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皇王大紀》跋

《書》,斷自《堯典》始。屈平之言曰:“邃古之初,誰傳道之?”而譙周、蘇轍撰《古史》,梁武帝撰《通史》,胡衛撰《通史緣起》,羅泌撰《路史》,言之不盡出於雅馴,兼不盡傳。惟五峰胡氏所述《皇王大紀》八十卷,自盤古氏迄周赧王,舉二千餘歲事,廣摭史傳,以經義貫通之,庶幾擇之精而語之詳矣。近鄒平馬驌撰《繹史》,疑其未見是編,而體例頗相似,正可並存不廢云。胡氏名宏,字仁仲,文定公安國季子,嘗謁楊中立於汴京,從侯師聖於荊門,故學有原委。書成於紹興辛酉、紹定間,奉朝命索是書,漕使曾為鏤版,予所儲者,明萬曆辛亥重雕本也。

○書錢氏《補漢兵誌》後

宋懲五代之弊,收天下甲兵,悉萃京師,名曰禁軍,開寶入籍十九萬三千,不為不多矣。至道增至三十五萬八千,天禧增至四十三萬一千,慶曆增至八十二萬六千。治平以降,迄於元豐,稍為裁減,尚六十餘萬。徽宗將一童貫。而禁軍闕額二十四萬。靖康之禍,按籍止存三萬人而已。無一夫可驅之戰者,遂以不支。高宗將一張浚,富平符離之敗,棄師累十萬,乃莫有正其罪者。尚可言兵事乎?樂清錢文子見南渡兵食之冗濫也,以漢制不失寓兵於農遺意,而班史無誌,因以補之,書僅一卷。言近而旨遠,辭約而義該,此非低頭拱手高談性命之學者所能括也。文子字文季,紹熙三年,由上舍釋褐出身,以吏部員外郎兼國史院編修官,歷宗正少卿,退居白石山下,自號白石山人,故所輯《詩傳》。及是編,皆以“白石”著錄,不知者疑是薑夔書,誤矣。卷首有陳元粹《序》,後有王大昌《跋》,皆其弟子。跋稱嘉定中鋟板於淮南漕廨,予所抄者,虞山錢曾藏本也。

○跋《後漢書》

范氏《後漢書》,初無表誌,第有十帝紀、八十列傳而已。故梁剡令劉昭注《續漢誌》,序曰:“范曄良史,誠誇眾氏,序或未周,誌遂全闕。”劉知幾曰:“其十誌未成而死。”葉適云:“遷固相踵作書誌,至范曄廢不復著。”陳振孫云:“曄本書未嘗有誌,劉昭所注,乃司馬彪《續漢書》之《八誌》爾。”相傳宋孫宣公奭判國子監,校勘官書,遂以司馬氏《誌》入之范氏書中。然昭序有云借舊誌注以補之,則不自奭始矣。流傳日久,讀史者直以為范氏之書。籲可怪也。《續漢書》已亡,《八誌》賴入范書得存。今宜別為分卷,附紀傳之後,兼以熊氏表附之,則有條不紊,一代之史大備,惜乎未有好事者為此舉也。

○吳氏《兩漢刊誤補遺》跋

《兩漢刊誤補遺》十卷,題曰河南吳仁傑撰。前有曾絳序,後有林瀛疏,章丘李氏藏書也。歲在丙寅,亡兒昆田客濟南,借得之,抄以奉予。按唐以前讀兩漢書者,第有《集解》、《音義》而已,其後李善作《辨惑》、顏遊著《決疑》,見於《新書•藝文誌》。至於宋,作刊誤者四家,張泌、余靖、劉攽,其一亡其名氏矣。劉氏之書,因宋仁宗讀《後漢書》,見“墾田”字皆作“懇”,於是使侍中傳詔中書,俾刊正之,攽為學官,遂刊其誤。《宋誌》劉氏書凡四卷,趙希弁《讀書附誌》云止二卷,西漢東漢各一卷,當得其實。今吳氏是編,本以補劉氏之遺,而文多於劉,足以征其博洽也已。仁傑字鬥南,別號蠹隱居士。本昆山人,其稱河南者,舉郡望而然。登淳熙進士,歷官國子學錄。所著《樂舞新書》、《鹽石新論》及絳序所稱《漢通鑒》,輯編年紀傳之長而去其短者,多不傳。予所見者,《古周易論》、《易圖說》、《離騷草木蟲魚疏》及此書焉爾。

