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刻《司牧寶監》敘

先是,瀧嗣彙二曲夫子生平講學明道之書及他論著為全集,司冠鄭山公先生倡,學憲高嵩侶先生相與協杵傳布。工竣後,獲睹是編,丁寧罷嗣曰:「此真救時良劑,輔世長民者之指南也。吾子叨第,將有民社之責,不可不奉以從事。」瀧嗣藏之中心,方圖蒞任時壽諸棗梨,乃武功倪明府業已剞劂矣。蓋明府舊識夫子於東林書院,至是代理盩篆他務,未遑竭誠造謁,退而亟詢未梓之書;得之,遂捐俸镘布,以廣其傳。嗟乎!今之茂宰簿書,期會之是理,已稱能吏,而明府獨倦倦留意於前哲循良之跡,不惜捐貲岡世。賈子曰:「移風易俗,使天下同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明府雅尚注厝如是,則其所以治武功者可知。宜乎邇來士林評吏治者,膾炙明府良法美意,不啻自其口出也。囂嗣既愧不能如明府好善之勇;而復喜覯政崇風教之大,君子於茲日奚翅空谷聞足音,而景星鄉雲之獲睹為快也。遂忘其固陋,恭題數語於簡湍,旌明府以志吾過焉。

康熙丁丑夏仲之吉,富平門人惠籠嗣沐手謹題

《司牧寶監》序

學以明體面適用也,學苟不適乎用,則空談性命,卒無補於國計民生,天下後世亦安賴有若人哉。然體之不立,而輕言用,不流於龐雜,即入於偏陂。縱才克肆,應一時而其究也不能無弊。惟體用相為表衷,故「明德」即所以「新民」,「中和」自徵諸「位育」。尼山氏以布衣直接帝王之統,問政一章,彰彰明備,非明體適用之標準歟?

關中李中孚先生以聖學自任,雖隱居不仕,而當代名公钜卿以及文人學士,多執弟子禮而受益焉。先生向就常郡駱公之請,於敝鄉東林書院倡明大道,學者蔚然奮興。時雖梧方在成童,未知執經問難。及長而勉就一氈,又以山川修阻,弗獲負笈從遊。高山仰止,惟深向往之。茲量移武功,密邇先生之廬,亦以職守所羈,未遑請益。丁丑春,攝篆盩厔,始得樞衣晉謁。即其容,穆如也;聆其言,藹如也;讀其書,醇如也。既而山所著《司牧寶監》相示,則言言經濟,字字本源,於盤根錯節之中,具批卻導竅之妙。司牧者得是一編,以為暗室中一炬,則利可興,弊可除,經可行,權可達,可以因時而補救,可以因地而制宜。

雖梧忝膺民社於饑饉流亡之後,方惴惴焉以弗克負荷是懼,雖學與仕兩者俱傀未優,而以仕為學,則道無不貫,敢弗奉為監而寶之哉?噫,先君子嘗著《法戒錄》一編以訓我子孫,亦於居官一途以類相及,而是書尤為專且詳焉。惟先生根極性命,體天德王道之全,故出其端緒,攸往咸宜,非空虛無用與泛言術敷者比。於以明體,而體不為無用之體;於以適用,而用不為無體之用。其裨益於世道人心,而因以裨益於國計民生者,豈淺鮮哉!雖梧願勉為良吏,尤願以仁人之言公之同好,爰急付之梓,而弁數言於篇首云。

康熙三十六年丁丑夏四月既望,錫山後學倪雖梧謹識

《司牧寶監》序

《司牧寶監》者,二曲先生十五年前所輯以胎知交也。先生雖鍵關養屙,而世道生民之念,夢寐相關。故其居恒非有關於人心風俗之言,不出諸口;非有關於人心風俗之事,不見諸行;非有關於人心風俗之實德實務,不以存諸心而告諸人。《匡時要務》一書,倦倦以講學救正人心為吾儒第一義。共與當事諸君子往還贈遺書答及商榷治理之言,則懇懇望以實心實政,務底乎唐虞三代之舊。蓋先生之心,萬物一體之心;先生之學,萬物一體之學。嘗自言曰:「離人無所為我,此心一毫不與斯世斯民相關,便非天地之心,便非大人之學,便是自私自利之小人儒,便是異端枯寂無用之學。吾輩須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窮則闡往聖之絕詣,以正人心;逢則開萬世之太平,以澤斯世。豈可自私自利,自隘共襟期。」噫,由斯言也,《西銘》一體之仁,《禮記》大道之公,《大學》明新至善之道,舉該於是矣。當塗之士,實充此意而見之猷為,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盛古郅隆熙嗥之休,真不難再見,寧僅區區邦國郡邑之小康小效已哉!

是編止於郡邑,特《金匱》、《千金》之一方耳,曾何足為先生傳,然藥期已疾,而言各有當。貪吏獵聲利,而先生獨取廉操;酷吏尚嚴刻,而先生獨取仁恕;俗吏重催科,而先生獨取撫字;刻吏取必三尺,而先生獨重德化;文吏修飾外貌,而先生獨重躬行實踐。一樂真可去一疾,一方真可療一症,則是編雖約略數篇,而斤古父母斯民者之寶監,莫尚於此矣。

初名《牧民須知》,友人改題曰《司牧寶監》。癸酉秋,心敬彙先生未刻舊稿,手錄二冊,什襲以藏,留為吾黨出身加民者金鏡。惟是壽木無力,徒存篋笥,越人、仲景之方,不克布諸人間,起屙回生,而徒秘之山厓石室,私心竊用,自愧自歉矣。

