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西战争与海洋政策
巴黎和约与菲律宾问题
西班牙一败涂地,只有求和。美国同意讲和的条件有三:
1.西班牙放弃古巴;
2.西班牙割让波多黎谷与太平洋上的另一岛屿;
3.菲律宾问题,留待将来解决。
在法国的斡旋之下,双方在巴黎正式讲和。在和会中,西班牙对于古巴独立,割让波多黎谷与太平洋上的一岛(最后决定为关岛),都立即答应。因为美国已宣传了好几年要解放古巴,战败的西班牙知道古巴以及西印度群岛的其他岛屿都已无可挽救,只有听任战胜者支配。至于太平洋上富庶的菲律宾,美国在过去几乎向未提到,一般美国人,包括当时的总统,根本不知菲律宾在世界的哪一方位,所以西班牙人仍希望能保有这块东方属地。但美国的野心已到全部暴露的时候,在一八九八年年底的巴黎和约中,强迫西班牙放弃菲律宾群岛。
菲律宾人的想法如何呢?美军在靠菲人协助作战时,虽然始终回避作肯定明了的诺言,但言里言外地却给菲人一个印象,美军是来帮助菲人摆脱西班牙的统治而独立自主的。所以在马尼拉攻下之后,阿根那斗立即宣布菲律宾共和国成立,并要求美国承认。不料杜威将军向美国政府报告,借口这个共和国不代表全体菲人,而只代表菲人中的一派,主张美国不予以承认。也就在此时,在美国内部已开始掀起一个与战前对古巴一样的一个对菲律宾的宣传攻势,唯一不同的只是此次攻势的帝国主义色彩更为露骨而已。
美帝侵占菲律宾的宣传攻势
美帝对菲的宣传攻势有一特点,就是宗教气味异常浓厚,浓厚到使人感觉有碍呼吸的程度。《纽约先驱报》( )于一八九八年八月二十二日发表了一位教授的言论:“马尼拉向我们伸出她那破断流血的双手,我们必须紧握这双手,接受我们的解救责任;我们如此做并非一件政治野心的勾当,而是上帝所赋予我们的一个使命。”这类的话,绝非例外,大同小异的言论与情绪传遍全美,许多美国人糊里糊涂的俨然自居于世界上神命使者的身份。一位教会的主教窦柏尔(Bishop James M.Thoburn),在美军开始以武力平定菲人的反抗之后,公开宣称,他认为这个“不得已的流血斗争”是“上帝的意旨所加给我们的”。
然而“替天行道”论的杰作,不出于这些二三等的角色,而是出于以宗教虔诚著称的当时美国总统麦金莱(William Mckin-ley)。据他事后向一群宗教人士的自白,他是跪在白宫内向上帝不断祷告求助后,才得了神的启示,决定美国非占全部菲律宾不可的。他那篇上帝启示之下的谈话,大意如下:
(1)美国不能把菲律宾交还西班牙,因为交还不知如何统治他人的西班牙,是可耻的;
(2)美国不能听任菲律宾被其他国家占领,因为这将对商业不利;
(3)美国不能容许菲人自主,因为菲人没有独立自主的能力;他们如果自治,将较西班牙的统治尤为黑暗;
(4)最后,事出无奈,美国只有占领全部菲律宾,教育菲人,提高菲人,开化菲人,基督教化菲人。
我们所要注意的,就是菲律宾人经过西班牙三百五十年的统治,大部早已皈依基督教。但那没有关系,因为西班牙式的基督教显然是没有美国式的基督教那样纯正的!
