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篇

問:夫子以生民來未有之至聖,何不立法創制、自我作古,而乃信古述舊,何也?曰:惟其不師心自用而信古,不立法創制而述舊,此夫子所以為至聖也。後世紛紛多事,正坐在上者,自恃聰明,不率由舊章,而輕改祖宗法度;在下者,自逞己見,不則古稱先,而弁髦聖賢遺訓,立異好奇,雄視百代,高抬其心,不在本位:此天下所以不治,而真儒所以不多見也。

《書》稱:「學於古訓乃有獲,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今學者敝精神於無用之虛文,其於當代章程,尚多茫然,況往古之典則乎?譬猶正牆面而立,一無所見,匪見胡獲?匪獲胡戍,學無實用,世乏良材,蓋有由矣。

以夫子天直聰明,猶不輕「作」,乃後世書生,動輒著作,日新月盛,未有紀極,豈皆發夫子所木發,補夫子所來備,如日用菽粟之不可一日無耶?可以觀世變矣。

《六經四書》而外,如潦、洛、關、閩、河會、姚涇、東林、少墟諸先儒講學明道之書,皆本於躬行心得之;鰾,非汲汲以著述為事者也,其言純粹精切,足以羽翼《六經四書》,開來學於無窮。吾人幸生其後,當享其現成,實體而力踐之,無煩著述。昔有人問章楓山先生以無著作,先生曰:「前人之言多矣,刪其繁可也。」而陳白沙先生亦曰:「千聖遺編皆剩語,小生何敢復云云。」其言深可味也。

聖賢著述,原為明道;常人著述,不過博名。

聖賢著述,是扶綱常、立人極、紹往古、開群蒙,常人則借以表見於天下後世,以圖不朽而已。天理人欲之分,莫大於此。故著述愈多,則喪心愈甚,去道愈遠矣。

「默識」,是人道第一義,「默」則不尚言說,「識」則體認本面。認得奉面原無聲無臭,原「於穆不已」,自然無容擬議,自然終日乾乾,操存岡懈,何「厭」之有,以此自勵,即以此勵人,視人猶己,何「倦」之有,此方是鞭辟著裹、盡性至命之聖學。若誤以「識」為誌記,終日誌記所聞,則反己自認之實安在?縱如癡如痦,忘食忘寢,不厭不倦,亦祇是口耳末習,記誦俗學。以此自勵,是內不識己,便是誤己;以此勵人,是外不識人,便是誤人。誤己、誤人,夫子豈然?

夫子之所謂「默識」,即大學之所謂「顧認明命」也。如貓覷鼠,心無雜用,意不他適,一念凝此,萬慮俱寂。如是則本體清明,不至昏昧,日用尋常,無不在此覺中。

「默而識之」,謂沉潛自認,識得天命本體、自己真面,即天然一念,不由人力安排,湛然澄寂,能為形體主宰者是也。識得此,便是「先立其大」,便是識「仁」。孔門之學,以仁為宗,及門諸子,終日孜孜,惟務求仁。程伯子謂:「學者先須識仁,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即學而不厭也。」羅豫章令李廷平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氣象,而延平教學者默坐澄心,體認天理,陳白沙亦言「靜中養出端倪」,皆本於此,乃聖學真脈也。

問:學所以求識本體,既識本體,則當下便是,如何逞說「學」?還說「不厭」?曰:識得本體,若不繼之以操存,則本體自本體;夫惟繼之以學,斯緝熙無已。所謂識得本體,好做工夫;做得工夫,方才不尖本體,夫是之謂「仁」。

朱濟道力讚文王,象山謂之曰:「文王不可輕讚,須識得文王,方可稱讚。」濟道云:「文王聖人,減非某所能識。」曰:「識得朱濟道,便是文王。」至哉言乎!可謂八字打開,當機覲體,分明直指矣。今人所以支離葛藤於語言文字之末,而求諸外,原自己不識自己也。城識己之所以為己,本自高明,本自廣大,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合明,聖非有餘,己非不足,自然自成自道,豈肯自暴自棄。

問:「識」謂識本體,非徒誌記所聞固已,然「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誨人不倦」,豈盡望人以識本體耶?曰:本體人人固未易盡識,而求識本體之工夫,未嘗不入人盡誨,博約之誘、克己篤敬之說,所以示人以後入者,未嘗不諄懇,夫何倦耶?

