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苑集》序

客有持子宋子《潛溪》諸集來者,曰:「某帙宋子三十年山林之文也,某帙宋子近著館閣之文也。其氣貌聲音,隨其顯晦之地不同者,吾子當有以評之。」

余家浙水東,去宋子之居不百里遠,知宋子之劬學,入青蘿山中,不下書屋若干年,得鄭氏所蓄書數萬卷,書無不盡閱,閱無不盡記。於是學成,著書凡若干萬言。其文之師者性也,性之師者道也,道之師者先王先聖也,而未嘗以某代家數為吾文之宗、某人格律為吾文之體。其所獨得者,三十年之心印,律之前人,石不能壓之而鈞,鈞不能壓之而斤者,萬萬口之定價也。昔之隱諸山林者,燁乎其虎豹煙霞也;今之顯諸館閣者,燦乎其鳳凰日星也,果有隱顯易地之殊哉?不然,以宋子氣枯神寂於山林,以志揚氣滿於館閣,是其文與外物遷,何以為宋子?

抑余聞婺學在宋有三氏:東萊氏以性學紹道統,說齋氏以經世立治術,龍川氏以皇帝王霸之略誌事功。其炳然見於文者,各自造一家,皆出於實踐而取信於後之人而無疑者也。宋子之文,根性道,幹諸治術,以超繼三氏於百十年後,世不以歸之柳、黃、吳、張,而必以宋子為歸。嘻,三十年之心印,萬萬口之定價,於斯見矣。客何以山林、館閣岐宋子之文而求之哉?

客韙吾言,錄吾言為子宋子《潛溪新集序》。

洪武庚戌二月初吉,會稽老友楊維楨序。

《翰苑四集》序

翰林侍講學士金華宋公景濂,自少以文雄一時,人不遠數千里求之,殆遍於中國、四夷矣。其居青蘿山所作者曰《潛溪集》,其在朝所作者曰《翰苑集》。《潛溪集》凡若干卷,故翰林承旨歐陽文公為之序。而《翰苑集》復萃記、序、碑、銘、表、傳、雜說,厘為前、後、續、別四集云。予嘗讀而好之,浩乎莫窮其所至,乃撫卷而歎曰:

文章,經國之要也,豈直一藝而已哉!而與時升降,其變不一。在唐則宗昌黎韓子,在宋則宗廬陵歐陽子。韓子之文祖於孟子,而歐陽子又祖於韓子,皆所謂傑出於千百者也。元初,姚文公以許氏之學振於北方。下至天曆、至正間,又有蜀虞文靖公、金華黃文獻公,亦若韓子之在唐、歐陽子之在宋矣。然文靖公之放言極論,縱橫無窮,其氣焰莫敢迫;而文獻公之不失準繩,卑不可隆而高不可抑也。

大抵先秦兩漢以來,聖人之經汩於諸子,道固晦而未明也,故各騁異同之說以誇耀一世,恒病其駁而不純。及宋,周、程、朱子大發其是非邪正,奚趐黑白之形。而後之立言者由是求合於道,亦既無弊矣。又惜蓄之無源,而徒剽竊陳腐、支離蔓衍之為工,孰知其去古遠而益抏,不亦悲夫!公自五經子史,靡不通究。其造理也精,其考事也博,故發之於文章,悉鏟近習之陋,學者翕然師之。國朝龍興,遂以布衣登侍從之選,歷十餘年。凡大製作、大號令,修飾潤色,莫不曲盡其體,實與虞、黃二公相後先已。

雖然,虞、黃二公屬重熙累洽,所以黼黻一代之盛者為易,今國家肇造之時,將昭武功而宣文德,以新四方之觀聽,使知大明之超軼三五,豈不為難乎?嗚呼,正聲勁氣,充塞宇宙,星辰河漢,山川草木,風雨雷電,鬼神變化,龍跳虎躍,雖極瑰詭奇絕之觀,惡足以喻其巧邪?

昔公之總修《元史》也,予獲預編纂之列,熟其論議,觀其儀矩,非一日矣,故知公為深而望公為重,輒為之說如此,尚俟知言於後,而非諛其所好云。

清江貝瓊廷珍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