康熙三十二年癸酉七月朔日,雩縣門人王心敬爾緝百拜識

小引

余閉戶養屙,久與世暌,雖居恒絕口弗及世事,而世道人心,未嘗一日忘懷。睹風俗頹敝,私竊挖腕太息;遇生民阽危,不禁潛然淒愴。蓋根心之恫,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藥餌之餘,聊輯是編,以備牧民者寓目。庶因觀興感,因感生奮,自愛愛民,以實心行實政。德澤浹於民心,休聲垂於百世,方不枉大丈夫出身一場也。昔密邑、中牟、穀陽、桐鄉,皆以邑顯,所居民戴,所去見思,生有榮稱,沒而奉嘗,登諸簡冊,流馨無窮。彼其時位卿相,而名湮滅者,方此何啻霄壤?語曰「不習為吏,視已戍事」,今成事具在,有真正念切民隱,欲盡司牧之實者,儻取而鏡之,法其可法,而戒其當戒,則生民受賜多矣。一人如是,斯一方治;人人如是,斯四海治,世不雍熙,吾不信也。

司牧寶監

〈盩厔李顒輯 鄂縣門人王心敬錄〉

真公論屬

西山先生真公帥長沙,宴所屬官僚於湘江亭,作詩以勉之曰:「從來官吏與斯民,本是同胞一體親。既以脂膏供爾祿,須教痛癢切吾身。此邦素號唐朝古,我輩當如漢吏循。今日啪江一杯酒,便煩借作十分春。」又為文以諭,聞者莫不感動,吏治為之一變。茲節錄其要於左。

某猾以庸虛,謬當閭寄,朝夕思所以仰答朝廷之恩,俯慰士民之望,而心長才短,必官僚協心同力,庶克有濟。區區輒有所懷,敢以布於左右。蓋聞為政之本,風化是先。潭之為俗,素以淳古稱。比者經其田里,見其民樸且願,猶有近古氣象,則知昔人所稱,良不為過。今欲困其本俗,迪之於善,已為文諭告,俾興孝弟之行,而厚宗族鄰里之恩。不幸有過,許之自新,而毋狃於故習。若夫推此意而逢士民,則令佐之責也。繼自今邑民以事至官者,願不憚其煩而諄曉之,感之以至誠,持之以悠久,必有油然而興起者。若民間有孝行純至,友愛著聞,與夫協和親族,胴濟鄉閭,為眾所推者,請采訪確實,以上於州,當與優加褒勸。至於聽訟之際,尤當以正名分、厚風俗為主。昔密學陳公襄為仙屠宰,教民以父義母慈,兄友弟恭,而人化服焉。古今之民,同一天性,豈有可行於昔,而不可行於今?惟毋以薄待其民,民亦將不忍以薄自待矣。此某之所望於同僚者也。

教化有司急務,而俗吏每多忽之,簿書之外,漫不關懷,其政可知。先生渝屬,首惓惓焉,急先務也。有師帥之責者,尚其鑒於斯。

然而正己之道未至,愛人之意不孚,則雖有教告而民未必從。故某願與同僚各以四事自勉,而為民去其十害。

何謂四事?曰:

律己以廉

凡名士大夫者,萬分廉潔,止是小善,一點貪汙,便為大惡不廉之吏。如蒙不潔,雖有他美,莫能自贖,故以此為四事之首。

撫民以仁

為政者,當體天地生萬物之心,與父母保赤子之心。有一毫之慘刻,非仁也;有一毫之忿疾,亦非仁也。

存心以公

傳曰「公生明」,私意一萌,則是非易位,欲事之當理,不可得也。

蒞事以勤

當官者一日不勤,下必有受其弊者。古之聖賢尚日昃不食,坐以待旦,況其餘乎?不可不戒。

何謂十害?曰:

斷獄不公

獄者民之大命,豈可少有私曲。

聽訟不審

訟有實有虛,聽之不審,則實者反虛,虛者反實矣,其可苟哉?淹延囚係;一夫在囚,舉室廢業,囹圄之苦,度日如歲,其可淹久乎?

慘酷用刑

刑者不獲已而用,人之體膚,即己之體膚也,何忍以慘酷加之乎?今為吏者,好以喜怒用刑,甚者或以關節用對,殊不思刑者國之典,所以代天糾罪,豈官吏逞忿行私者乎!不可不戒。

汎濫追呼

一夫被迫,舉室惶擾,有持票之需,有出官之費,貧者不免舉債,甚者至於破家,其可汎濫乎?

招引告訐

告訐即敗俗亂化之原,有犯者自當痛治,何可招引?今官司有受人實封狀,與出榜召人告首陰私罪犯,皆係非法,不可為也。

重疊催稅

稅出於田,一歲一收,可使一歲至再稅乎?有稅而不輸,此民戶之罪也;輸已而復責以輸,是誰之罪乎?

科罰取財

民間自二稅合輸之外,一毫不當妄取。今州縣有科罰之政,與夫非法科斂者,皆民之深害也,不可不革。

縱吏下鄉

鄉村小民,畏吏如虎,縱吏下鄉,猶縱虎出柙也。弓手士兵猶當禁戢,自非捕盜,皆不可差出。

低價買物

物同則價同,豈有公私之異?今州縣有所謂行戶者,每官司敷買,視市直率減十之二三,或不即還,甚至白取,民戶何以堪此?