○書元趙居信《蜀漢本末》後

明乎陳壽不忘蜀漢之本心,而後可更作蜀漢之史。若信都趙氏《蜀漢本末》一書,其持論謂壽進曹魏於正統,抑昭烈為僭國,視之與孫權同科,是於《三國誌》未嘗絜其長短,測其用意之深,徒因綱目書法而作者也。試取壽之書法一一表出之,則不予魏以正統,昭烈非僭國,蜀與孫權殊科,灼然見矣。

○《唐六典》跋

《唐會要》,開元二十七年二月,中書令張九齡等,撰《六典》三十卷成,上之,百官稱賀。按開元十年,起居舍人陸堅被旨修是書,帝手寫白麻紙六條:曰理,曰教,曰禮,曰政,曰刑,曰事,令以類相從,撰錄以進。張說知院,以委徐堅,堅思之經歲,規制莫定。蕭嵩知院,又引韋述。始以令式入六司,仿《周禮》六官之制,沿革並入注中,敕所云:“法以《周官》,作為《唐典》”是已。其後,九齡知院事,加陸善經。李林甫代九齡,加苑咸。《集賢注記》稱:二十六年,奏草上。考新舊《唐書》,九齡以二十四年罷知政事,尋謫荊州,是進書之日,九齡久已去官矣。程泰之撰《雍錄》,謂書成於九齡為相之日,進御當在二十四年。林甫注成,或在二十七年,其說良是。今本卷首直冠林甫之名,若與九齡無預,後學所當考正,去小人之銜名,而特書文獻所上,可也。

○書孫氏《唐史論斷》後

《唐史論斷》三卷,宋尚書刑部郎中、充天章閣待制、兼侍讀許州孫甫之翰撰。甫以劉柳《唐書》繁冗失體,改用編年法,著《唐記》七十五卷。沒後,詔求其書,留之禁中。此則其《論斷》也。廬陵歐陽氏、涑水司馬氏、眉山蘇氏、南豐曾氏交歎美之。紹興中,曾鏤板南劍州。端平間,復鐫於東陽郡,今則流傳寡矣。繹其論議,核而不苛,非若尹氏胡氏《通鑒發明》、《讀史管見》之少可多怪也。

○《唐會要》跋

《唐會要》一百卷,宋建隆二年,宰相王溥撰進。其書本於蘇冕,冕弟弁,共纂四十卷,楊紹復等續之。溥集兩家書,廣為百卷。卷中恒存蘇氏駁議,太祖稱其詞簡而禮備,詔藏史閣。今雕本罕有,予購之四十年,近始借抄嘗熟錢氏寫本。惜乎!第七卷至第九卷失去,雜以他書,第十卷亦有錯雜文字,九十二卷闕第二翻,以後九十三、九十四二卷全闕,安得收藏家有善本借抄成完書?姑識此以俟。

○《五代會要》跋

《五代會要》三十卷,亦建隆初王溥所進。予抄自古林曹氏,康熙甲戌春,復從商丘宋氏借觀江西舊抄本,勘對無異。編中闕紙數翻,兩本亦同也。五代之亂,干戈俶擾,其君臣易置,若傳舍然,未暇修其禮樂政刑。然當日累朝咸有《實錄》可采,而歐陽子作史,僅成《司天》、《職方》二考,其餘概置之,微是書,典章制度無足征矣。

○莆田陳氏《九朝編年備要》跋

《九朝編年備要》三十卷,太學生莆田陳均平甫撰。均,丞相俊卿之從孫也。前有建安真德秀、長樂鄭性之、知漳州林岊及均《自序》四篇,凡例一卷。端平初,有上言於朝者,下福州取其書,得初品官,編年自司馬公《通鑒》成書,即綱目改裁,未見其當。今所傳陳嵒、王宗沐、薛應旂所輯書,類皆謬誤疏略。以予觀平甫是書,簡而有要,可謂盡善矣。而陳振孫訕之,謂其去取無法,詳略失中,未免責人已甚矣。康熙乙丑,觀耿都尉正公插架書,發函讀之,不忍釋手,都尉遂以贈。予報以仇實父畫山水,越二十一年丙戌夏,曝書於亭前,追憶舊事,識之末簡。

○眉山彭氏《太平治跡統類》跋

《太平治跡統類》四十卷,眉山彭百川叔融撰。予抄自上元焦文端公家,卷帙次第,為裝釘者所亂,傭書人不知勘正,別用格紙抄錄,以致接處文理不屬,欲校定甚難。然是書儲藏者寡,存之笥,冀與博聞者審定之。

