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敬先生既以視閩學政,出褒其新舊所撰著詩文若干卷,合而名之曰《隱秀軒集》。自先生之以詩若文名世也,海內無不知有隱秀軒者;而隱秀軒之有集也,鍾先生之所撰著不止於集之中,亦不盡出於集之外也。鍾先生既已自定其集,而手以授余,曰:「是亦可以傳矣。夫不可傳而求為可傳者,世方不佞是藉焉,不佞何藉此也?故夫序之可以已也。」鍾先生既不欲世有序《隱秀軒集》者,世實亦無有能序《隱秀軒集》者。抑澤也,支離憔悴人也,於梓是集也,竊有志焉。無名之名,不文之文,以糠比為珠玉導,可乎?

蓋自先生之以詩若文名世也,後進多有學為鍾先生語者,大江以南更甚。然而得其形貌,遺其神情。以寂寥言精煉,以寡約言清遠,以俚淺言衝淡,以生澀言新裁。篇章字句之間,每多重復,稍下一二助語,輒以號於人曰:「吾詩空靈已極!」余以為空則有之,靈則未也。使嘉、隆之作者幸而裙襦獲全,含珠無恙,而使今日之作者不幸而刻畫眉目,摩肖冠帶,波流風靡,此倡彼和,有識者微反唇於開先創始者焉,則何不取《隱秀軒集》而讀之也?其中片語隻字,有不本之經,參之子,輔之史、集,根理道、原性情者乎?有不暢之以氣,琢之以辭,約之以格,無促弦、無窘幅,人情物理,事在耳目之前,而想不窮天地之幻者乎?人累篇所不能了者,而一二語能了之;人累語所不能摹者,而一二字能摹之。披文相質,真所稱日新富有、變化無方者也。故不聽鈞天之奏,不知擊缶之為細響也;不視銖衣之彩,不知被褐之為粗陋也。唐齊己好慕韋蘇州,效其語以贄,一再讀輒棄去不省覽。後乃徐出其故草以進,大加賞識,曰:「子奈何舍故吾而學我?」人之針芥相投、臭味相合,大抵在風神清濁,志氣通塞,必不在章句聲韻間。今世之為齊己者政復不少,先生其何以待之?余之梓是集而序之也,非序先生之集,而序世之學為先生集者也。

先生為人,落落穆穆,涉世自深,出世自遠,意不可一世,而獨屈節好餘。即其好餘也,其為落落穆穆如故也。如先生者,微獨其詩若文,即其人亦真能為空靈者也。昔有人精持內典,常以手指畫空中,書寫文字,人去而經書處自然嚴淨,雨不能濕。古德猶惜其中滿字化為半字,嘻,斯可為空靈之極矣,知此義者,乃可以序《隱秀軒集》也哉!

天啟壬戌六月既望,虞山沈春澤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