美国非占菲律宾不可,真正的理由究竟何在呢?那位虔诚的总统一时失检,在充满神圣词句的谈话里已无意中透露了一点消息。美国此时已开始计划东亚大陆上可能的大规模商业发展与政治活动,而菲岛正是实现这个政策的跳板。海军人士认为菲岛为维持西太平洋势力所必需,绝不能撒手。许多人沉不住气,把这些心里的话率真讲出。一八九八年八月的《世纪杂志》发表了资本主义代言人,自命财政专家的范德利(Frank Vanderlip)的一篇论文,其中指出“世界人口的一半,都居在由菲律宾可以顺利到达的国家中”。很显然的,在这些“可以顺利到达的国家”中,中国是占有重要地位的。共和党的重要头目之一,参议员韩纳(Mark Hanna)于一九〇〇年十月,美国仍在强力平抑菲人的反抗时,发表他的意见:“如果说我们要一个适中据点,以便给美国人民在那个东方大国(按指中国)一个维持立脚地的机会,就算是唯利是图,那么上帝啊,我们就唯利是图好了!”
美西战争后美帝的进而垂涎中国,极其显著。一八九八年十二月十五日的《波士顿先驱报》( )声音:“菲律宾群岛是我们到中国的踏脚石。”此外尚有许多报纸杂志,都异口同声地说明,为向中国谋发展,必须占有菲律宾。
除了美国内部乌烟瘴气的一些侵略理论外,尚有外来的鼓励,为美帝打气,劝它必须紧抓机会。表面上处在极盛的顶点,实际已经开始就衰的大英帝国,此时也感到德国及其他欧洲大陆国家军事与经济的竞争日益强烈,很想拉这个新大陆的同文同种国家为同伙,以免自己在欧洲以及在全世界势力太孤。所以在美西战争中,联合王国一贯的对美国表同情,战后也仍继续鼓励美国向外侵略,尤其是向太平洋与远东谋发展。深谋远虑的不列颠帝国主义者,此时已开始盘算英美在太平洋与远东联合一起以抗其他帝国主义的方策。就在这种机缘之下,出现了有名的帝国主义诗品。
帝国主义诗品的代表作——《白人的负担》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几十年中,在文坛上象征帝国主义,特别是象征不列颠帝国主义的一位江湖诗人,就是吉卜灵(Rudyard Kipling)。他的作品,无论是韵文还是散文,很大一部分都是对殖民地人民直接间接的诬蔑,与对帝国主义鼓励或颂扬的作品。在他这类的文字中,最轰动一时,至今仍为人所讽刺传诵的,就是他的一篇《致合众国》的诗,首句为“背起白人的负担”(Take up the White Man's burden),后来普通都称这首诗为《白人的负担》。此诗在英美两国同时发表,在英初见于《伦敦泰晤士报》一八九九年二月四日的一期,在美发表于《麦克鲁杂志》( )一八九九年二月号。诗的大意说:统治劣等民族乃是上帝所赋予白人的使命,这个使命并非容易完成,因为劣等民族不知感恩,白人在责任感的驱使下费了很多心力去保护他们,增进他们的福利,但这些劣等民族非仅不感激涕零,反转来而对白人倒要愤恨指责;然而优秀的白人不可灰心,不可厌倦,既是上帝所赋予的使命,虽然对自己一无好处,统治劣等民族虽然只是一种痛苦,但是叹一口气之后,仍只有“背起白人的负担”!