○宋學士院《中興紀事本末》跋

《中興紀事本末》七十六卷,學士院經進,始建炎元年五月至紹興二十年十二月,南渡君臣時政,詳於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茲編紀載,有出二書之外者,可以資考證也。所載岳鄂王獄具,秦檜言飛子雲《與張憲書》不明,其事體必須有,韓蘄王爭曰:相公“必須有”三字,何以使人甘心?惟徐自明《宰輔編年錄》同之,今群書皆作莫須有,恐未若二書之得其實也。

○《中興通鑒》跋

《宋中興通鑒》一十五卷,通直郎國史院編修官劉時舉編。史嵩之喪父,以右相起復。時舉為京學生,與王元野黃道等九十四人,太學生黃愷伯金九萬、孫翼鳳等百四十四人,武學生翁日善等六十七人,宗學生趙子寰等三十四人,上書爭之,是亦慷慨之士也。觀者嫌其太略,然以視王宗沐、薛應旂所撰。斯條理過之矣。

○書李氏《續通鑒長編》後

眉州李文簡公《續資治通鑒長編》,共九百八十卷,《舉要》六十八卷。隆興元年,知榮州先以建隆迄開寶年事一十七卷進。乾道四年,官禮部郎乃以整齊建隆元年至治平四年閏三月五朝事跡共一百八卷進。淳熙元年,知瀘州又以治平後至靖康凡二百八十卷進。淳熙九年,知遂寧府重別寫呈,並《舉要目錄》計一千六十三卷進。今僅存者,太祖至英宗朝一百七十五卷而已。若神宗朝二百二十八卷、哲宗朝二百二十卷、徽宗欽宗朝三百二十三卷,乾道中,祗降秘書省依《通鑒》紙樣繕寫一部,未經鏤板,遂失傳。宋儒史學,以文簡為第一。蓋自司馬君實、歐陽永叔書成,猶有非之者。獨文簡免於譏駁,張敬夫比之霜松雪柏,生死文字間。葉正則謂《春秋》之後才有此書。要非過論也。治平以後,藉有《長編紀事本末》存,略見大旨,然見之者罕矣。陳氏嵒、王氏宗沐、薛氏應旂目不睹是書,輒《續通鑒》行世,柯氏維騏、王氏維儉、之改修《宋史》亦然,此猶夏蟲不可語以冰,松柏之鼠不可語以堂密之有美樅者也。

○書《宋史•張浚傳》後

徐秀才善敬可,一日,語予曰:“周公謹,小人哉!張魏公,朱子所父事,何可毀也?”予曰:“三代直道之遺也。宋之南渡,將帥有人,可以戰,可以守。自寄閫外之權於浚,喪師動數十萬,元氣重傷,譬諸孱夫,不能復起矣。浚於李綱、趙鼎輩。則劾之。於汪伯彥、秦檜等,則薦之。尚得雲好惡之公乎?至曲端之誅,與檜之殺岳飛何以異?而讀史者務曲筆以文致端有可死之罪。不過因浚有子講學,浚死,徽國公為之作狀,天下後世遂信而不疑爾。”袁中郎宿朱仙鎮詩云:“祠前簫鼓賽如雲,立石爭镵吊古文。一等英雄含恨死,幾時論定曲將軍。”江進之讀魏公傳詩云:“子聖焉能蓋父凶,曲端冤與岳飛同。何人為立將軍廟,也把烏金鑄魏公。”可謂助我張目者也。

○書柯氏《宋史新編》後

宋、遼、金、元四《史》,惟《金史》差善,其餘潦草牽率,豈金匱石室之所宜儲。何氏撰《新編》,會宋遼金三史為一,以宋為正統,遼金附焉。升瀛國公益衛二王於帝紀,以存統。正亡國諸叛臣之名,以明倫。列道學於循吏之前,以尊儒。歷二十載而成書,可謂有誌之士矣。先是揭陽王昂撰《宋史補》,台州王洙撰《宋元史質》,皆略焉不詳。至柯氏而體稍備,其後臨川湯顯祖義仍、祥符王維儉損仲、吉水劉同升孝則,咸有事改修。湯劉稿尚未定,損仲《宋史記》沉於汴水,予從吳興潘氏鈔得,僅存。然三史取材,紀傳則有曾鞏、王唲、杜大圭、彭百川、葉隆禮、宇文懋昭,編年則有李燾、楊仲良、陳均、歐陽守道,禮樂則有聶崇義、歐陽修、司馬光、陳祥道、陳易、陸佃、鄭居中、張暐,職官則有孫逢吉、陳鋋、徐自明、許月卿《輿地》則有樂史、王存、歐陽忞、稅安禮、王象之祝穆潘自牧,誌外國則有徐兢,著錄則有王堯臣、晁公武、鄭樵、趙希弁、陳振孫,類事則有徐夢莘、孟元老、李心傳、葉紹翁、呂中、馬端臨、趙秉善,述文則有趙汝愚、呂祖謙,諸書具在,以予淺學,亦曾過讀。其他宋金元人文集,約存六百家。郡縣山水誌,以及野史說部,又不下五百家。及今改修,文獻尚猶可征。予嘗欲據諸書考其是非同異,後定一書,惜乎老矣,未能也。

