爲之涕泣。盛暑曳衰求山。筋力澌綴。或勸之少息。則曰爲親求山。死於道傍。何恨也。

議政公晩年。鱞居無聊。府君日夕不離側。起居務從順適。言笑以供娛悅。進退應對。不異小兒。

議政公性嚴。或有怒不悅色。府君俛首下氣。若無所容。命之退。猶踧踖以示不敢。屢命則寸寸而退。至促之乃出。屛立窓外。俟公怒少解。復進前拱跪如初。公輒回嗔爲喜。有所酬酢。則府君歡欣不已。見者莫不感動。

議政公從仕在公。則府君內幹外應。咸中公意。床簟几案之屬。不違尺寸。以待公歸。凡賓客簡札。小大酬接。莫不爲之代勞。而奉承周旋。沛然如流。是故公倚仗府君特重。府君一日不在傍則不樂也。有事不問府君則不爲也。

庚辰。議政公疾甚首尾三朔。府君焦泣扶護。奉侍湯劑。一如洪夫人時。時則府君已貴矣。聞見莫不感歎。及憂哭擗無節。成服日。幾絶還甦。

上手書勸肉。府君泣而受之。然一呷而止。治喪諸節。易不勝戚。吊者悅服。

洪夫人歿六年。府君貴。其明年。議政公又歿。府君每以祿不逮養爲至恨。燕居輒痛泣不自勝。傍人不忍視。嘗效康節首尾吟體。以每逢佳節倍思親七字爲題。製成十律。粧以爲屛。圍之寢側。時時諷詠。咽不成聲。盖臯魚之泣。蓼莪之悲。終身而然。昔子夏切切之哀。君子稱之。而在府君則有不足言也。

常詔不肖勿豫備壽衣服。且泣曰。吾於先妣之喪。貧甚無器具。不能盡意於棺斂。吾死後衣服若用錦緞。則目將不瞑矣。故己丑之喪。不肖奉先妣命。襲斂皆用紬衣。內賜紋緞。皆不敢用焉。

洪夫人常偏嗜牛足饍。而家貧每患難繼。議政公病中思餠湯。而恐罥滯不敢多進。以故府君三年不食餠湯。終身不近牛足。盖出於不忍之孝思。而其於膾炙羊棗之義。亦各有所宜也。

不肖爲關東伯。奉先妣赴衙。府君泣曰。爾能以官養親。吾誰爲孝乎。家衆或憂用度之不足。府君輒歎曰。吾先考妣在時。每患其乏。何嘗憂不足乎。

貴後祭祀之備。稍從豊殷曰。今則甘毳有餘。而親不在矣。惟祭祀少可以盡吾心。且祭以大夫。於禮非僭也。又恐豊則欠潔。飭婦女婢使。皆令澡濯。親省烹割。毋敢不精不正。躬沐心齋。盡其如在之誠。故雖子侄之與祭者。亦不敢有灌後之怠焉。

遇先考妣忌日。哀號澈天。無異袒括。歲時節日。詣祠堂垂涕洟。悲不自勝。六月二十日,三月二十日。議政公洪夫人生辰也。每於其日。薦花薦麥。歲以爲常。嘗詔不肖曰。吾姑爲此。以洩不洎之悲。他日汝之奉祀。不必爲例也。

撫弟妹。至友出天。湛樂一室。和氣藹然。孤露以後。尤不忍蹔離。或數日不見。輒思戀涕泣。季弟參議公年長。府君爲之買宅分産。作詩與之。一句曰若使吾親今在世。肯敎穉子各生涯。仍號泣久之。

每有廩餘及所獲財帛。而分賜家衆。輒先弟妹而後子婦曰。我子豈敢與先君子幷。己卯丙戌。府君以直宿勞。承子弟中除職之命。選曹問以誰備擬。府君連以仲弟判書公,季弟參議公應。上謂內殿曰。國舅每捨子而擧弟。誠人所難也。府君聞之瞿然曰。薄俗愛同氣不如子。故聖敎如此。然此人之常事。何足謂之難哉。

嘗曰門內骨肉。情之至恩之極也。然相與之際。惟一以直義從之。則鮮不傷情而失恩。若其隱忍委曲。全務和悅。雖若巧餙。其實如此然後。可保無弊。非但於尊者如此。雖堂內弟侄輩。亦宜用此道也。

仲弟判書公爲嶺伯。將赴任。府君出餞于門外。臨別執手嗚泣。不能自抑曰。吾輩失怙恃。惟兄弟相依。未忍一日離也。今將爲千里數年之別。吾何堪乎。因心之友。此可見其一端。而其年冬。判書公竟聞訃於藩所。抑其至誠之感。先有動於中者歟。

己丑春。與嶺伯公同日請暇往永平。省議政公墓。仍向瑞鄕。拜洪夫人墓。皆爲文告訣。哀動左右。盖自知不久於世也。末弟未冠而殤。府君轉訪其墳。撫視悼痛。至於移時。府君記行詩所謂滿腔皆感意。有淚灑花山。花山灑未盡。又灑短塋間者。眞使行路流涕也。〈花山卽洪夫人墓所。〉

出嫁兩妹貧甚。府君爲買田宅以給。婚喪小大。悉力營辦。日用財産。隨乏隨繼。或遇美味。必分嘗之。長妹申氏婦早歿無嗣。府君每趁其亡日。專伻送致祭需。終身不廢。

壬申歲。申氏婦以疹患歿於其家。時府君適在京第。忽擧身驚痛。精神戰悸。不數日訃至。是其友愛純至。一氣相感而然矣。

庶母南性行難調。時發不遜語。然府君每聽如不聞。待之加厚。府君有所蓄。而所賜視常倍焉。家人或以爲言。則府君輒引栗谷事以答曰。當盡在我之誠。毋使激其怒也。故終府君之世。不失恩義。