學之所以為學,祇是修德;德若不修,則學非其學。「講學」,正講明修德之方也,不講則入德無由;「徙義」,所以崇德也,不徙則崇德無藉;「改不善」,所以進德也,不改則無步可進,安得不憂。故為己而憂,是自視敗然;為人而憂,是視人猶己。

自己不知學,不可不尋人講,講則自心賴以維持;自己知學,不可不與人共講,講則人心賴以維持。所講在學,學術愈明,則世道賴以維持。

治亂生於人心,人心不正,則天下不治;學術不明,則人心不正。故今日急務,莫先於講明學術,以提醒天下之人心。嚴義利,振綱常,戒空談,敦實行。一人如是,則身心康平;人人如是,則世可唐虞。此撥亂反治、匡時定世之大根本、大肯綮也,全在有立人達人之志者,刻意倡率,隨處覺導。

學之不講固可憂,講而不行尤可憂。蓋講學本為躬行,如欲往長安,不容不講明路程,若口講路程而身不起程,自欺欺人,其病更甚於不講,豈不尤為可憂。

「志道」、「據德」、「依仁」而後「遊藝」,先本而後末,由內而及外,方體用兼該,華實並茂。今人所誌惟在於藝,據而依之,以畢生平,逐末迷本,騖外遣內,不但體無其體,抑且用不成用,華而不實,可恥孰甚。

古人以道為先,是以知道者多;今人以藝為先,是以知道者少。道成而上,藝成而下,審乎內外輕重之分,可與言「誌」矣。

志道則為道德之士,志藝則為技藝之人,故志不可不慎也。是以學莫先於辨「志」,必也道成而方及藝,則朝夕遊衍,莫非攝心之助,巨細精粗,一以貫之矣。

古之所謂「藝」,如禮、樂,射,御、書、數,皆日用而不可缺者,然古人不以是為「志」,必體立而後用行。今之所謂「藝」者,詩文字畫而已,究何開於日用耶?或問楓山何不為詩文?楓山笑曰:「末技耳,予弗暇也。」莊渠先生答唐應德書曰:「聞開門授徒,無乃省事中又添卻一事,誰始為舉業作倆,不知耗了人多少精神,心中添廠多少葛藤蔓說,縱斬絕之,猶恐牽纏,況可引惹乎!朱子謂舉業是一厄,詩文是一厄,簿書是一厄,祇此三厄,埋沒了天下多少人材。願應德卓乎萬物之表,莫以此等櫻心。若謂此是次業,是指尋花問柳與力穡同也。」按先生此書,言言警切,辨志者不可不知。

「用之則行」,可以仕則仕;「舍之則藏」,可以止則止。行藏惟道是徇,進退不失其正。道苟見用,則進而行道以濟時,進非希榮;道若不用,即退而抱道以守身,萬鍾有所不顧焉。顏子才堪經邦,學能知幾,「簞瓢」泰然,心無係累,故夫子以是許之。

能知幾則臨時自小心兢業,敬慎無忽,計慮周詳。不萬全決不輕發,識微識彰,能柔能剛,涉世用兵,無不成宜。德性作用與血氣作用,自是不同,深潛縝密典孟浪勇敢,得失何啻天淵!

「臨事懼」,「好謀成」,豈惟為將之道當然,為君為相,及凡百有位,以至士之立身行己,莫不各有當臨之事、當成之謀,事無大小,莫不當然。故君而能然則萬幾理,相而能然則百官治,百執事能然則職業舉,士能然則品詣端。

富若可求,人人皆富矣;人不皆富,非命而何,即求之而得,齊景千駟之馬,何如夷齊西山之薇,一則死之日民無得而稱,一則民到於今稱之。誠不以富,亦祇以異,君子終不舍比以慕彼,況求無益於得,又豈可隨俗馳逐,徇人而喪己耶?故學者第一要安命守義,不可妄求。

問夫子「所好」。曰:夫子之好,秉彝之好也。好民彝物,則好性分懿德也,是以「好學」、「好古,敏以求之」、「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今人或好聲色貨利,或好詩酒博弈,非不各有所好,然好而不得其正,流蕩忘返,適足以自誤生平。

「樂亦在中」,困而不失其所亨也。富貴本如浮雲,況不義之富貴乎?其為心體之累、終身之玷,亦猶浮雲之障太虛,掃而去之,則萬里清澈,光風霽月,其快無涯。

古今人士,本來皎潔之品,其為不義富貴所障者何限?苟得一時,遺臭千古,清夜捫心,樂乎,不樂乎?當必有辨之者。

雅言《詩書禮》者,原欲學者雅聞其說,心繹神會,以之理性情、謹節文、練政事而逢之用也。吾人生乎千百世之後,雖不獲親炙子側而聆其「所雅言」,而共「所雅言」者,未嘗不口誦而心維,果以之理性情、謹節文、練政事而達諸用乎?若徒假其言以為富貴利達之資,無惑乎莊生謂「儒以《詩禮》發墳」,李卓吾目為「衣冠大盜」也。每一念及,曷勝慚赧!