好一篇《白人的负担》!此诗发表时,西班牙虽已被迫割让菲律宾,但菲人对于新的主人却已开始较当初对西班牙人尤为强烈的反抗。当时美国内部,主要的因政党对立的关系,少数人因正义感的关系,开始反对以强力征服菲律宾的行为,《巴黎和约》虽已签订,仍有人反对国会批准。吉卜灵的诗就在这种情势下问世,发生了莫大的打气作用,立刻风行全美,人人吟诵,使开始动摇的世界主人翁的心理又稳定下去。
菲律宾人的抗美战争
《巴黎和约》的签订,使菲律宾人不胜惊讶愤怒,一八九九年二月他们就发动了反抗美国的战斗。至此美军已经过将近一年的作战,在数量与质量上已都有进展。至于菲人,无论武器、训练,或经验,均处劣势,所以只能作游击战。但菲人甚为英勇坚决,使傲慢的美帝侵略军吃亏不小。也正如今日在朝鲜一样,侵略军在战场失利后,就开始大量发泄兽性,无论俘虏或平民,都开始虐待屠杀,并又不分青红皂白的把能够捉到的菲人都关进大规模的集中营。这种办法,正是过去几年他们在古巴问题上引为干涉西班牙统治的借口。所以今日美国在朝鲜的这种暴行并不新奇,半个世纪以前他们已在菲岛训练有素,侵略性的美军只有在靠优势武器能够顺利取胜时,才对个别的俘虏与平民实行假仁假义的缓和政策;一旦优势武器不灵,他们就立刻原形出现。五十年前美帝的残暴,是真正爱国的菲人至今不能忘掉的。然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残暴仍不能扑减菲人的反抗,最后美军利用少数的菲奸,才把领导抗战的阿根那斗于一九〇一年俘获。领导的人虽然被俘,菲律宾的人民仍继续反抗,到一九〇二年全菲方大体被暴力抑平。
在这一段斗争中,有一件特别值得我们今日注意的事,就是在美帝侵略军的指挥官中有一位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Arthur Macarthur),在这个对平民与战俘虐待屠杀的战争中,曾作了不少为美国政府与军部所感到满意的事,他因此而得在战争期中不止一次的升官晋级。这位将军的一位哲嗣,名达格拉斯·麦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早年即入军校,一九〇三年以后也来菲岛服兵役。这就是四十余年后以第二次大战各战胜国盟军统帅的名义在东京作日本反动政府“太上天皇”的麦克阿瑟。也就是一九五〇年六月发动侵朝战争,并在篡窃而来的联合国招牌之下对朝鲜人民进行最惨无人道的屠杀与破坏的麦克阿瑟。麦氏的作战方法,不仅是美帝的传统,并且是有家传的,他不过是把五十年前他的先将军大人在菲律宾所进行的侵掠屠杀惨剧在朝鲜照样表演一番而已,只可惜今日的对手已不是当日那样易与的菲律宾了!
殖民地傀儡政权的建立
作战期间,美已开始利用原与西班牙人合作的反动菲人,建立殖民地政府。待一九〇二年军事结束后,它更进一步的培养反动势力。三四十年之后,就是由这种势力中产生了第二次大战期间与日本合作的菲奸;这批菲奸也就是原封不动的今日在美帝牵线下扮演“独立”丑剧的菲律宾傀儡政府中的一群。
在西印度群岛,美国所采取的也是同样的策略。波多黎谷势弱,没有反抗:一八九八年至一九〇〇年间为军管时期,一九〇〇年改为文官统治,由华盛顿委任总督治理,与一般的殖民地制度相同。波多黎谷也是糖产区,全在美国资本的控制之下。
如此“独立”的古巴
但我们特别要关心的是古巴,这是美国曾明白宣布,只要解放,不要侵占或统治的。战后,在表面上美国诚然是听任古巴独立。一九〇〇年,美军准许岛上的人召开一个傀儡的立宪会议,拟定宪法,完全照抄美国的。然而尽管奴颜婢膝地模仿美国,这个宪法仍不能为美国所接受,最后古巴人被迫加添了下列宪法修正条文,才得组织一个可怜的傀儡政府:
(1)美国对古巴一切对外之外交关系与财政关系,得控制干涉;
(2)为保障古巴之独立,美国得作必要的干涉;
(3)美国得于古巴政府不能保障生命财产与个人自由时进行干涉。
在许多意义极为含混广泛的“干涉”条款之下,虽然美军于一九〇二年撤退,所谓“独立”的古巴实际上完全是美帝的保护国。在第一次大战之前与大战期中,蛮横愚蠢的美帝利用这些条款,曾经进行过一系列的干涉,重要的军事入占就有过三次:一九〇六年至一九〇九年,一九一二年,一九一七年。美国经济帝国主义的发展更可不言而喻,古巴的公用事业,铁路、矿山、糖业、烟草业几乎全部转入美国资本家之手。如上面所言,在美西战争的前夕,美国在古巴的投资总额为五千万美元,三十年后投资额已增高到十五亿美元,大部分都直接间接的在几个大银行之手,操持最多的就是花旗银行(National City Bank of New York)。古巴人全部经济命脉都在纽约几个银行家的掌握中,美国独占资本对古巴的控制与对美国本国无异,古巴人民也就与美国人民一样的成了独占资本所奴役的人民。最大的差别,就是在美国本部,这些大老板多多少少还有所顾忌,在表面上尽量掩饰;至于在古巴,通过一群傀儡人员,他们可以毫不客气地榨取压迫。所以到第一次大战之后,军事干涉已不必需,因为经过经济与傀儡政治双管齐下的力量,已可达到整个的控制剥削的目的,何必要作招人反感的军事干涉?