進士公歿於壬申。方其病也。府君晝夜侍疾。不異親弟。痛悼過甚。夏月連參饋奠。至於累月病暑。其篤於人倫如此。

凡於祖曾之祀。必有獻賢。宗家乏則或全當其備。悶宗家零替。旣宣力而官其主祀者。又爲之謀其舍宅。俾奉祠宇。誠意之篤。不敢異於禰廟也。

自洪夫人歿。益篤於外親。扶其顚危。濟其窮乏。表弟啓瑞之保全祠屋。做得蔭官。以克成家道者。皆府君之助也。舅妻姨母之家。服食餽獻。絡續不絶。以至踈黨遠戚。無不曲有恩意。曰其敢忘先妣乎。

宗族朋友之貧者。隨求卽與。喪葬無力者。盡心顧助。不計家力。子弟或以爲言。府君曰。在我則爲飮食之需。在彼則成斂葬之禮。緩急不同。何可惜乎。

凡於報本追遠之事。無不致誠。先祖鶴洲公書院在瑞山郡。乃朝家賜額者也。中間因私設之禁。混被毁撤。莫有區辨。府君力懇于時相。筵禀復設。所謂聖巖書院是也。

待宗黨。毋論遠近。一主婣睦。有所求。竭心酬應。如恐不及。捐俸祿積得累千錢。委之幹事人。歲取息。以爲喪葬婚嫁之助。名曰敦宗契。作序文以弁卷。

每年春秋置小酌。邀宗中老少。作花樹會。叙情話極歡而罷。歲以爲例。

吾家舊無族譜。府君曰。管攝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風俗。使人不忘本。須是明譜系收世族。此程子語也。遂發文京外。使收送系錄。將出力刊行焉。宗中以派支紛錯。眞贋難辨。議久不决。又晩年府君多在公。有志未遑。諸宗皆恨其終不行焉。

三從兄漢佑氏。性本良善。而濶於事情。不能見重於世。故以議政公興慶氏之子。都尉公漢藎氏之兄。年六十無一命。己卯六禮時奉凾官。例以主人族屬塡差。仍除六品職。族人皆欲之。請囑紛紜。府君一切揮却。而以漢佑氏爲擧。宗中無一言。上亦屢稱曰。非國舅佑也。豈得做官乎。

有一服盡族人。偸葬其祖於先祖察訪公墓前。直犯階砌。宗中皆憤怒。欲直爲毁掘。府君力沮之。招偸葬者。百般開喩。俾速移窆。其人終不聽。於是不得已會諸宗。陳聞于朝。竟得掘移。宗中皆喜躍不已。府君獨愀然不樂曰。此豈樂爲之事乎。自吾祖視之。均是子孫。其爲不幸甚矣。復會諸宗。貽書遜謝。以期保合。少輩或有忿激之論。則嚴加呵禁。惻怛之意。形于辭色。宗中亦感服焉。

三從兄漢亮氏。爲人謬悖。嘗無禮於議政公。府君以事關父兄。不得已絶之。然居常隱痛。不言彼之過失。尹參判東昇爲湖西伯。廉得漢亮氏武斷犯法事。逮囚牢獄。將加刑訊。府君聞之惻然曰。吾雖與彼相絶。一家義重。不忍其越視患難而不求也。遂送言于湖西伯曰。彼實無知妄作。士不可辱。願寬其刑。湖西伯聞而歎服。竟不刑。然府君亦不令漢亮氏知之也。

府君魁戊寅司馬發解。將赴覆試。三從兄判書諱漢喆氏惜文藝超凡。而屢擧不中。欲於試圍。識其券而擢之。遣子弟示其意。府君據義堅拒。至再至三而拒之愈嚴。漢喆氏愧謝稱歎曰。今世孰有此儔。文章在君。特餘事耳。

英廟癸酉。追尊私親崔淑嬪。改廟爲宮。墓爲園。大赦稱慶。設庭試。府君曰。聖上崇奉所生。乃一人之私慶。非臣民公共之慶。獨不赴擧。

判書公漢喆氏,月城尉漢藎氏。於府君皆袒免親也。非婚喪宴集歲謁。則未嘗至其室。曰婣睦之義雖重。士子數跡於貴門。有嫌也。其持身淸律類此。

己卯舟梁定于我家。府君驚惧不自安。然亦不形于色。但終日默坐而已。掖隷宮屬。充滿庭除。而若無所見焉。人或以國婚諸具之未備。來問於府君。府君徐應之曰。國婚自有定例。不患不成。非私家所敢知也。見者莫不服其雅量。

內外宗族。競來致賀。府君揮手遽止曰。吾家自來儒素。今戚聯王室。非福也。日夕憂懔。不知所出。何賀之有。

六禮日。大臣以下。例參宴席。府君以主人接待。動容周旋。皆凝重安詳。莫不中䂓。公卿皆稱歎曰。誰謂白面書生。一朝致猝貴。待大賓。鍊熟禮節如此乎。眞天降人也。

國婚後私覿頻數。府君踧踖畏愼。若不自容。有下問。未嘗長語以對。上始疑其迂拙。後乃知其謹愼。益敬重之。

初拜禁衛大將。力辭不獲命。乃出視事。動駕時。承命留陣。前此爲大將者當留陣。夜宿閭舍。遂成謬䂓。府君曰。國家之命大將留陣者。正所以備不虞也。大將夜不在軍中。何以號令軍卒。遂張燭達朝。儼坐不動。上聞之喜曰。眞古大將也。