問:「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此正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而異於常人處;若常人亦能如是,尚何聖人之不可企及?曰:常人非全無發憤時,當其發憤,亦或忘食;非全無所樂,當其樂時,亦能忘憂。但聖人之憤憂,全為明道修德,道有未明,德有未修,安得不憂?安得不發憤?道明德修,不容不樂,樂則何憂之有?置身世情綠於度外,並死生亦忘,學至於忘憂忘死生,則身與道為一矣。常人之發憤,不過為富貴功名而已,未得則發憤以圖,既得則意遂而樂。憤樂無異,而所以憤樂則異,能於所以處自奮自拔,其庶乎!

夫子以行示範,而門人惟言是求,故自明其「無隱」之實以警之,與「天何言哉」之意同。所以迪及門以返躬尚行者至矣。

師之於及門,有言教,有身教,言教固所以教其行,然不若身教之得於觀感者尤深。夫子而後,若曾子之於公明宣亦其次也。公明宣及曾子之門,見曾子居庭,親在叱吒之聲,未嘗至於犬馬,說之而學;見曾子之應賓客,恭儉而不懈惰,說之而學;見曾子之居朝廷,嚴臨下而不毀傷,說之而學。故不言之教,不從耳入,而從心受,根於心,斯見於行矣。

問:世有夫子之道德,而後諸及門得以「景行行止」,相觀而化;有曾子之篤行,而後公明宣得以奉為楷模,是則是效,其如經師易遇,人師難逢何?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其所從遊,豈無彼善於此者乎?有一善即師其一善可也,即一無所逢,而孔、顏、思、孟、周、程、張、朱及薛、陳、王、呂並先輩高賢真儒之行實,具在一室,靜對目擊而道存,莫非我師,莫非「無隱」之教,在加之意而已。

問「不知而作」「作」字。曰:「作」,動作也。動於心為思,動於口為言,動於身為行,而知為主。知則清明在躬,理欲弗淆,心無妄思,口無妄言,身無妄行,是謂動無不善;不知則昏惑冥昧,理欲莫辨,心多妄思,口多妄言,身多妄行,此之謂無知妄作。

「多聞」善言,「多見」善行,藉聞見以為知,亦可以助我之監衡,而動作不至於妄,然去真知則有間矣,故曰「知之次也」。知聞見擇識為「知之次」,則知真知矣。

真知非從外入,人所自具,寂而能照,感而遂通,「廓然大公,物來順應」。心思言動,莫非天則,未嘗自私用智,雖作非作。

夫所謂真知非他,即吾心一念靈明是也。天之所以與我,與之以此也。耳非此無以聞,目非此無以見,所聞所見非此無以擇、無以識,此實聞見擇識之主,而司乎聞見擇識者也。即「多聞多見」、「擇之識之」,亦惟藉以致此,非便以多聞多見、擇之識之為主也。知此則知真,知真則動不妄,即妄亦易覺。所貴乎知者,在知其不善之動而已,此作聖之真脈也。

天之生人,未嘗不與之以善;人之受生,未嘗不共有是善。互鄉之人,乃獨不善,此非其生來如是,亦習俗使然也。顧天下無不可變之俗,無不可化之人,特患無機可乘耳。以互鄉之童子而知慕夫子,不顧流俗之非笑,毅然請見,可見秉彝好德之良,原非習俗所得而泯。即此便是可乘之機,迎其機而進之,安知其不可與為善也。童子一善,將來可以善一家,善一鄉,變化之漸,安知其不基於此乎,夫子之見,堤子以為「待物之宏」,余竊以為成物之殷也。故君子之於惡俗,當思轉移,勿輕鄙棄。

問「君子坦蕩蕩」。曰:能俯仰無愧,便是「坦蕩蕩」;能持敬謹獨,方能俯仰無愧。問:持敬以謹、謹其獨,固致坦之要,而獨之當謹者,其詳亦可聞乎?曰:獨之當謹者非一,而名利之念,尤為吃緊,千病萬病,皆從此起。祇不為名牽,不為利役,便俯仰無愧,便坦蕩自得。小人不為名牽,便為利役,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便是「長戚戚」。

泰伯篇

泰伯逐身遐荒,毀傷髮膚,以絕大王王季之望,讓國不居,泯然無跡,並讓之之名不居,此所以為「至隱」也。今人有一善,惟恐人不知,淺亦甚矣。諺云「滿瓶不響」,亶其然乎!