某之區區,其於四事,敢不加勉。同僚之賢,固有不俟丁寧而素知自勉者矣,然亦豈無當勉而未能者乎?傳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又曰:「誰謂德難厲,其庶幾賢不肖之分,在乎勉與不勉而已。」異時舉刺之行,當以是為準。若至十害有無,所未詳知;萬一有之,當如拯溺救焚,不俟終日。毋狃於因循之習,毋牽於利害之私。或事閱州郡,當見告而商榷焉。必期於去民之瘼而後已,此又某之所望於同僚者也。抑又有欲言者,夫州之與縣,本同一體,若長吏偃然自尊,不以情通於下,僚屬退然自默,不以情達於上,則上下痞塞,是非莫聞,政疵民隱,何從而理乎?昔諸葛武侯開府作牧,首以集聚思廣忠益為先。某之視侯,無能為役,然虛心無我,樂於聞善,蓋平日之素志。自今一道之利病,某之所當知者,願以告焉;某之所為有不合於理,不便於俗者,亦願以告焉。告而適當,敢不敬從;如其未然,不厭反復,則湖湘九郡之民,庶乎其蒙賜,而某也庶乎其寡過矣。敢以誠告,尚其亮之。

當事者果虛心無我,樂於聞善,執不樂告以善。集眾人主才識以為才識,則其才識何可限量。若自恃才識,而好察不行,上下之情不通,自病病民,將有不可勝言者矣。智愚賢不肖之分,正在於此。

某昨者叨帥長沙,嘗以四事勸勉同僚,曰律己以廉,撫民以仁,存心以公,泣事以勤。而某區區實身率之,以是二年之聞,為潭人興利除害者,粗有可紀。今者蒙思起廢,再撫是邦,竊伏惟念所以達上恩而慰民望,亦無出前之四事而已,故願與同僚勉之。蓋泉之為州,蠻貊聚焉,犀珠寶貨,見者興羨;而豪民巨室,有所訟逆,志在求勝,不吝揮金。苟非好信自愛之士,未有不為所汙染者。不思廉者士之美節,汙者士之醜行。土之不廉,猶女之不潔;不潔之女,雖工容絕人,不足自贖;不廉之士,縱有他美,何足道哉!昔人有懷四知之畏,而卻暮夜之金者,蓋隱微之際,最為顯著,聖賢之教,謹獨是先。故願與同僚力修冰蘖之規,各厲玉雪之操,使士民起敬為廉吏。可珍可貴,孰有腧此,此其所當勉者一也。

先儒有云:「一命之士,苟存心於愛物,於人必有所濟。」且以簿尉言之,簿勤於勾稽,使人無重疊追催之害;尉勤於警捕,使人無穿窬攻劫之擾,則其所濟,亦豈小哉!等而上之,其位愈高,係民之休戚者愈大。發一殘忍心,斯民立遭茶毒之害;發一掊克心,斯民立被誅剝之殃。盍亦反而思之,針芒刺手,茨棘傷足,舉體凜然謂之痛楚,刑威之慘,百倍於比,其可以喜怒施之乎?虎豹在前,坑在後,號呼求救,惟恐不免。獄犴之苦,何異於比,其可使無辜者坐之乎?己欲安居,則不當擾民之居;己欲豐財,則不當臉民之財。故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共在聖門,名之曰「恕」,強勉而行,可以致仁。矧當斯民憔悴之時,撫摩愛育尤不可緩。故願同僚各以哀矜惻怛為心,而以殘忍掊克為戒,則此邦之人共有廖乎?此所當勉者二也。

公事在官,是非有理,輕重有法,不可以己私而拂公理,亦不可靚公法以街人情。諸葛公有言:「吾心如秤,不能為人作輕重。」此有位之士所當視以為法也。然人之情每以私勝公者,蓋徇貨賄則不能公,任喜怒則不能公,黨親戚、畏豪強、顧禍福、計利害,則皆不能公。殊不思是非之不可易者,天理也;輕重之不可腧者,國法也。以是為非,以非為是,則逆乎天理矣;以輕為重,以重馬輕,則違乎國法矣。居官臨民而逆天理、逢國法,於心安乎?雷霆鬼神之誅,金科玉條之禁,其可忽乎?故願與同僚以公心持公道,而不淚於私情,不撓於私請,庶幾枉直適宜,而無冤抑不平之歎。此所當勉者三也。

「民生在勤,勤則不匱」,則為民者不可似不勤;「業精於勤,荒於嬉」,則為士者不可以不勤。況為命吏,所受者朝廷之爵位,所享者下民之脂膏,一或不勤,則職業隳弛,豈不上孤朝廷而下負民望乎?今之居官者,或以酣詠遨遊為高,以勤強敏恪為俗,此前世衰弊之風也,盛明之時,豈宜有此!陶威公有言:「大禹聖人,尚惜寸陰,至於來人,當惜分陰。」故賓佐有以蒲博廢事者,則取而投之江。今願同僚體此意,職思其憂,非休遊毋聚飲,非節序毋出遊,朝夕孜孜,惟民事是力,庶幾政乎訟理,田里得安其生。此所當勉者四也。

某雖不敏,請以身先,毫髮少渝,望加規警。前此官僚之間,或於四者未能無愧,願自今始,洗心自新。在昔聖賢,許人改過,故曰「改而止」,儻猶玩視而不改焉。誠恐物議沸騰,在某亦不容苟止也。敢以城告,幸察焉。

右西山先生諭屬文,言言懇惻肫摯,實萬世為政之大經也。有官君子,宜各揭之座右,朝夕觀省,知其當然而責其身以必然,斯自愛愛人,無愧民牧矣。

呂公諭屬

新吾呂公巡撫山西,愛民真如保赤。特著《實政錄》一書,頒之所屬,責成有司,以求實政。凡政務所關,及小民生計,區處靡不詳盡,痛快精確,秦漢以來僅見,誠經世碩畫,救時指南也。依而行之,天下唐虞三代矣。茲摘其諭屬明職之切於府州縣者於左。