壬午十一月服闋。復拜御營大將。府君以禫月未盡違牌。上特命他營門兼察。以待月盡。十二月始膺命。前後掌戎務殆十年。紀律嚴明。賞罰必信。一軍莫不畏之。無敢犯法。然校卒差除。必循公道。視其勞勤。未嘗越次。而其有才者。又不拘常䂓。軍卒之病者。遣人審問。厚給藥物。死者又另加顧恤。暇日或與諸校習射南營。具酒肴列坐賜飮。如庾亮南樓之會。和氣充然。人皆鼓舞。軍卒常稱我使爺。他營軍卒。至有自削軍案。願屬本營者。及府君歿。奔走號呼。如喪父母。至於十年之久。而每語及輒皆泣下。

有將校一人遭喪。家赤貧不能辦喪具。泣訴營門。乞先下其數年俸錢。府君欲許之。而恐爲謬例。命特給錢如干木幾匹。仍顧諸校曰。大將致賻。則僚屬亦宜隨力顧助也。於是僚校致賻。積至累千錢。喪葬皆善辦。一軍莫不感激。

將御營最久。操鍊士卒。弓馬精壯。嘗行中旬試射。不中者例受罰。府君親射帿中三矢。以大將自賞爲名。而出白木百餘疋。分給不中者。以媿其心。下令曰。早晩當更試射。又不中者。斷不饒貸矣。校卒輩皆惧。日日習射。府君屢出試射之令而旋退其期。如是積至七八朔。知技藝之已熟。卽出令試射。無不中者。是故武藝之精鍊。爲諸營最▣…▣

丙戌八月。上謁陵。府君請隨駕許之。仍轉幸昭寧園。至高陽。命隨駕諸將以軍禮見。顧謂諸臣曰。國舅雖非武將。而甲冑行禮。擧止鍊熟。且甚有威儀矣。仍下諸將錫馬之命。回駕時。命御營爲先廂。府君勒兵前行。上喜曰。軍容整肅。極有可觀矣。

上嘗行各營校卒試射。扈衛軍官及御營軍並高中。皆府君所領者也。其後筵中。上謂大臣曰。試射人居首。皆出於國舅所帶之軍門。此大將得人之效也。又招問御營軍。則大將時時親射。勸奬軍兵云。其心誠貴矣。大臣曰。聞動駕時。國舅在留陣。達夜不着睡。故軍兵皆不敢怠慢云矣。上曰。然乎。予則欲其休息。每令留陣。今聞之。殆無異於隨駕之勞也。又命給馬。以親射勸奬故也。仍召諸大將應射。上亦親射。而以弓矢賜府君。上每謂大臣曰。國舅眞福將。自畀戎權。深有所恃。每見立於班行。儀標儼然。眞貴人也。

將校輩及軍卒之居京者。多受鄕軍苞饋。府君聞知之。只杖軍卒。集將校謂曰。鄕軍遠來赴番。衣食不能自給。而又被橫斂。何以支堪。軍卒吾已痛治。汝輩則乃衣冠之人。習知將令。吾知其必不犯也。自今其可糾察軍卒以聞。其中有直性者。進而自首。府君笑曰。寧有是理。吾不信也。將校輩皆慚惧失色。終府君之世。無一犯者。其以禮使下如此。

愛恤軍兵。於鄕軍尤曲盡。嘗見鄕軍罷番歸者數人。當極寒。被單衣凜慄。爲之惻然。命造給衣袴。一軍感激。皆如己之挾纊。

軍兵中有戊申出戰者三人。年當老除。府君不許曰。此當亂効力者。豈可絶其祿乎。盖其激勸軍心而不拘常規者如此。

有名武李邦佐者。居官廉愼。守法不阿。甞以事忤當路權宰。遂至罷斥。十年不復。諸軍門欲收用而畏權宰不敢。府君爲大將。卽辟爲中軍。諸武皆歎頌不已。

敦府舊無蓄財。府君歎曰。府司無儲。則無以備國不虞也。遂捐廩祿俸錢。積十年至累千緍。永爲庫儲。及壬辰春。政府六曹皆進饌。敦府諸堂亦請進饌。上曰。敦府本無財。何以備饌。諸堂奏曰。國舅在時。有捐俸儲積。以爲不時之需也。上歎曰。賢哉國舅。今人居官。誰有如此者。仍許進饌。其日賤臣適以都承旨入侍。上顧命進酌卒飮曰。此便是國舅之所進也。愴念久之。

凡於國家陰雨之備。無不盡心。軍器歲加辦備。充積府庫。嘗以京城北靑門。近接深山長谷。恐爲賊藪。屢往看審。圖其形便。禀于筵中。刱設一鎭。募軍出居者。各厚給錢米。又許設燻造廛。以通買賣。未數年成大村。擇勤幹將校。領而守之。所謂城北屯是也。