為善不近名,方是真善;否則縱善蓋天下,可法可傳,有為之為,君子弗貴,以其非真也。

或曰:人祇要力行好事,一時雖不求人知,天下後世終有知之者。曰:力行好事,亦惟行其心之所安,當然而然耳,後世知與不知,非所望也。若謂天下後世終必知之而力行,終是有為而為,非當然而;然也,而身後之名,果足以潤枯骨乎?

泰伯惟行其心之所安,是以不存形跡。其後季劄化之,避位辭封,安於延陵,高風偉節,儀表千古,淵源遠矣!

曾子臨終,啟手足而「知免」,由於平日之修其身而無歉。吾人平日多歉,臨終將何以自兔?今日尚未免消沮閉藏於世上,異日必不免抱悔含羞於地下,念及於斯,曷勝蹐!

孝以保身為本。身體髮膚受於父母,不敢毀傷,故曾子「啟手足」以免於毀傷為幸。然修身乃所以保身,手不舉非義,足不蹈非禮,循禮盡道,方是不毀傷之寅。平日戰兢恪守,固是不毀傷,即不幸而遇大難、臨大節,如伯奇孝己,伯邑考、申生死於孝,關龍逢、文天祥之身首異處,比干剖心,孫揆鋸身,方孝孺、鐵鉉、景清、黃子澄、練子甯諸公,寸寸磔裂死於忠,亦是保身不毀傷。若舍修身而言不毀傷,則孔光、胡廣、蘇味道之模棱取容,褚淵、馮道及明末諸臣之臨難苟免,亦可謂保身矣?虧體辱親,其為毀傷,孰大於是!

保身全在修身,而修身須是存心。終日凜凜,戰競自持,察之念慮之微,驗之事為之著,慎而又慎,無所容乎人欲之私,而務全其天理之正,如是則俯仰無怍,生順而死安矣。

曾子揭「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詩,以告及門,此千古作聖之基也。念念如此,則念念皆天理;事事如此,則事事皆天理。一日如此,則一日皆天理;終其身常常如此,則終其身常常純乎天理矣。故存心不如此,則非所以慎獨;臨事不如此,則非所以敬事;涉世不如此,則非所以涉世;經世不如此,則非所以經世。故絕大經綸,出於絕小一心。

心小則心存,心存則不亂。臨大事而不亂,方足以任大事;臨生死而不亂,方足以了生死。

生之必有死,猶晝之必有夜,聖愚同然,古今一揆。祇要平日心事無歉,便是臨終了死善著。

一生戰戰兢兢,此心常存不放,到頭檢點乎生,超然無累而逝,方是好結果、好散場。蓋善始乃能善終,善生乃能善死。

吾人自今以前,既往之縱逸,疚心蕩檢,業已悔憾無及;自今以後,盡戰兢自持,猶歲有月限,來日無多。若復悠忽縱逸,臨終檢點生平,雖欲少延時日,痛自繩束砥礪,何可得耶?

顏子「以能問不能」,若無若虛,與物無競,非其心同太虛,安能如是,在顏子實不自知,而曾子以是稱之,則曾子所養可知矣。今學者居恒動言人當學顏子之所學,試切己自反,果「若無若虛」、物我無間、惟善是谘、怡然「不校」乎,否則其所養可知。

有大學問、大識力、大氣骨,方足以當大任、應大變,托孤而克副所托,寄命而不負所寄,遇禍亂而忠貞益著,處末路而大義愈明,若伊尹之於太甲、周公之於戍王、孔明之於後主是已。苟息節固無虧,然才弗勝任,卒負所托;霍光雖不負托,而寡學鮮識,大節為妻所奪;范質、王溥同受周世祖顧命,陳橋之變,臨難懼死,以宰相而反北面點檢;高拱、張居正同受明穆宗顧命,拱才疏識寡,居正以計擠去,恃才擅權,則又苟、霍之罪人也。

不遇盤根錯節,無以別利器;不遇重大關節,無以別操守。居恒談節義,論成敗,人孰不能?一遇小小利害,神移色沮,隕其生乎者多矣。惟遺大投艱,百折不同,既濟厥事,又全所守,非才品兼優之君子,其孰能之?

