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通庵募緣疏

夫多藏寡與,病坐慳癡;廣勸博祈,道惟堅苦。然有善知識,無愛髮膚,何待沿門持缽;乃大比丘,詎辭心力,務求遍地成金。離之俱傷,合則雙美;機難兩遇,事必相須。

圓通庵者,去鎮二里許,村而近市,僧多雜俗。宗僧性慧,始事剃披,遽勤拮據。感龍象之泣,冀信者之哀。苟能開大歡喜之途,終當獲不退轉之效。在募者,小或丈室,大至須彌,何分廣狹;在施者,多而太倉,少雖粒米,豈有缺圓!以茲堅苦之忱,破彼慳癡之性。念惟各盡,功則同歸。謹疏。

東禪寺玻璃閣募緣疏

邑東西各有湖,湖有寺,寺有閣。登閣焉,如坐舟中。倚船窗而下視,水可掬可漱,可濯可灑。即不以為佛國,而不以為勝地不可也。寺僧岸公曰:「閣必積經,經必積僧,僧必置田飯之。」發願作玻璃閣。閣計其費可三四千金而足。

吳居士幼如難之,問鍾子。鍾子曰:夫募者為願,施者為緣。願有待則頓成為難,緣無方而漸致亦易。以願聽緣,以緣湊願,是岸公之志也。且夫佛無土非國,而莊嚴者非勝地或莫之肯先焉。登是閣也,但作舟中想,見可掬可漱、可濯可灑者在船窗間,樂其勝焉。因是以有閣,閣因是以有經,經因是以集僧,僧因是以有田。以無方之緣,足有待之願,旦暮遇之,居士何難焉?

吾宗僧有性慧者,募作圓通庵,止數十金,不能取盈,持缽甚苦。見是疏得無河漢!豈其地之不東禪,抑其人之不岸公邪?請戲質之老岸,並出是疏廣之。

題三明和尚募積經疏

僧誦經未必解,有經未必誦。有經不誦,誦而不解,故其經曰「積」。積之為言,近於無用。猶積錢不必使,而或有使之;積書者不必讀,而或有讀之。或有使之,或有讀之,則雖不必使,不必讀,而不可不積也明矣。

今檀施者雖有誌心信向,見其積而無用,則施之念不期怠而自怠。不知寺有經,使人望而知其為寺;有經而僧能誦,使人望而知其為僧。如金銀、土石、膠漆作佛形像,瞻禮者以為佛,而忘其為金銀、土石、膠漆,則其用亦大矣。故積經者,象教之意也。誦經不解,賢於不誦;有經不誦,賢於無經。則雖知其積而無用,亦可以慨然施之而不疑矣。況僧如三明者,信敏人也,非誦經而不解及有經而不誦者乎!

重裝牛首祖像疏解

佛有斷割肢體,示無所慳。而諸經乃云,以金木、土石、膠漆作佛像,瞻禮讚歎,便獲福報。胡輕其身而重於其身盡之像也?

退谷居士鍾惺曰:瞻禮讚歎,從像而生,則佛法以像而長存。佛之欲存其法,有甚於其身者,則像烏得不重?重其像,宜無如金木、土石、膠漆之可久者,舍此而畫,其為可久也難矣。夫真能重其法者,必從其難久者而務為久焉。難久者而務為久,則非徒如金木、土石、膠漆,瞻禮讚歎而已,又將有所以為守之之道也。是以古人畫重人物,人物重佛道。在作者伸紙濡豪之初,已辦一極久之願力,必得於守者之人而後已也。

牛首有歷代祖師畫像百幅,久矣。萬曆丁巳三月,惺寓白門,與王子宇、林子楙、楙弟古度、胡子起昆獲觀之。似非一時所為,而威儀嚴慈。此百祖之身若與我聚於一時者,像之所為也。已傷其歲久,紙軸毀敗,歸與吳子惟明圖重裝表之。惺自書各祖出處其上。

夫作者願力,期必得夫守者之人耳。守者之人不易得,不得已而求夫所以守之之道。夫裝裱之於畫,其於以為可久也差易,不可謂非守之之道也。是歲五月十五日,惺謹識。

募修牛首山羅漢殿疏

予募裱牛首祖像八十餘軸年餘矣。有石居士者,感其義,捐數百金,構牛首羅漢殿。

夫眾生黑業不同,造於慳者甚多。諸佛菩薩廣設福利,以勸人施。夫眾生主施,則諸佛菩薩遂主受乎?蓋施者,慳之反也。施則慳除,慳除則黑業除,黑業除則人人可作諸佛菩薩。人人可作諸佛菩薩,諸佛菩薩斷臂割首之不惜,而何愛以身為受乎?