每閫帥邊將謁辭。必勸其飭兵備積軍糧。歸則輒問其關防形便。或爲圖置座側。常常留心焉。

永宗鎭乃御營所管。而盖其地爲三南漕路之要衝也。府君常憂其防禦之踈迂。嘗奏筵中曰。江都實我保障之地。而左有永宗。右有喬桐。喬桐卽兩西之海門。永宗卽三南之海門也。然喬桐所管德積,花梁兩鎭。遠於喬桐。近於永宗。而事苟急迫。兩鎭無以受節制。至於永宗則處江都最近之地。無戰船無水兵。只置無名軍八隊。遙管於京營。脫有不幸。南寇猝至。據其咽喉。絶其漕路。則江都非國家有也。臣意則移附近兩鎭及仁川水軍幾十名。屬之永宗而造給戰船。廣設守備。與喬桐爲掎角之勢。又罷喬桐水使。與永宗皆爲水軍防禦使。幷受節制於江華鎭撫營。如此則形便得宜。名實相當矣。鳳漢時爲首相。上以其議下詢。鳳漢托以官制不可遽變。而其實忌府君才略也。事遂寢。盖竹泉金公鎭圭。亦嘗有此議。與府君所陳少異而大同。識者恨其不見用。

府君明於治軆。達於事務。論國家利害休戚。如燭照而龜卜。庚辰始濬川。廟堂皆議編結長木。以防沿川土圮。府君獨言當以石築。議者以大損經費難之。府君曰。諸君不患十年之費。而獨惜一時之費乎。議者猶不聽。其後每經霖潦。木朽土潰。廟堂令軍門隨毁隨補。十餘年之間。費至累鉅萬。殆不能支當。於是始復建議石築。乃府君歿後五年也。議者始服其遠慮。嘗問不肖曰。我朝均役之法。蠲民一疋之布。極其便好。未必爲弊。而未及十年。民不支生。此何故也。不肖未之對。府君曰。夫山澤漁塩之利。天之所以厚萬民也。故古者澤梁無禁。今一朝其利盡歸公家。故漁利歲縮。舊時沿海居民。不費一錢而飽食魚鱉。近聞海邊魚價踊貴。民不得食。此可見天理也。謀國者不識此理。苟爲目前之計。使民生倒懸。可惜也。且均役之前。商賈往來船舶。皆係於沿海州郡。萬一不虞。可以分付喚聚。以爲副急之用。今則均廳爲主。故賈船往來。州郡不敢問焉。雖賊船稱官船而無數過涉。爲守令者將漠然不知。此實國家之大憂也。吾每以此語于居廊廟者。而聽之邈邈。亦無如之何矣。

每値朝家有事。上心煩惱。則耿耿隱憂。或至達朝不寐。常曰主上誠英明。而一有過擧。臣下輒奉承。故遽有傲然自聖之心。大臣若能一番違咈。則目前雖甚罔措。後必有效。而無一人能辦者。使聖德之累至於此。誠不仁也。

自上嘗嚴飭夜禁。命必獲士子以聞。輒施杖配。諸軍門皆惶㥘。隨捕隨啓。本營邏卒。亦獲士子數人來。府君顧謂不肖曰。有司之臣。惟知奉令承敎而已。所捕士子。所宜啓聞。然吾與國同休戚者。豈可助成君上之過失乎。遂卽放之。諸軍門聞皆效焉。事竟得已。

甲申五月。上特命朴世采從享文廟。不肖在玉堂。箚論其非。聖心大激。施不叙典。又以不敎子。罷府君職。傳敎有曰噫。慶恩國舅。今雖在世。爲慈聖保戚臣之道。當嚴者不可不嚴。况當宁國舅乎。頃者書賜其子。盖暮年大婚。欲保外戚之意。則其宜銘佩。而若是欠敎其子。乃有趍時。噫。四十年苦心。今番從享。已樹克己復禮四字。今方自勉。此等處分。嚴示好惡。亦保戚臣之道也。鰲興府院君罷職。噫。國舅猶然。况諸臣乎。書畢顧史官曰。直書此事可也。丈人罷職。古豈有之乎。如此處分然後。金龜柱不復爲此等事矣。府君惶悚中亦有喜色。顧謂不肖曰。吾之罷職。汝之孝也。

居五日。上以祈雨事。將幸社壇。特叙府君。復拜將任。牌招傳授命召。仍令留陣。府君不得已膺命。駕前謝恩。上命進前慰喩曰。往事勿說。卿何介懷乎。府君對曰。臣罪至大。而聖上特施薄勘。旋降恩叙。臣實惶感無地。而聯箚人之父。皆尙在削職中。臣以同罪之人。何敢晏然行公乎。今日天牌之臨。義難趍承。而留陣體重。故不得已暫出矣。上顧大臣曰。此言是乎。大臣曰。似難安矣。府君奏曰。回駕後臣當以文字仰達矣。上曰。予自有善處之道矣。卿姑退俟。必勿陳章也。盖府君罷職時。諸玉堂之父。亦皆削職故也。其後上竟命還收。

朴世采從享旣成。上遣官致祭。令滿朝公卿皆往參祭。有一人不參者當重繩爲敎。天威甚嚴急。二品以上。皆奔走往參。惟恐或後。獨府君不往。坐闕下依幕。上遣人覘知之。而亦不之罪也。

從享後。上命大臣以下至侍從。皆聯名陳䟽。以若復攻蕩平。無異亂逆爲言。於是大設䟽廳。受各人名帖。堂上以上則獜漢主之。堂下以下則元義孫主之。時不肖在永平楸下。義孫送言于府君曰。卽今聖敎截嚴。令胤雖不在。名帖代書以送可也。府君答曰。雖父子之間。渠之所不知者。吾若代署以送。則非但事面之乖謬。亦非事君以實之道也。一日之間。送言至數十而終不許。傍人或勸其暫屈。府君正色曰。不是之事。子雖欲爲。父兄當禁之。况渠所不欲。父乃間其無而代之。此何等擧措耶。