海军政策前提下的自然结论——“中国门户开放”
以上所列的历史事实,如果作为前提的话,结论就可不必多说了。只就太平洋而言,由美国西岸而夏威夷,由夏威夷而菲律宾,由菲律宾而何地呢?当然只有中国了!不过当时中国的情形,不是美国所能称心如意的摆布的。日本方把腐败清政府统治下的中国打败,并已夺取了台湾,控制了朝鲜,开始视中国为禁脔。欧洲各国虎视眈眈,德占胶州,俄占辽东,法占广州湾,英占威海卫,有再进一步把中国瓜分的趋势。比较迟到的美帝,一时不知如何下手去捞一把。意外的机会,由不列颠方面送来。大英帝国此时虽也参加了中国沿岸据点的夺占行动,但对此种办法并不太感到完满。本来控制中国市场大部的不列颠,希望中国不要过度的支离破碎,以免妨碍英国商业的流通与发展。美利坚的想法正巧相同,它的工业生产力过去逐渐上升,自一八八〇年以下已开始居世界第一位,它相信它自己终究可以独占中国的市场,在实质上控制全中国,唯一的条件就是中国不要一块一块的分裂为各国的禁地。英美两国既然根本的看法相同,所以经过一番正式的与非正式的磋商之后,因为美帝在中国尚无领土,讲话容易显得冠冕堂皇,最后于一八九九年九月由美国国务院向与中国有关的各国提出了“门户开放”的建议:
(1)承认原有的势力范围;
(2)但在各国的势力范围之内,要维持中国的统一的关税与一律的港租及铁路运费。
这里可说只有“门户开放”,尚无“领土完整”。一年之后,美国又进一步解释“门户开放”中包括“领土完整”的原则,等于将各国原有的势力范围也加以否认,至少是加以漠视,留出一个囫囵的中国,待美国慢慢侵蚀,最后寻机一口吞下。
此后四十年,虽然曲折甚多,美帝也时常举棋不定或步骤错乱,但基本上它始终是奉行这个所谓“门户开放”的政策。第二次大战后,日本失败,欧洲各帝国主义国家等于退出中国,美帝认为“门户开放”最后的一着,就是由它自己大步进来,然后把门紧紧关闭的一着,已到成熟的阶段。它当初所想采取的也就是它巧占古巴与明吞菲律宾时所采取的政策,就是扶植培养反动政权,经过这样一个政权而压抑人民的力量,使美帝可在殖民地保有万年的江山。美帝所不了解的,也不可能了解的,就是十月革命后的世界已经根本改变,过去局部与暂时或能成功的侵略政策,今日连暂时局部成功也不能达到。美帝在中国的失败,是它第一次大的失败,继之而来的侵朝战争的失败,仅是它对华政策失败的当然结果,也是它今后一连串的失败的明显预示!
(原载《进步日报》1951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