公召太原所屬州縣掌印正官而諭之曰:宇宙之內,一民一物,痛癢皆與吾身相關,故其相養相安料理,皆是吾人之本分。《書》云:「山川鬼神,亦莫不寧,及鳥獸魚憋之咸若。」魚憋非吾同類,而且使之咸若,然猶日彼有血氣心知,欲生惡死所同。鬼神奚賴吾人,山川有何知識,而亦使之亦莫不寧者何?蓋聖人以天地為心,為民生立命,心思既竭,仁愛無窮,必使乾坤清泰,海宇安寧,無一事不極其妥貼,無一物不得其分願,而後其心始遂。

伊尹,有莘之耕夫也,當隱居時,便樂堯舜之道。其言曰:「予弗俾後為堯舜,其心愧恥,若撻於市。一夫不獲,曰『時予之辜也』夫君不堯舜,自有當其恥者;一夫不獲,自有任其辜者。而伊尹引為己責,深自愧罪,祇是真真切切,見那君民痛癢觸著,便自相干,而致君澤民。我又有此學術,是以孔席不暖,墨突不黔,汲汲皇皇,殷殷懇懇,祇是這個不忍的念頭放歇不下。吾輩七尺之軀,不短於古人;耳目口鼻、四肢百骸,不少於古人;《六經四書》,子史百家,至今大備,吾輩誦習,又多於古人。祇似看得天下民物與我分毫無干,豈是這腔手中,天不曾賦與不忍人的一點良心?如何百姓痛癢全不關心,死活通不介意?

大段今之為吏,品格不同。第一等人,有這一點惻隱真心,由不得自家,如親娘之於兒女,憂饑念寒,怕災愁病,日思夜慮,釣膽提心,溫存體愛,百計千方。凡可以使兒女心遂身安者,無所不至,雖強制之不能,雖淡薄之不減。所以說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心切而政生,慮周而政詳,雖欲歇手不得,此謂率其自然。第二等人,看得天地萬物一體,是我性分;使天下萬物各得所,是我職分。不存此心,便有愧於形骸;不盡此心,便不滿其分量。惓惓維世道,亟亟愛民生,以謂為之自我,當如是耳,此謂盡其當然。但才有勉強向道之心,便有精神不貫之處。第三等人,看得潔己愛民,修政立事,則名譽自章,不則毀言日至。士君子立身行己,名節為先,奈何不自愛,是為名而為善者也。第四等人,守能潔己,而短於才心,知愛民而懦於政,可謂善矣,然毫無益於郡邑,安能為有無哉?第五等人,志欲有為而動不宜民,心知向上而識不諳事,品格無意,治理難成。第六等人,知富貴之可愛,懼檳斥之或加,有欲心而守不敢肆,有怠心而事不敢廢。無愛民之實,亦不肯虐;無向上之志,亦不為邪,錄碌庸人而已。第七等人,實政不修,粉飾以詐善;持身不慎,彌縫以掩惡;要結能為毀譽之人,鑽刺能降祥殃之灶。地方軍民之事,毫髮不為;身家妻子之圖,殷勤在念:此巧宦也。近者大家成風,牢不可破矣。第八等人,嗜利耽耽,如集膻附腥;競進攘攘,如馳騎逐鹿;多得錢而好官我為,笑罵由他笑耳:此明王之所不赦,明神之所必殛者也。

嗚呼!正學衰,世道絕,利逢之錮習既戍,側隱之真心遂死,失所民物,付托何人?吾黨泄泄遝遝以苟富貴,世道傾頹,萬物愁歎,將遂任其所終乎?儻一深思,可為慟哭,天生此身,豈為酒肉之囊,錦繡之架哉?天生此民,豈為士大夫之魚肉,官府之庫藏哉?儻一深思,可為大愧。本院無能振拔,罪之魁也,諸君千萬努力!

仕宦有比八等,吾人自審果居何等?若遜一等而弗居,區區介於二三之間,已為無志,儻更瞠乎其後,將何以自立耶?噫,往者悔無及,來者猶可追,讀斯諭而興感,憬然悟,爽然失,勃然奮,洗腸滌胃,抖擻整頓,從新別做一番人,夫誰得而禦之?

知府之職

知府一身,州縣之領袖,而知州知縣之總督也。今之為知府者,廉愛嚴明,公誠謹慎,便自謂好官,而課知府者,見其能是,亦以好官稱之矣。不知此八字者,知州知縣之職,而非知府之職也。知府無比八字,固為不肖,僅有此八字,是增一好知州知縣耳。設府洽、建府官之意,豈謂是哉?

為知府者,或奉院司之科條,董督僚屬;或酌郡邑之利病,細與興除。所屬州縣掌印正官,及佐領合屬一切大小官員,有用刑不當者,持己不廉者,政不宜民者,怠不修政者,昏不察奸者,塗飾耳目者,虛文搪塞者,前件廢格者,阿徇權勢者,差糧不均者,催科無法者,收解累民者,竊劫公行者,奸暴為害者,風俗無良者,教化不行者,倉庫不慎者,獄囚失所者,老幼殘疾失養者,聽訟淹濫者,橋梁道路不修者,荒蕪不治、流移不招者,衙役縱橫不禁者,屬官如是,知府皆得以師帥之。師帥不從,知府和以讓貴之;讓責不改,知府得以提問其首領吏害;提問不警,知府得以指事申呈於兩院該道。辟之一人,一肢病不得謂之完身;辟之一裘,一幅斜不得謂之完衣。所屬州縣有一不肖之吏,有一失所之民,有一不妥之事,不能安輯而處置之,尚得謂之完府乎?