是歲十二月。申贊善暻陳䟽言其外祖朴世采蕩平之論。直承箕範皇極。而非時俗所謂蕩平云云。盖上則以世俗蕩平特命從享。而公議未厭。故暻欲脫其外祖。以自附於淸論也。䟽入。上大怒。手焚其䟽。命削暻職。以宋公明欽甞䟽譏赤芾三百。洪賊啓能救宋公。並皆削逸。因此天心轉激。辭尊號却湯劑。諸臣涕泣陳諫。上忽謂鳳漢〈時爲領相〉曰。國勢如此。卿與國舅同心則庶可鎭矣。須與國舅集百僚。聯名陳章可也。鳳漢以此意報于府君。府君卽詣闕外。將治獨䟽。匡救過擧。兼陳不得聯䟽之由。上又問國舅入來與否。命與諸大臣入侍于養心閤。上不語良久曰。今日在庭諸臣。皆無可恃。惟於大臣國舅。屬托世道矣。仍叩頭門閾。辭敎非常。忽又左右執府君及鳳漢手曰。卿等不爲睽貳。一心同寅。則國勢自至盤石之安矣。昔年閔奉朝賀李光佐執手和解。而終不得矣。卿等二人。宜無不好之理也。鳳漢曰。臣於國舅。情無間然矣。府君則俯伏不對。上曰。日後領相若負國則國舅告于內殿。國舅若負國則領相告于惠嬪。領相爲古大臣。國舅爲淸風光城。則國事無憂矣。鳳漢曰。臣敢不恭承聖敎乎。府君則又不之對。上憮然釋手。又推門叫苦。多下不忍聞之敎。復問曰。卿等以今日世道爲何如耶。鳳漢曰。殿下若固守蕩平。則庶無憂矣。府君始進伏曰。臣不敢知殿下今日激惱。緣於何事乎。若以申暻之䟽。至有此擧。則窃以爲萬萬過矣。暻之䟽一出。人莫不笑之。旣笑其人。豈可與之成黨乎。殿下疑之太甚。慮之太深。惟恐其打成一黨。而必無是理矣。上顧鳳漢曰。國舅之言。無乃是乎。若有轉環之意。鳳漢目止府君曰。聖上所問者。非謂此事。乃時政也。府君復奏曰。時政得失。自有當局宰輔。非臣所敢言。而若以申暻事。煩惱聖念。則决知其過矣。上怒稍解。酬酢頗從容。上曰。予於內殿。心常欽服。外言不入內。內言不出外。初未有私人私用。今年五月國舅罷職時。入告內殿。則以爲非婦人所知。畧不動心。國舅時或私覿。未甞辟左右私話。予恠問曰。婦人見私親。必有從容細語。何不防屬垣之耳乎。內殿笑而不答。後復如是。治內之德。此可知矣。又曰予所恃者。內殿與惠嬪也。府君與鳳漢退伏。上曰。卿等之心。予豈不知。旣無疑慮則何必爲聯䟽之擧乎。卿等之意何如。府君對曰。聖敎誠好矣。聯䟽之擧。盖欲同朝寅協。而同朝寅協。實不關於聯䟽與否。卽今三大臣俱登一筵。苟能一心同力。共做國計則幸矣。復何爲此無益之事乎。鳳漢曰。豈其然乎。此䟽不可不爲之矣。上命出去陳章。府君曰。小臣之參此䟽。豈不難安乎。自古戚聯肺腑者。不敢干預朝廷。如臣地處而與搢紳聯䟽。曾未之聞也。上曰。勿爲過謙也。府君曰。聖上所命。敢不奉承。而至於此事則非但私心之不安。大有防於國軆。亦不無後日之弊矣。上曰。國舅亦未甞不參朝廷事。列聖朝有卜相封君之事矣。府君再三懇辭。言甚切至。上不悅曰。卿勿復言也。府君先退。上忽自語曰。俄者國舅所言可笑者。極爲殊常。不可不處分矣。仍謂大臣曰。領敦寧以予處分爲可笑。思之極爲可駭。予豈容貸乎。不曰國舅而曰領敦寧。亦有深意也。左相尹東度曰。國舅筵奏。臣亦參聞。盖謂世人以申䟽之郞當。爲可笑。非屬於處分也。上曰。申䟽謂之可笑者。亦豈不泛然乎。筵臣皆曰。申䟽燒火。故外間罕有得見者。國舅亦未見其䟽故然矣。上厲聲曰。雖不見其䟽。獨不見今日傳敎乎。予若私國舅而不處分。則陟降照臨矣。命書傳敎曰今日處分。何等嚴截。毋論知與不知。皆當請罪之不暇。而豈謂之可笑乎。所重有在。予若顧藉。則是予欺心。是予有負也。領敦寧罷職不叙。又曰每稱地處。不欲參䟽。其意極殊常。予於此人。知之已熟。但以鄕闇故恕之矣。又曰今日處分。大軆好矣。而但欠領敦寧此事耳。人心固有不同。故奉朝賀閔鎭遠。予終未感化。今國舅生長湖中。其意亦可知也。筵臣頗力救。上怒少霽。命爻周所書傳敎。復曰召問然後可知矣。仍促府君入侍。謂曰卿所謂可笑者。終涉未安。予有所重。若或顧私則陟降俯臨。故不得已處分矣。以筵臣之力陳。將還收耳。仍出示傳敎。府君曰。臣之所達。專出於匡救之意。而誠意未周。反致聖心之煩惱。罪當萬死。請被重譴焉。上曰。然則出閤外胥命可也。府君卽退。席藁待罪。上命更授命召。仍復入侍。是時上心愈疑。餘怒未解。公卿皆勸府君峻攻山林。府君不答。卽趨入。上問曰。卿生長瑞山乎。府君對曰然矣。上復執手曰。予則老矣。卿與領相同心輔國。國安則內殿亦安。豈不幸乎。府君不對。只以俄筵事引咎。上命退出安心。