今匹夫齊民無故而欲致數百金,則其所以致此數百金之故,其舉念行事有不可言者矣。今以一念一事之有感,舉數百金一旦捐之,則並其所以致此數百金之故,一旦懺除之矣。舉所以致此數百金之故,隨此念而一旦懺除,其為善念福緣,又豈盡於此數百金哉?此諸佛菩薩勸施之意也。

曰:居士既身捐數百金,胡為乎募也?予曰:裝裱祖師畫像,其所施幾何?居士感之,至捐數百金。彼一切善人,豈無感居士而共作佛事者乎?若身捐數百金,而使一切善人無由發布施之念,猶墮慳貪業中,此世俗輕財之說,非諸菩薩所以勸施之意也。

募畫祖像疏

祖之為言傳也,不自其身而止也。使止於其身,是上自飲光止矣,又上而曰毗婆屍佛止矣,於祖之義何居哉?祖之教既不自一身而止,則夫莊嚴祖像以使之傳者,又豈可自一處而止乎?

牛首祖像百幅,信心者多臨而瞻禮之,不欲其像自牛首而止也。新安方居士欲廣牛首祖像之傳,而委之戴清之,可謂得人。像成而置之黃山,可謂得地。鍾子方客白門,感牛首祖像之裝者就渝而圖新之,聞其事而歡喜讚歎,告二君廣勸十方信心,成此功德,勿生退轉。第提祖之一字,顧名而思其義焉,斯可也。

京山多寶寺募五大部經疏

乞法者欲釋其疑也,計宜乞於多法處。乞於多法處,能使與者生饒益想,生歡喜想,而不必苦其難。施法者欲起其信也,計宜施於少法處。施於少法處,能使受者生希有想,生難遭想,而不敢忽其易。

吾鄉京山有多寶寺,其來數百年矣,而尚未有經也。寺僧海林行腳至金陵,誓募五大部經以歸。懼其難就,不勝悲惱。

鍾子廣之曰:仁者無憂。夫金陵自齊、梁以來,故佛國也。若乞法於多法處,而此中檀越施法於少法處,機緣無妙於此者。

且吾聞經為如來全身,施經者非施財,乃施如來全身也。昔有一菩薩,以己所生之國粗弊無法,請於如來,歸教化之。今以數百年之寺,而耳不聞佛,目不見經,粗弊孰甚焉?譬若以此中檀越為菩薩,處多法之地,而視娑婆世內,尚有無法之國,必且身先往化之。今有方便於此,一人施經,是以一菩薩齎一如來全身,往送於其地也;多人施經,是以眾菩薩齎一如來全身,往送於其地也。有如來全身之賜,而又免於菩薩自往之勞,其踴躍助顯,施之惟恐不速,而勸之惟恐不廣也,又豈止五大部哉!

募盂蘭盆施食念經禮懺疏

李溫陵有言:「阿彌陀佛,亦祇是尋常慈孝之人而已。」此通透平實之言也。由此推之,所謂佛事菩薩行,亦不能舍尋常慈孝之事之行,而別有所謂事與行也。

七月十五日盂蘭盆何始乎?始自大目揵連為其母悅帝利已墮餓鬼道而拔之者也。焰口施食何始乎?始自如來為其弟阿難將墮餓鬼道而拔之者也。拔一母,拔一弟,而必拔千億劫餓鬼,其願抑何深,而不敢以為深;其力抑何勞,而不敢以為勞;其福德抑何廣、何遠,而不敢以為廣且遠:但以為尋常慈孝之情。若曰:吾所拔者止一母,止一弟耳。嗟乎!舜之孝,至天下化、天下定;武周之孝,至郊祀禘嘗,治天下如指掌——而猶曰此庸行也,與此何異哉?人人有父母,人人有兄弟,聞盂蘭盆而願附,見施食而樂助。此非佛事,孝慈之事也;此非菩薩行,孝慈之行也。世有不言佛、不言菩薩者,有不言孝慈者哉?

長生館,焦太史放生地也。僧定安者曰:「吾將以今年是日,於水際作盂蘭盆會,持尊勝咒,施食、念經、禮懺,為五晝夜功德。」以疏示惺,願題數語,以告大眾之願附而樂助者。惺德薄罪重,三十年內,喪嗣父嗣母,喪生母,喪仲弟、叔弟、季弟與妹,喪長男,諸男女眷屬幼者不與焉。創巨痛深,悲淚歡喜,述二事緣起以告大眾。彼大眾者,亦不因是語而願附樂施也。其亦曰:人人有父母,人人有兄弟而已矣。

募修大報恩寺觀音殿疏

金陵自康師以三七日致舍利,始有塔。今大報恩寺佛殿後,插煙霄而亂星日,為震旦國中莊嚴第一者,文皇帝之為也。舍利往往有光,隨人願力所見。雖以惺之根淺業深,猶曾得一遇之。前為佛殿,殫極弘麗。想元末國初,革命、靖難之際,士民之坑屠,兵將之夷殺,與夫忠臣義士之捐糜,事定想興,聖主大雄大悲,必有憯於誌者。庶幾仰藉三寶津逮,於以解其結而資其福,深心所托,非苟而已也。