務俾所屬之吏,廉愛嚴明,公誠謹慎,如我一身;所屬之政,廢興墜舉,弊革奸除,如我一堂;所屬之民,無一不得其所;所屬之物,無一不得其理。循良者署以上考,無論卑微;不肖者署以下考,無附炎熱。使屬吏知有府之可畏,不敢不守官;知有府之可服,不患不共命。如是而千里之封疆,凜凜風生;萬井之黎民,滾滾雨潤。知府之職,不當如是乎?夫帥之不能,知之當審,乃一切從厚徇情,而寮屬署考,十九稱賢。又極其點,無乃行私罔上,紀法不蕩然盡廢乎?賢太守其熟念之。

府職之責任如此,拊心自問,曠瘭與否,快歉自知。

知州、知縣之職

士君子無濟人利物之心,則希清華慕通顯,總之無益於蒼生,不若聽其求富貴。苟乎生疾惡抱不平之氣,悲民懷欲救之心,朝興一利,而朝即澤被閻閻;夕除一害,而夕即仁流市井。隨事推恩,聽我自便,因心出洽,惟我施行,則莫妙於知州知縣矣。

朝廷設官,自公卿以至驛遞,中外職街,不啻百矣,而惟守令人稱之曰「父母」父母云者,生我養我者也。稱我以父母,望其生我養我者也。故土地不均,我為均之;差糧不明,我為明之;樹木不植,我為植之;荒蕪不墾,我為墾之;逃亡不復,我為復之;山林川澤果否有利,我為興之;訟獄不平,我為乎之;凶豪肆逞,良善含冤,我為除之;狡詐百端,愚樸受害,我為翦之;嫖風賭博,扛幫癡幼,我為刑之;寡婦孤兒,族屬侮奪,我為鎮之;盜賊劫竊,民不安生,我為弭之;老幼殘疾,鰥寡孤獨,我為收之;教化不行,風俗不美,我為正之;逮里無師,貧兒失學,我為教之;倉糜不實,民命所關,我為積之;獄中囚犯,果否得所,我為恤之,斛斗秤尺,市鎮為奸,我為一之;貧民交易,稅噪濫征,我為省之;衙門積蠹,狼虎吾民,我為逐之;吏書需素,刁勒吾民,我為禁之;徵收無法,起解困民,我為處之;遊手閉民,蕩產廢業,我為懲之;異瑞邪教,亂俗惑民,我為驅之;庸醫亂行,民命枉死,我為訓之;士風學政,頹敗廢極,我為興之;市豪積霸,專利虐民,我為治之;捏空造虛,起禍誣人,我為杜之;聚眾黨惡,主謀唆訟,我為珍之;火甲負累,鄉夫騷擾,我為安之;某事久廢當舉,我為舉之;某事及時當修,我為修之;民情所好,如己之欲,我為舉之;民情所惡,如己之譬,我為去之。使四境之內,無一事不得其宜,無一民不得其所;深山窮谷之中,無隱弗達;婦人孺子之情,無微不照:是謂知此州、知此縣。俾一郡邑愛戴吾身,如坐慈母之懷,如含慈母之乳,一時不可離,一日不可少,是謂真父母。各官試自檢點,果能如是否乎?

眈詩賦者以豪放自高,好宴安者以獺散自適,嗜驕泰者以奢侈自縱,工媚悅者剝民膏以事人,計身家者括民財以肥己。民生疾苦,昏昏絕不聞知;風俗美惡,夢夢那復理會。一般坐轎打人,前呼後擁,招搖大市,稠人之中,面目亦安否乎?意念無愧否乎?大街小巷,千百人環視,愛我乎?敬我乎?恨我乎?笑我乎?厭惡而鄙夷我乎?此不必揆之人情,一反己而可知矣。如此做官,果稱職否乎?

夫醫者之治人也,診其脈息,望其形氣,投以湯丸,曰:「一服去甚,再服卻疾士一服減半,四服全愈。」病家驗之,日異而月不同,計期而卒有效,曰:「此良醫也。」若搪藥裹而來,守治數月,病無捐於分毫,仍播藥裹而去,何辭以復主人?守令到任之時,便察此郡邑受病標本,施洽後先,何困可蘇,何害當除,何俗當正,何民當懲,何廢可舉,洞其病痛,酌其治法,日積月累,責效觀成。自初任以至去任,光景改觀幾何?民愁蘇醒幾何,政事修舉幾何,或享利於目前,或垂恩於永久,庶幾士民數其事而稱之曰:「吾父母到任以來,某事某事有功吾民。」吾臨去而白檢點之曰:「吾於地方興得某利,除得某害。」疲瘵之苦頓蘇,膏澤之施亦足;如此洽民,即是良醫治病,何快如之。儻到任時地方是這般景象,離任晦地方依舊是這景象,如此等官,虛享數月俸薪,無益百姓毫厘。試一省察,稱職廢職,兩院之獎薦,有愧無愧,戒劾有屈無屈;自有一點不死之真心在,又何暇計較考語優劣,歸咎他人誣陷哉!