搢紳䟽〈䟽錄凡四百人〉旣成。大臣要府君會議。䟽中有申暻自速大戾。宋明欽等皆已嚴處等語。府君以此䟽旣專爲請還尊號。請進湯劑。則雖參之無愧。而若攻山林以自免。則是欺心欺君。義不可爲也。遂力言大臣俾盡抹改。諸大臣皆欲從之。而鳳漢獨固執。府君終始聲爭。至於必改而後。始乃聯名。

䟽入後。上命府君及諸大臣入侍賜批。鳳漢以還寢却尊號之敎。請稱慶陳賀。諸大臣競進同請。盖以媚悅上心也。府君獨退伏座隅。一不開口。上頻頻回顧。察其形色。而府君終始嘿然。

初上之譴罷府君。雖出於一時激惱。旋悔其過中。後數日因府君入侍。謂曰卿所云可笑之說。予誤認而疑卿矣。卿心實由於解予之過激。予今始覺。卿其安焉。又以御筆書三昨下敎實由心腹。今日面喩。諒卿忠赤十六字以賜之。

闕內儲承殿半夜失火。燒行閣八百餘間。火光燭天。中外駭惧。府君聞之。忙整衣冠。單騎赴闕。先探各殿宮平安。仍禀徵各營入直軍救火。時府君獨先往。而他將臣皆後至。大臣卿宰數人外。皆無至者。府君歸而嘆曰。以今觀之。萬一不虞。恐無爲國效忠者。是可憂也。

乙酉八月。上將幸明陵。仍欲轉拜昌陵。命駕向昌陵。時軍兵大路上留駐。盖昌陵爲迂路而長谷無人處爲五里也。府君甚悶之。屢送言于兵判及隨駕大將。筵請還收。亦使不肖引古人所云陛下縱自輕。奈宗廟何等語。縷縷請之。至獲命乃已。其隨事盡忠如此。

丙戌春。聖候危篤。府君昵侍左右。進湯劑。必親奉藥器。起居必躬自扶護。如是者三朔而無倦色。上亦一心倚仗。不令離側。自是際遇益隆。以直宿勞。屢蒙錫馬及子弟除職之賞。府君輒陳䟽固辭。上答曰。望八調攝。國舅直宿。古豈有哉。其勿辭焉。甞曰國舅近日用心過多。勞悴忒甚。欲使之休息。而予於靜攝中。以身依之。故不能捨也。及府君歿。上悼甚流涕曰。國舅不在。予將誰依。三年內親製文致祭者。累至幾十數矣。

丙戌以後。聖候長在靜攝。府君逐日或間日問候。風雨寒暑。未甞或闕。形神憊瘁。殆至不可堪。不肖等每請休息。府君歎曰。古人云事君盡禮。鞠躬盡瘁。吾之報効。只此一路而已。豈敢以勞自便乎。

府君每請暇省墓。雖愜私情。而顧望京闕。不忍離辭。途中時時流涕。記行諸作。太半是戀君之語。乙酉行中詩所云玉樓心耿結。身去夢應歸者。盖寫出衷曲也。人皆謂府君地處異他。自不得不然。而誰知府君愛君如父之誠。發於天眞耶。噫。

丙戌直宿時。羅蔘久不見用。府君日夕焦煎。遍送人散出。求好品蔘。旣而得童蔘於長溪君家以進之。其後又得好品兩重蔘許多本。送于藥院。以備進御。盖至誠所求。物亦自至也。

上因事激惱。幸舊邸。轉向鍊戎臺。時夜色已深。風雪大作。府君進當駕前。高聲奏曰。殿下何爲此萬萬過擧也。上怒曰。此時亦不顧丈人矣。府君復對曰。風雪如此。玉軆勞損。殿下何不顧宗廟社稷乎。上雖不聽而嘉其忠。

御製大訓一書。乃臨御初年所成也。辛壬死忠五人。並置逆科。義理晻昧。忠逆混淆。而言者輒被重律。故人莫敢開口。士論之寃欝。殆四十年矣。丙戌冬。上以金龍澤於仁敬王后爲至親。特拔於五人中。其餘則仍舊焉。自是公議益沸騰。左相金致仁甞於筵中。微發其端。上大怒嚴叱曰。復以大訓言者。乃逆也。諸臣皆蒼黃逬退。上遂幸彰義宮。承旨玉堂求對請回駕。上愈怒曰。大訓乃不刊之史。而敢欲改之乎。諸臣惶㥘。咸對以請改爲非。是夜上經宿宮中。過擧非常。翌日府君得私覿。請速回駕。上拍案曰。李喜之沈尙吉輩。豈非逆乎。府君徐對曰。當日五人之事。出於爲國之血忠。希功望賞之敎。於渠尙爲至寃。况可以不忠之目加之乎。上曰。三宗血脉。授受光明。則渠輩何必締結幽逕。啚成大事乎。府君曰。此則殿下未盡洞屬矣。當時一邊之徒。潛通宮掖。陰啚不軌。宗社凜如一髮。國邊之人。雖欲不爲此事。其可得乎。上翻然覺悟曰。此則卿言是矣是矣。然所謂僞詩云云。若改之則後之人必疑其有眞詩矣。府君曰。不然矣。此一句置之。則似僞似眞。猶未免黯黮。如欲破後世之惑。則不如全拔之也。上曰。此言亦是矣。予當改之矣。府君曰。聖敎誠不勝欽仰。而第大訓一篇。非但五人之含寃九地。此將爲百世不易之義理。必極盡梳洗然後。聖上處分。益復光明。願殿下毋忽焉。上頷之。還宮後命入大訓。自僞詩現出以下。至隄防宜嚴。暗地糾結。螮蝀日月等語凡累百餘字。悉命刪去。此可見大聖人所作爲。出尋常萬萬。而實亦府君密贊之力也。

