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离中国两年,回来本急急想把在俄研究所得以及俄国现状,与国人一谈,不料到京三天,接触的中国现实状况,令我受异常的激刺,不得不先对中国说几句“逆耳之言”。

万里之外时时惦念着故乡,音信阻隔,也只隐隐约约听见国内“红白面打架的把戏”。一进北京才有人告诉我,去年上海金银业罢工工人竟遭“洋狗”噬啮,唐山罢工工人又受印度兵的蹂躏。中国政府原来是“率兽食人”的政府,谄媚欧美帝国主义,以屠杀中国平民劳动者为己任。

我再想不到,两年之后回来见着一狗彘食人的中国!

我两年不读的中国报上,却只见什么“最高问题”,什么“阁员问题”,“巡阅使问题”,制宪问题,……都是高高在上的中国,高等人物的大心事。我不知道,威海卫的问题,片马问题,英国派兵唐山,殴辱重庆学生以至于纵犬食人等问题,究竟值得衮衮诸公的一顾否?难道这些问题太“低”?这是以为“最高问题”不解决,阁员问题不解决,就可以断送片马,断送威海卫,任命苏皖赣巡阅使就是为着巡犬起见,白纸黑字的宪法草案就足以保证中国平民不受外人强力的剥夺其生命自由劳动权利呢?可怜的五四运动竟成历史的古事,可怜的中国“民意”竟如此之消沉。唉!

这几天报上又见汉口的工人风潮,英商禁止工人结社,武装巡捕任意殴击逮捕工人,随便放枪。地方官对于此种丧权辱国的事情,只知道戒严,请问他防范的是谁,保护的又是谁?大概一般下等的苦力被捕挨打,算得什么事!真正只是“最低问题”,不值一顾。可是……

中国的平民呵,你们不配谈最高问题,也得谈一谈最低问题呵。当年“五四”运动的精神那里去了!处于如此严酷的帝国主义的压迫之下,还只顾坐着静听人家谈最高问题制宪问题,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呵。我恐怕就是最高问题解决了,制定了一万万条的好宪法也没有用处。群众的平民,爱国的学生,有志的青年,也可以醒醒,不要再做华盛顿会议的黄梁梦了。

中国真正的平民的民主主义,假使不推倒世界列强的压迫,永无实现之日。世界人类的文化,被这一班“列强”弄得濒于死灭且不必说起,中国平民若还有点血气,无论如何总得保持我们汗血换来的吃饭权。全国平民应当亟亟兴起,——只有群众的热烈的奋斗,能取得真正的民主主义,只有真正的民主主义能保证中国民族不成亡国奴,切记切记!不然呢,我恐怕四万万“人”的地方,过两年就快变成英国猎狗的游猎场了。

1923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