言言警切,字字骨髓。必如此,方是以實心行實政,方是民之父母,方為無忝躍職。一有不盡,便是曠癱,曾謂賢者而滾曠乎哉?必不然矣。

有父母之責者,如果實心實政,此篇自宜揭之座右。時時閱則時時薰心,朝朝暮暮板則朝朝暮暮感發。振委靡之氣,換塵俗之見,畢智慮,彈精力,何效弗臻?治績冠絕一時,聲稱超出尋常萬萬矣。

先賢要言

為政大經大法,詳具真、呂兩先生諭中,範我後人,如規矩準繩,不可尚矣。然先賢警偏救弊,隨時致戒之散說足以為鑒者,亦不可以莫之知也。謹列數則於左:

魏莊渠先生答俞獻可知縣曰:大丈夫欲致君澤民,不為相則莫如為令與守。近君者莫如相,近民者莫如守令,而令彌親矣,癢屙疾病,無一而不相關也。賢者所至,塗炭者可使之枕席,小民戴之如君,親之如父母,上之人固將敬之,如九鼎大呂,山川若增而勝焉。能重此官者,在己不在人。

令之於民,果癢屙疾痛,一一相關,出塗炭而置之枕席,方不愧為民父母,方是知重此官。

答黃汝玉曰:聞汝出宰江陰,且喜相去伊邇,政聲可日聞也。吾嘗謂今世仕宦,堪以廟食百世者,惟守令則然,令尤親民矣。然曠世僅僅一二見者,何哉?卑者汨利,高者騖名,而實惠及民者寡耳。汝為民父母,其毋謂民頑,毋歉才短。民之頑歟,勿庸忿之,姑惟勸之。才之短也,勁以補拙,問以求助,屈己以求之,虛心以察之,皆有益於我也。守己潔廉,愛民懇惻。推此道也,蠻貊可行,矧文獻之邦耶?

「卑者淚利,高者騖名」,此兩言說盡古今通病。雖未必人人如是,其實如是者恒多,非大特立實行之傑,吾誰與歸?

答利賓曰:為守為令,實惠務要及民。若能真愛民如子,民亦真愛我如父母矣,切忌不可用術。民至愚而神,爭以詐術應我,一不誠而萬有餘喪矣。才高之人;往往坐此而敗,況才短者乎?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憂誠之未至,不憂民之未孚也。

忠信可孚豚魚,況民乎?

答呂德曰:汝書倦倦問政,嗟乎,今之作縣,即孔門之為邦也。但古有君道,漢猶有長道,今直仆道耳。此固法弊,亦由人弊。下焉者惟知漁利,人面而鬼心,此盜賊之行也。汝必不肯自汙,亦不待吾勸戒。稍上焉者,但務名以干上司之知,共弊徒虛文,無惻怛之實,此市井之心也,吾不願汝為之也。守身如玉之潔,如冰之清,而愛民也如父母之切,有不獲上下之心者乎!

徒虛文而無惻怛之實,此病亦多。一精白之心,純惻恒之實,是在賢者自勉耳。

東萊呂氏《官箴》曰: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則知所以持身矣。然世之仕者,臨財當事,不能自克,常自以為必不敗。持必不敗之意,則無不為矣,然常至於敗而不能自已。故設心處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借使役用權智,百端補治,幸而得免,所損已多,不若初不為之為愈也。司馬子微《坐忘論》云:「與其巧持於末,孰若拙戒於初。」此天下之要言,當官處事之大法,用力寡而見功多,無如此言者。人能思之,豈復有悔吝乎?

歷觀古來以墨敗守者,其初皆自以為必不敗者也;縱幸而得免,不明敗於王章,亦未嘗不陰敗於天譴。昔侯監為江夏令,與勝緣長老居約有舊,每暇必訪,則必已為具。一日廷待殊闕,監怪問之,約曰:「公每到土地必先報,此番不報,是以失待。使問不報之由。」是夕,約復得夢曰:「侯監合作宰相,與吾有統攝,故報。今受胡氏白金六十兩,枉斷一事,天曹已削相名,與吾無統攝,故不報。」由斯以觀,則凡律身不謹,冥冥之中,默有以乘除者何限,特人不覺耳。籲,可畏也哉!

張希孟曰:古之為政者,身任其勞,而貽百姓以安;今之為政者,身享其逸,而貽百姓以勞。己勞則民逸,己逸則民勞,此必然之理也。憚一己之勞,而使闔境之民不靖,仁人君子其忍爾乎!昔予路問政,而聖人告以先之勞之無倦。嗚呼,此真萬世為政之格言也歟!吏佐官治事,其人不可缺,而其勢最親。惟其親,故久而必至無所畏;惟其不可缺,故久而必至為奸,此當今之通病也。欲其有所畏,則莫若自嚴;欲其不為奸,則莫若詳視其案也。所謂自嚴者,非厲聲色也,絕其饋遺而已矣;所謂詳視其案者,非吹毛求疵也,理其綱領而已矣。蓋天下之事,無有巨細,皆資案牘以行焉,少不經心,則奸隨出,大抵使不忍欺為上,不能欺次之,不敢欺又次之。夫以善感人者,非聖人不能。故前輩謂不忍欺在德,不能欺在明,不敢欺在威。於斯三者,度己所能而處之,庶不為彼所侮矣。