甲申儒賢處分後。士論甚抑欝。而言者輒被罪。故世皆以爲忌諱。府君甞入侍私筵。上適語及宋公明欽。多下未安之敎。府君從容奏曰。殿下每自謂苦心有在。而彼宋明欽等。皆林下有名之士也。有名之士。累年癈痼。豈非爲聖德之疵累。而致後世之譏議乎。上沉吟曰。卿言是矣。頗有悔悟之意。未幾命解諸儒賢免爲庶人之律。

每入侍。小心謹愼。進止有度。有所陳白。辭旨詳明。易於聽悟。誠意懇篤。溢於容色。是故上雖素疑府君之黨合士類。沮貳蕩平。而大訓之改。儒賢之放。竟得其力焉。

己丑進宴之翌日。上行香祗迎。仍御厨院。命入內局松節茶。親酌以賜諸臣。又令諸臣各隨量盡醉。諸臣迭進受飮。鳳漢則無數痛飮。狂醉喧呼。殊無人臣之禮。上亦屢勸府君飮。府君只飮一爵。而辭以不飮。退伏楹外。益以謹嚴自持。鳳漢甚憚之。

己丑十一月疾篤。雖呻吟中。日問聖候何如。臯復前一日之夕。呼不肖使前。諄諄語及國事。且曰鳳賊不除。則國其將亡。吾每欲乘間一陳於上前。而恐事機未來。先挑禍色。以致上躬之益危。是以不能耳。

上遣御醫視疾。賜藥物。是時疾已革矣。猶命侍者扶起。以接御醫。復慼然曰。內府珍劑。豈賤臣所可取服。須勿以病重之狀仰奏。以添分外恩賜。增我不安也。

治家以儉約爲主。官高祿厚。而自奉甚薄。常着木線衣袴。晩年患濕疾。軆胖不堪勝衣。而猶不改也。所居外舍僅容膝。甞謂不肖等曰。高居廣室。非但害於儉。誠無用也。吾所居不似宰相家。或賓客多集。則每患狹窄。然夜至人散。吾一身卧在席上。而其外則皆空地矣。身不過據一席。而爲人作大宅。豈非愚乎。

乙酉進宴後。上親行毓祥宮冬享。命堂上堂下祭官奉親者。各賜米肉。行壽宴於其家。賤臣亦與焉。府君以爲君賜當與宗族共之。然年未老而敎子獻壽。甚不安。欲畧請親黨。爲眞率會。上聞之。特下御札。勸其設宴。會卿宰受壽杯。又賜梨園之樂。府君不得已行壽宴。上箋謝恩。

雖在尊貴。必輕身下士。儒衣冠者。雖乞人卽許延接。窮時友交。始終情不渝。周貧恤乏。無少留難。一時之名士大夫。或有流離竄謫及醫藥喪具之不給者。雖未有雅分。亦爲之傾財救助。曰吾非欲沽急難之名也。彼皆國之元氣。吾不敢不救也。

有自稱吳晩翠孫者請謁。晩翠公於鶴洲先祖爲妻祖也。吳入見泣言家貧甚。行乞於道。子女過三十。未嫁娶。府君爲之惻然。特與三千錢。吳出。不肖以施與太過爲言。府君責曰。汝不識故事也。鶴洲先祖未達時。吾門甚零替。晩翠公有藻鑒。故特取爲婿。此時雖晩翠。亦不意其子孫行乞於鶴洲之孫也。貧富貴賤。本無定命。而報復之理。如環無端。又安知異日吾之子孫。又不丐食於彼之子孫耶。

尊斯文敬儒賢。尤其至誠。屛溪尹先生老居湖中。爲士林宗匠。府君數致書問修身處世之方。饋送藥物。歲亦屢焉。靜菴,栗谷兩先生祠宇入京。子孫貧甚。不能辦屋子。府君爲之出力以買。聞者歎服。

故贊善宋公甞赴召。搢紳章甫投謁盈門。府君亦一往訪。晤語良久。且謂曰。山林出處。非比常調。當先以格君心爲第一義。經筵文義之外。必敷陳義利之辦。歷論治亂之迹。徐待天心開悟。下情上孚然後。漸可以革流弊淸朝廷。不宜遽及時事。以取狼狽也。宋公雖不能用。歸而語人曰。當世第一人物。惟國舅一人耳。

府君以家貧親老。早事擧業。然每恨科擧累人。不能專意問學。深探性理之奧。攻藝之餘。輪誦庸學太極啚西銘等書。及貴公務鞅掌。暇日絶少。猶常置易傳啓蒙與南塘先生所著易說於案上。潛心玩繹。又尊慕塘翁。讀其書。欣然心服。如七十子之於孔子。自歎其未及執贄。甞製小序。手書於記聞錄謄冊之末。以寓江漢秋陽之思。常謂不肖曰。塘翁發揮經傳。繼往開來之功。我東諸儒鮮有及者。見時人侵詆塘翁。則必正色責之曰。得罪於斯文。不得爲人矣。從兄寒磵先生。卽塘翁門人也。府君以其聞道最早。造詣精深。甚愛敬之。家國大小事。多所禀决。戒不肖挾書請學不怠曰。家有賢師。何必他求。先生晩居于東峽。不得源源。則慕念之語。屢發於詩什。盖其情好之篤。非但同堂之誼。而自有人所不知者矣。