善心之興,立身之卓,德器之成,由於《詩禮樂》。今《樂》雖士不肄習,而《詩》典《禮》,未嘗不家傳而戶誦,興者、立者,果有其人乎?吾不得而知也。夫古之肄《詩》,原監其善惡以淑心;今則惟諷誦其章句,講明先儒之所發明,以為舉業之資而已。古之肄《禮》,原準其儀節以律身;今則惟裁取可為科試題目,以為應試之備而已。是肄習之始,便以弋名媒利為事,而欲善心之興、律身之卓,何可得耶?然則屏舉業不事,專心致志,肄《詩》肄《禮》,惟藉以淑心律身可乎?曰:亦顧其人何如耳。苟志在興善,即以之興善;志在律身,即以之律身。終身肄《詩》肄《禮》典人同,而所以肄《詩》肄《禮》與人異,即其所肄而一一反之於心,見之於行,由是出而應制,以其躬行心得之餘,發之舉業,方為有本之舉業,而善心之興、律身之卓,益以舉業而逢諸用,舉業即德業矣。曰:其肄之之方,可得聞乎?曰:別無方,肯實反之身心便是方。仍於肄詩之餘,擇先儒所吟有關於身心性命、綱常名教痛快警切者,每日午候精神倦散之時,朗誦數首,以鼓昏惰;擇》曲禮少儀《之有切於日用之急,及呂新吾》四禮翼《,佩服勿皸,坐立言動,整肅威儀。朔望,則設先師及顏、曾、思,孟、周、程、張、朱並薛、陳、王、胡位行禮,時操琴音,養其性情,其庶幾乎!

大才忘才,小才恃才;恃則驕,驕則吝。

「驕吝」,由於不知學,蓋知學,則知道理無窮。恒若己無一長,知德業難盡,恒若己無一善,自然威儀收斂,雖遇庸劣,亦謙和可掬,汪汪有千頃之度;不知學,則道理不明,德器無成,薄有技能,輒沾沾自喜,旁若無人。

謝上蔡別程子數年,去得一「矜」字,知學故也。「學不志穀」,方是實學,方為有志。

實學道德,自不志於功名,實為身心性命,自不念及於富貴利達。

今人初學之日,便是「志穀」之日。揣摩帖括,刻意雕繪,疲精竭神,窮年累月,無非為穀而然,此外無志,故此外無學。夫惟此外無志,是以修己務實之儒,世不多見,以致修己務實之業,無人講求,士趨日卑,士風日壤,病正坐此,可勝歎哉!

問:列國之時,邦域各別,遇「危邦」固可以不入,「亂邦」可以不居,夫在一統之世,際危亂奈何?曰:小而郡縣,大而省直,亦邦也,中間豈無彼善於此者乎,故處蜀而罹繒,李巨遊之往禍足鑒;避逮而獲免,管幼安之見幾可欽。

「有道則見」,必才足以有為,見庶不徒見;「無道則隱」,須鏟彩韜光,隱方是真隱。

「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尺璧非寶,寸陰是惜。作聖君子,及時努力。

為身心性命而學,則「學如不及,猶恐失之」,君子「自強不息」之心也;為富貴利達而學,則「學如不及,猶恐失之」,鄙夫患得患失之心也。同行異情,人品霄壤。

「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所性不存故也。

人若見得透時,則知有天下,原不足與;天下尚然,況區區尋常所有乎?一或縈懷,便為心累。夫惟淡忘,斯胸次灑然,道思過半矣。

問:「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後世師濟盈廷,而天下治日常少,亂日常多,何也?曰:五人德為天德,才為王佐,視天下猶一家,萬物猶一體,王事猶家事,各效其長,同心共濟於上。其所引用布於中外者,莫非賢能,舜又以聖明臨之,故世登上理,俗臻雍熙。後世既無五人之德之才,又多自私自利之心,其所汲引,賢者不用,用者不賢,舉錯失宜,人無勸懲,故雖濟濟盈廷,究竟無補於洽。間有彼善於此,不過僅臻小休而已。

學者居處食用,儉約方好。「禹之無間然」處,祇是「菲飲食」、「惡衣服」、「卑宮室」,功在萬世;君臨天下者且然,況常人乎?故養德當自儉始。

近代章楓山先生,官至八座,致仕在家,僅小屋三間,前面待客,後面自居,粗衣疏食,人所不堪。先生處之裕如,門人化之,莫敢華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