諸吏曹勿使縱遊民間,納交富室,以泄官事,以來訟端,以啟幸門也。暇則召集講經讀律,多方羈縻之,則自然不橫矣。

段伯英嘗宰距野,民有犯法受刑者,每為泣下。或以為過,希孟聞之歎曰:「人必有是心,然後可以語正政。且獨不聞古者亦有禁人於獄而不家寢者乎?要皆良心之所發,非過也。」

以上當官者不可不知。

牧政往跡

前敷篇已盡牧民之實,比則牧民之跡也。歷代膺牧民之任而無愧其職,彪炳史冊者,不勝更僕。聊揭數人見其槩,以作牧民榜樣。

段堅知福山縣。福山故僻邑,堅以德化民,刊布《小學》諸書,令邑人講誦,復以詩歌興之,必欲變其風俗。或謂其迂闊不能行,堅獨謂:「天下無不可化之人,吐閑無不可變之俗。」嘗有詩曰:「天下有材皆可用,世間無草不從風。」始終不少懈,由是陋俗丕變廠海邦島嶼,颯溫乎有弦誦風。以薦超升知萊州府,治萊如治福山。時召州縣官與燕,俾言志歌詠以申政教。未期月,萊人大化。

段公加意風化如此,可謂知所先務。有師帥之責者,安得人人盡如此公,則風動時雍,處處可為熙皞矣。

張需知霸州。霸當順天、河間之中,近畿輔,民遊食者多,生業凋殘。需至,集里老究悉共故,於是海里咒簿,列戶各報男女大小口數,派其合種栗麥桑麻,及女紅訪績之具,畜牧雞豚之數,行勸諭。暇則親至村落,取其戶簿驗之,缺者有罰。且多方鼓舞,民皆樂從,勤立生業,里鮮遊惰。不再期民俱有恒產,生理日滋,民用殷富。

守令之職,不出教養二端;而教養之實,久已不見不聞其有舉行者。教則不過申飭鄉約,了一故事;養則並故事亦不了,惟知刻意菌絲,誰肯留心樹桑?張公獨能以是為務,得致治之本矣。職司民牧者,不可不是則是效。

海瑞知淳安縣,愛民如子,視錢如警,攜二蒼頭,自耕官地以食。性鯁直,不畏強禦,豺狼破膽,豐節耿介,為近代第一人,比之包閻羅。海公風力絕俗,固非吾人所敢望,然亦不可不勉。

徐九思知句容縣,御吏甚嚴,人人惴恐,於法不敢有所舞。約束僚佐,毋得擅攬訟及需賦民錢,而捕按其用事左右。每受訟牒,必命其人與親識偕,往往和處;其不即和處者,面諭使之心服。間一抉之,敷不過十,毋置獄。然至於武斷力兼之輩,不盡法不止也。諸所催科受役,預為之約;過期而不至者,俾里三老逮而笞責之,終不遣一隸卒下鄉,隸卒列庭下如木偶。積九載,遷工部主事。將行,民號泣強留,彌月不得發。度不可留,咸曰:「幸惠訓我,使我奉之如奉公。」九思揮淚曰:「我無以訓而曹,惟勤與儉及忍耳。儉則不費,勤則不惰,忍則不爭,保身與家之道也。」生平不嗜肉食,唯嗷菜佐脫栗。又畫一青菜於堂曰:「古不云乎,民不可有此色,士不可無此味。」至是,父老刻所畫菜,而書「勤儉忍」於上,曰:「此徐公三字經也。」家肖像而屍祝之。

自古未有不便於民而曰善政,不得民心而稱循良者。徐公之令句容也,其心惻然為民,其政藹然便民。故其得民之深,真猶家人父子。三復其跡,不覺斂衽。

顧光遠知泰和縣,俗好訟,每坐堂,訟者雨集。憂遠乃為文勸諭,親書木榜,長敷丈,譬曉諄切,民爭來觀,觀已轍去,不訟者什二。又俾訟者居譙門上,思三日然後得拆,思不三日,去不訟者過半矣。擇吏淳謹者一人,置簿受獄詞,而勾稽其始末,民誠負冤,方為剖理,非誠負冤,願悔自止者聽不問。未幾,民不復訟。

此法頗妙,依此法而行之,訟者若猶不去,大則據理斷遣,小則委鄉約公評。如是則大事化細,細事化無,訟不期息而自息矣。

王印長知澤州,實心實政,治行為天下第一,民戴之如私親,去後相與屍祝不替。公嘗作《愛錢歌》,揭示通衢曰:「非我不愛錢,我愛誰不愛。敲骨吸人體,天理良心壤。逼人賣田宅,把來我置蓋。逼人鬻妻孥,把來我養賴。逼人揭銀錢,把來我放債。人哭我喜歡,有些不爽快。我見愛錢人,當身遭禍敗。又見愛錢人,子孫為乞丐。空落愛錢名,唾罵千年在。我有愛錢方,人己兩無害。少吃一雙雞,可買五日菜。少穿一疋綢,舉家有鋪戴。儉用勝貪圖,吾鼎猶當愛。」讀此數言,可想見其操履矣。

任楓知靈石縣,其治行與王公相似,所題署中諸對聯,亦與《愛錢歌》同類,附錄於此,以存典型:

天理人情不遠,為公為私,畢竟爾民共見;

催科撫字並行,其難其慎,祇是此心勿欺。

精神耗簿計,罪過哆端,真有愧於匹夫匹婦;

面目付風塵,奔走不暇,又何怪乎呼馬呼牛。

君子重廉恥,無廉則無恥,事事檢點,休留下千年唾罵;

好官貴仁明,不仁由不明,時時省察,要知道百姓艱難。

常是庭前多錯為,入來自覺羞琴鶴;

若教門內有私竇,出去如何對士民。

民聞苦千孔千瘡,退食常懷憂慮;

漏屋嚴十指十視,獨坐更覺恐惶。

此公揭此自警,時切冰兢,惟恐一念或錯,一事失宜,貽悔中心,貽羞地方。比方是以實心行實政。王永命知某縣,矢公矢慎,其示尤膾炙人口,附錄於後:

一切火耗,盡行禁革。百姓赴櫃納糧,俱照部頒法馬平戥,自封投櫃,不許一毫耗折。儻有守櫃官役搖惑,仍前耗折等弊,爾民即時嗚鑼喊稟,以憑重懲。

本縣一奉簡書,即將鋪墊等項,預行捐除。今除火耗,已經示革外,其各項攤派名色,一並盡行革除。季長衙役,不得分毫影射。

本縣刑贖不加,易生訟心,豈非本縣原以愛爾等者,反以擾爾等乎?不思官長縱甚愛我,贖鍰縱不累我,鞭撲縱不及我,而一字公門,九牛難拔,以致票差勾索之繁擾,審訊守候之苦愁,將幾貫汗血金錢,費如泥沙,並多少正經生涯,盡成耽閣。想到此聞,睚眥小忿,何怨可結,何仇不解,乃甘自沈苦海也。

諸色工匠,不過末務溯口。若令供應官役,平日既無工食之設,臨時又無工價之費,彼竭蹶在官者,固不敢辭,復不敢言,而嗷哺待室,究亦何堪?如修城之舉,公務也,亦必記日計工,隨人償價。至本縣衙舍一切雜役,俱照民聞平雇,隨工見發,斷無片紙隻字拘追爾等。爾等儻稱官役索騙幫貼,或被告發,或被訪知,定行重治。

預免鋪墊文

新官到來,必有一番鋪墊;百姓承接,便添幾詐窮愁,此從來陋規,實難拔弊種。衙舍主動用有數,地方之乘借無窮,色色取之行戶,衙役視為固然;絲絲派之民間,里季習若常事。是朝廷設一吏,課此一邑治,尚未知所治而先受其侵;小民望一官,興此一方利,將未見所利而已得其害。上千功令,下擾窮民,司牧之謂何,寧其出此乎?況生性守貞介之操,讀書識節愛主義,繩木榻,必屬親播,煥具茶爐,無非自辦。拜命之始,遷土之瘠,遷民之苦,已歷歷在心目中矣,何得從損下之費,重煩我父老為也。至於任之後,一縷一絲,皆照時估;一黍一粒,皆發現錢。以及隨行執事,公出供應,徹底白備,無擾我民。凡皆體朝廷愛養百姓至意,敢曰矯避廉譽而不行吾志也。儻有里役人等故為朦混,巧生科敘,爾等各有身家,各有性命,弊端所在,大法隨之,斷不惜爾等一家之哭,遺我百姓一路之哭也。吞刀飲灰,滌盡腸胃,慎之勿忽。

欲做好官,須是恤民;果實實恤民,民方見德。恤民之實,固不止於此,而此則共大端也。臨民者誠若是,斯近悅遠服而頌聲作,人人愛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矣。

救急單方

絳州辛復元先生著。先生自序曰:「吾晉頻年加師旅,因饑饉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各天,仳離情狀,淒愴不忍言。予手援不得,坐視不安。噫,致是源奉,誰復肯逆,可奈何?或曰拔本塞源,不敢望矣。聞之醫書,謂急則治其標,子盍留意?予曰然,謹擇一二單方,敬為治標者一助。」

首方季康子患盜,問於紥子。孔子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夫子此言,今人未必不笑為迂談。試觀今日寇賊為何而起,全為好貨財、貪聲色、遊手任伏之夫。又使之衣食不足,所以潰決不可收拾。究其所以致是者,蓋不可不知其故矣。果肯猛然一醒,將身心徹底澄清,所以培民衣食之源者在比,所以興民羞惡之良者在此,所以奠國家磐石之安者在此。若不從此清理,是揚湯止沸,而不去薪,日張皇,日危迫矣。

夫子告康子「不欲」二字,未亂行之,可保不亂;既亂行之,可保復洽。

又方王陽明先生開府豫章,置二匣於行臺前,榜曰:「求通民情,願聞己過。」

先生無我如此,比大知也,大仁也,大勇也。今日上下蒙蔽,情不疏通,肯法陽明先生,除去自家尊倨體態,廣張告示,凡民間疾苦,軍情急務,諸人願條陳者,俱許條陳,公門不得攔阻。擇其善者行之,勿露何人條陳,言不可從,姑置之。合眾人之聰明識見,以為己之聰明識見,則不患知謀不過人,而生民塗炭,不可救也。

此方在今日可通服,但恐求治不切,牙關緊閉,不肯下咽耳!若求治誠切,實實肯服,則聞所未聞,為益匪尠。

民有欲惡,惟民知之,如人有痛癢,自家獨曉,若不告人,誰便理會,即與摩搔,亦何得便到痛癢之處?凡境內有何利當興,何害當除,令各據實自陳,從長計議,斟酌施行。如是而地方不大治,政事不卓越,吾不信也。

附:按院公移

巡按山西監察御史嗎為公務事,照得絳州儒學糜生辛全著有救急單方,本院從與中閱之。其言援據明確,俱救時篤論。書生中乃有此人,不覺為之心折矣。為此仰府官吏,印動本院贖銀,製大木扁,上書「隱居求志」四字,左列本院街名,右書本生姓名,用鼓吹導送本生,以見本院采聽善言之意。仍將《翠方》梓印一百冊送院。其紙及印刷工食,亦在院贖內文用。完日具繇繳查,須至票者。〈【另有頒行各州縣公移。】〉

馮按臺一見此方,即頒布通省,樂於聞善如此,則其居官可知。否則犯其所忌,鮮不以為迂而擲之,閱猶不肯終篇,況肯以之勵入耶?賢哉!此公士林傳為美談,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