府君性寬而弘。氣厖而淳。待人接物。一主仁信。雖幼𥠧卑賤。必開心見誠。不爲表襮。入其室者。如襲春風而飮醇醪。終日不能去。雖忮克陰害巧僞忍薄者。見府君。莫不心悅誠服。內自知恥。又長於善善。短於惡惡。見人是非毁譽。寞若無聞。雖其取捨之極。存乎尺度而不露形色。門生下隷有陰過。至於難貰。則但畧示踈待。竟不言其所以然。故得罪者亦無怨。謙虛自持。退若不勝。凡有事。不以己意輕斷。雖於敵以下。必廣詢博訪。每語不肖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君子終身佩服之惡訣也。汝輩其勉之。

府君每痛惡鳳漢之姦兇。然亦推不惡而嚴之義。外示覊縻。鳳漢輕佻易言。盡露其肝肺。而府君之淺深則終未能窺也。故常嚴憚之。如芒在背。及府君歿。鳳漢與其家人酌酒相賀曰。今而後得保首領矣。

議政公宰木川。治績甚著。而金相尙喆時爲方伯。信聽吏輩譖言。殿最書以下考。府君常痛惡之。遇諸道輒避。終身如一日。然亦戒不肖等曰。人情常存怨惡。則必有報復之心。萌於不知不覺之中矣。汝登仕路。與三司言議相通。非但汝之不可害彼。人雖有害之者。汝必勿與也。聖人有言君子以直報怨。挾憾陰中。大關心術。戒之戒之。

檢子弟甚嚴。有過不少貸。有善未甞面譽。甞夜會隣友語。語及不肖。府君曰。龜童吾家千里駒也。時不肖侍府君後。而府君未之知也。語畢顧視始覺之。旋曰吾醉矣。

不肖氣質褊駁。欠恭謹之風而多虛驕之習。府君每深戒之。甞書行己猶龍畏人如乕八字。付之壁上。指使識之。且曰寧卑毋高。寧拙毋巧。又戒言人不善曰。馬援所謂如聞父母之名者。眞可師也。

不肖甞在玉堂。因雷異陳箚。語頗激欠雍容。夕退。府君責曰。人臣進言。當務積誠意。從容開導。然後可以得力。今汝之箚語。全尙剛直而無惻怛之意。世皆稱之而吾所不取也。不肖出。麟弟侍側。府君笑曰。吾所以責汝兄者。欲抑其銳氣以趨中道也。其實三司言論。惟患不直。不患其過直。此不可不知也。其責勉抑揚之意。可謂至矣。

不肖在東藩時。治一殺獄。疑不能决。乃悉封文案。走禀于府君。府君執囚供中一二僞端以示之。不肖遂以是究問。囚果服。東人稱以爲神。府君之慮事精切如此。

不肖在藩。爲政頗尙剛。府君貽書曰。汝是少年。而凡受節制於汝者。皆白首士大夫也。一向拘束。彼安能堪。盖政不可以太剛。剛過則折。若又戒於剛而欲反之寬裕。則政不能有終。及此寡過。卽圖遞歸可也。不肖遂辭遞。

不肖解藩任歸時。婢僕輩過塲市。各買柳器。載以行。不肖使官隷奪而留之。府君聞之責不肖曰。歸槖蕭然。無愧於心則足矣。彼婢僕輩所買柳器。何足爲汝累乎。近名之廉。君子不取。自今可戒之。

爲文詞極贍敏。戰藝塲屋。富博馳騁。每當大小解圍。操紙筆立就。環視塲內。皆杳如也。旣呈券則又以餘力救友伴之未能者。左酬右應。若泉之湧。觀者吐舌。及榜至。己必居上游。而被餘力者。亦多獲參焉。惟以有司不明。公輒屈於殿試。然盖亦命也。凡遇公私文字。皆倚馬而成。辭理通暢。事情周盡。有時命韵賦詩。連呼數三十篇。而意匠不竭。音調婉麗。間以豪健自成一家之軆。初不拘束於古人之韜套。常曰詩所以寓興。文所以記事。達而已足矣。我不效詞匠蹙眉苦吟。安一字筆屢舂。以兾媚於人而壽於梓也。以故每有所著。未嘗留藁。府君歿後。不肖等收拾詩文合數編。藏于篋。然非先君志也。

府君每隨諸臣。參陪遊宴。上輒呼韵賦詩。令諸臣賡進。府君略不經思。卽地製呈。上亟稱之。嘗問李尙書景祜曰。國舅自少時善文乎。對曰。素稱文章士。累占大小科初試壯元。而不中會試。人皆以爲寃屈矣。上曰。見其文詞。甚敏速矣。觀其狀貌。雖未登科。豈空老之人乎。

襟懷坦曠。於物泊如也。自觀志時。已不蓄私財。及貴未嘗以産業經心。家內臧獲。或忘其所在。公退無客。則輒携筇緩步。悠然遐眺。意想常高出乎萬物之表。每以身係國家。不能逍遙林泉爲至恨。家後有小園。多蒔卉木而桃居其半。搆一架屋。扁曰寄拙亭。盖取杜甫詩緬思桃源內。益歎身世拙之意也。有詩及記。暇日會數三戚故。賞花酌酒以自娛焉。

府君捐舘之夜。有星隕之變。上自搢紳。下至隷儓。莫不嗟惜曰。棟樑折矣。國家何所依恃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