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纯农业社会的传统中国,所谓太平盛世,都是人口比较少,生活比较容易维持的时代。并且在这种所谓太平盛世,不仅整个的人口少,人口中的人才也少。按中国的惯习,人才唯一的出路就是做官。在人才少的治世,每个人都可得到安插;少数不能安插的人在家做乡绅,在生活普遍安定之下,也可不致感到太无聊赖,况且随时尚有一官半职的希望。但太平日久之后,随着人口的增加,读书人也增加,有出身的人也增加。想做官的人也增加,求官而不得的人也当然增加。至此人口的密度也总是已经高到一般人求温饱而不可得的时候,所以人口压力最大时也就是读书人中失意分子日愈加多的时候。秀才造反,诚然是三年不成,但秀才若与别人联合起来造反,其力之大却不可轻视。历代的乱事,发起的虽非读书人,但事后谋划而使乱事扩大的都是读书人。民国初期的军阀内战,每次都有读书人从中挑拨,这是人所尽知的一个近例,其他较远或更近的例可以毋需列举。人才没有出路,在过去必定造成大乱。历史中若有教训可循,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一个教训。

今日的中国如何?人才是否过剩?由近代国家的标准讲,我们的人才显而易见的仍然贫乏的可怜。但所可惜的就是我们至今仍未成为一个近代化的国家,由中国现有的条件讲,我们社会中求官或求其他职位而不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在一个近代化的国家,做官,做公务人员,只是读书人许多出路中的一种,做官以外的出路还多得很。但在中国,做公务人员仍是一般读书人最宽最大的一条途径。若有其他的途径,都是又狭又小,能容的人极为有限。就根本上讲,政治社会的近代化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至于目前的救急办法,讲起来似乎很不中听,其实这是无从逃避的结论:就是各公务机关对于各项人才应当尽量的予以吸收。讲裁员,讲减政,这是任何人都可讲出一大套无懈可击的道理来的。但这些大道理无补于实际,只有增加社会的不安。半年前政府曾有裁员之议,当时本刊即曾指明其必不可作(见第三期社论),幸而试行后逢到困难,政府未曾严格的执行裁员的计划。各级政府一方面维持一个相当庞大的教育体系,每年送出大批的毕业生,另一方面对于这些毕业生又不设法积极的予以安插,这岂不是最不可解的一种矛盾现象?与其如此,何不少办学校,少收学生?人才既已造成,就不能再听其自生自灭;听其自然,必定招致大祸。每年暑期,必有大批的青年出离校门,奔走前程。盼望政府各机关,社会各部门,都能给予他们最大限度的同情的考虑。这是助人,也正是自助;这是为个人,也正是为国家。

(原载《周论》一卷二十四期,1948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