○薑氏《秘史》跋

王莽之閏漢,朱全忠之篡唐,其罪貫盈,而紀年仍書於史。燕王取天下於兄子,非有積怨深怒,乃革除建文君之五年,毋亦太忍也乎?紀遜國事者,不啻百家,大約惑於齊東野人之語,尤甚者,《從亡遺筆》、《致身錄》也。弋陽薑清撰《秘史》,稽之故牒,以證其非,幸書成於《致身錄》未出之前,顧猶信程濟為有其人,則亦非信史矣。福藩稱制,無一善政可紀,惟追贈壬午殉難諸臣,贈官錫諡,差快人意。第易名多至□十□人,未免失之太濫,然程濟、史仲彬不及焉,其勝於刊勝國逸書者多也。竊怪吾鄉姚御史瑄坐奸黨籍產,載於《文皇實錄》,而諸書無紀其姓名者。又高太常遜誌棄官遁永嘉山中,窮餓而卒,比於林右出處未詳者有間,右有諡而太常無之,是亦闕典也。已清,字源甫,弋陽人,正德辛未進士,官考功司郎中,歷尚寶少卿。

○《孝宗大紀》書後

萬曆二十二年三月,允禮部尚書南充陳公於陛之請,修國史,閣臣議開局,聚書分纂。於是崇仁吳公道南立正史議,誌之類二十有二,傳之類二十有六。吳公領修《河渠誌》,而先太傅文恪公分撰《孝宗大紀》,皆附之家集中。緣陳公逝,其書未果成也。古之國史,恒以本朝之人述當代之事,故文獻足征。《光武帝紀》定於永平,武德貞觀國史成於顯慶,宋於兩朝、三朝、五朝、七朝,四朝先後撰述,榻前論議,斯時政有紀。柱下見聞,斯起居有注。類而次之,謂之《日曆》。修而成之,謂之《實錄》,然後一代之典則備焉。明則第有《實錄》、《寶訓》而已,建文革除景泰附錄,何以成一代之典章?善夫吳公之言曰:“曾南面者,當知史不可滅之義。曾北面者,當思名必先正之文。是惠代二宗帝紀不可不特書也矣。”康熙己未,史局既開,以先公《大紀》送館,幸存其副,未幾雕本付拓書手,不戒於火,因書以付昆田。

○《明史提綱》跋

《明史》開局,監修總裁諸公以《建文帝本紀》書法下問,余以“宮中火,帝崩”對,同官徐勝力固爭當從遜國,群書具述其事,遂任編纂,紀成,諸公終未以為然也。遜國,群書可信者絕少,十九皆作偽無稽。尤可怪者,《從亡隨筆》之程濟,《致身錄》之史仲彬,欺人欺天,莫此甚矣。歸田後,得洧川范氏《明史提綱》四十三卷,書成於萬曆戊申夏,自洪武迄隆慶,其書惠宗,削遜國二字之非,可謂具良史之識者。守己中萬曆甲戌進士,仕至陝西布政司參議,所著書尚有《春秋傳》二十五卷,以證胡傳之訛;《史刪》二十八卷,以糾綱目之失:惜乎未之見也。

○書《兩朝從信錄》後

《熹宗實錄》成,藏皇史宬。相傳順治初,大學士涿州馮銓復入內閣,見天啟四年紀事,毀已尤甚,遂去其籍,無完書。論世者頗以《兩朝從信錄》是征,斯編為秀水諸生沈國元所纂。乃二年春,會試天下士,哲皇帝以首科,特簡二輔臣為總裁官,隨州何公宗彥、先太傅文恪公也。國元舍鄉先達不書,書顧秉謙,果足以傳信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