殿毀於火六十年,而牆壁兀兀然立於煙霜風雪之中,劣得不仆者,蓋有故焉。然而復之則難言矣。大凡土木興作出縣官者,廢則疏請出水衡錢新之。今邊腹多事,公私告匱,水衡錢豈能及此?中丞本如吳公,信心護法,自度利他,數十年如一日。惻然龍象之泣,重興信者之哀。曰:「吾以積官餘俸,倡眾修舉,代濟縣官之乏,而存皇祖拔幽功德於萬一。非惟善信之極思,亦臣子之至情也。」於是捐資首復塔左之祖殿,與未毀之伽藍殿相配,若左右手之翼如也。念塔後之觀音殿如人之有坐也,募眾重修,以為佛殿之地,而屬惺為疏以勸施者。

惺猶記戊午開、鐵失守,軍民糜爛無數,名將大吏從之。南都善信,醵錢米不訾,飯僧懺誦,廣建水陸道場,普薦忠魂。惺實為疏。至中夜,聞甲馬之聲,雜風雨而夾星霜,趨於壇左,感應如此。報恩塔殿,乃文皇帝所以雪冤拔滯於革命、靖難之際者。今遼禍未歇,河東腥膻,所屠戮過當於往歲。文皇在天,憯然於誌,必有甚者。今新此塔殿,豈止如前水陸功德?方今物力告絀,宰宮居士,隨其方便,倡和勸助,代為皇家永此福田,亦輸財急公之誼也。

(沈刻《隱秀軒集》文秋集疏一止此)

募造丘家橋緣起疏

去吾邑北四十里,舊有橋曰丘家橋,潛、沔及邑中走鄖子、武漢孔道也。其地曲岸高急,二壁相拒,恒有頹勢。水盈涸皆怒,而盈為甚,衝波擊岸,而返無所釋憾,捍巨石如漂木屑。橋力不支,不能不圮,圮而至於亡矣。官民濟者,輿馬步皆病,或溺焉。涸則人行釜底,懼不脫於淵。

亡弟叔靜讀書橋左之龍禪寺,曾慨然談及造橋事。僧復初者無所長,一味專愚而戇,能忍勞而已。弟曰:「此募造橋者之具也。」僧亦先見一馬墜岸死,心動。聞弟言,心獨喜,自負力任募事。同年李長叔少參為之疏。於是係鋃鐺數丈於頸,擊柝號通衢者三年。頸鐵礫街石有聲,石皆刓,頸創蟲出,而橋之不能造如故也。於是燒其二指,而橋之不能造如故也。橋之逋石,為土人侵匿,搜之,至為所擊折臂,而橋之不能造如故也。

天啟壬戌歲三月,予自南都歸,將入閩。王程嚴迫,居家僅旬餘。許為之疏,而日不給,力亦不能施。僧恒明者,予族子也,力勸予成此事,而僧復初不知也。人有言予之不為募疏及財施者,皆僧恒明所持,復初恚,將與為難。

次年癸亥,予憂歸,客有談及此者,曰:「佛法忍辱戒嗔,此豈僧之所為?」予心憐焉,此僧亦苦矣。私計有一人首捐百金為大眾倡,彼二僧者何至是?然不敢以其事屬之己,亦不敢望之人也。予起入內,僧養明者在坐,謂弟快曰:「而伯氏適動一念而中止,若知之乎?」弟曰:「不知。」各罷去。居月餘,予室人有寤而與予言者,曰:「君昨夕與我言造橋事乎?」予驚曰:「未也。若安從問及此?」曰:「適夢君以百金造一橋,聞轉石邪許聲而寤。」予悚然。一念之動,萌蘖未成,人我無主,而僧占色於外,女人感夢於內。惺雖非喜施任事之人,而持地菩薩及護法諸神,已署我作募造主矣,惺亦何力以逃之?乃先捐六十金,以其事告同年謝彥甫侍御。彥甫喜,立付十金於予,問予曰:「事則善矣,收放橋金者為誰?」予對以「自捐者自貯之以待用,余不敢知」。彥甫曰:「子誤矣,子任此事而不任收放,人將袖金而不出。」予乃任收放事。以其言告李長叔,復喜。先是,王茂才以橋許捐石百塊,封識二十金,待有首倡而後捐之。

惺初念其費度可百五十金,可成,則取諸相知數人而足。弟快與鄉老杜君步其地而相度之,曰:「此橋造之不如法,後致頹圮,積石偎倚水中,助其怒,行者之苦乃甚於無橋。非三百金不可。有餘,則庵住僧施茶,皆善因也。」如是則其勢不能不仰於募。

募非易事也,僧復初之效可見於前矣。且橋利速成,非塔廟等工,可以漸次有待。於是惺為疏,附長叔後,多書小冊,令相知者人持一冊,隨地隨人,大要度其必施者而後募之。寧少而與,勿多而許,使不為空言。錢穀之數,與橋費不甚相遠,而後役興焉。出入年月絲毫皆有疏記。橋成之日,易以佳名,工費若干,同事者若而人,並勒碑陰。

(以上一篇錄自《鍾伯敬先生遺稿》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