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赠杜彦清序

余曩游海上之小金山,泊舟赤松溪上,午夜月明如水,闻水东歌声累累乎如贯珠。已而又闻紫鸾声卒起林杪,如云端仙人挟笙鹤而去。异而问其人,则曰真定杜清氏之转喉引商杀之歌,间以湘竹之龙鸣也。余明发开舟,不及识其人。今年秋再游海上,道过赤松,而清来相见,为余作《慢辞古调》及《秦楼三弄》,遂出楮求一言以别。

昔贾充在洛,会夏统氏之客舟,充以会稽《土地闲曲》叩之,统为歌大禹时《朝会》之歌及伍胥《小海》之唱,其音节慷慨激烈,天风云雨为之响应。又掀髯作一悲啸,沙尘烟起,止之而后已也。吾后日舟还溪上,约吾竹西老人,当重叩尔《土地间曲》,如仲御氏之不忘其乡者,岂无龙山朝会、万国授化之遗音乎?竹西当为余协调于椤桫之檀,而发余铁龙之不平者,梦寐以之。

◇周月湖今乐府序

士大夫以今乐府鸣者,奇巧莫如关汉卿、庾吉甫、杨淡斋、卢疏斋,豪爽则有如冯海粟,滕玉霄,酝籍则有如贯酸斋、马昂父,其体裁各异,而宫商相宣,皆可被于弦竹者也。继起者不可枚举,往往泥文采者失音节、谐音节者亏文采,兼之者实难也。夫词曲本古诗之流,既以乐府名编,则宜有风雅馀韵在焉。苟专逐时变、竞俗趋,不自知其流于街谈市谚之陋,而不见夫锦脏绣腑之为懿也,则亦何取于今之乐府可被于弦竹者哉!

四明周月湖文安美成也公之八叶孙也,以词家剩馥播于今日之乐章,宜其于文采音节兼济而无遗恨也。间尝令学子吴毅辑而成帙,熏香摘艳不厌其多,好事者又将绣诸梓以广其传也,不可无一言以引之,故为书其编首者如此。至正七年十一月朔序。

◇李庸宫词序

大历诗人后,评者取张籍王建,而建之宫词非籍可能也。宫掖之事岂外人所能道哉,建虽有春坊才,非其老珰宗氏出入禁闼,知史氏之所不知,则亦不能颛美。于是本朝宫词自石田公而次,亡虑数十家,词之风格不下建者多,而求其善言史氏之所不知则寡矣。

东阳李庸仲常为宫词四十首,流布缙绅间,不特风格似建,间有言史氏之所弗知,如金合草芽、胡僧扇鼓、汉记琵琶、兴隆巢笙、内苑籍田、室蚕缲事是已。盖仲常以能诗,客于馆阁诸老者且十有七年矣,其吏于徽政及长信,得间见宫掖者,亦熟矣。然则代之善为宫词者,岂直慎怨兴象之似建为得哉?观是词者,尚以是求之。至正戊子八月甲午序。

◇沈氏今乐府序

或问:“骚可以被弦乎?”曰:“骚,诗之流。诗可以弦,则骚其不可乎?”或有曰:“骚无古今,而乐府有古今,何也?”曰:“骚之下为乐府,则亦骚之今矣。然乐府出于汉可以言古,六朝而下皆今矣,又况今之今乎!”

吁!乐府曰今,则乐府之去汉也远矣。士之操觚于是者,文墨之游耳。其于声文缀于君臣夫妇仙释氏之典故,以警人视听,使痴儿女知有古今美恶成败之劝惩,则出于关、庾氏传奇之变。或者以为治世之音,则辱国甚矣。吁!关雎、麟趾之化渐渍于声乐者,固若是其班乎,故曰今乐府者文墨之士之游也。然而,媟雅邪正豪俊鄙野,则亦随其人品而得之。杨、卢、滕、李、冯、贯、马、白皆一代词伯,而不能不游于是,虽依比声调,而其格力雄浑正大有足传者。迩年以来,小叶俳辈类以今乐府自鸣,往往流于街谈市谚之陋,有《渔樵欸乃》之不如者。吾不知又十年二十年后,其变为何如也。

吴兴沈子厚氏,通文史,善为古诗歌,间亦游于乐府。记余数年前客太湖上赋《铁龙引》一章,子厚连和余四章,皆效铁龙体,飘飘然有变云气,心已异之。今年,余以海漕事往吴兴者阅月,子厚时时持酒肴与今乐府至,至必命吴娃度腔引酒为吾寿。论其格力,有杨、卢、滕、李、冯、贯、马、白诸词伯之风,而其句字无小叶俳辈街谈市谚之陋。关、庾氏而有传,子厚氏其无传,吾不信也已。书成帙,求一言以引重,因而论次乐府之有古今,为沈氏今乐府序。至正十二年夏四月十四日序。

◇沈生乐府序

张右史尝评贺方回乐府,谓其肆口而成,不待思虑雕琢;又推其极至,华如游金、张之堂,冶如揽嫱、施之袪,幽洁如屈、宋,悲壮如苏、李。具是四工,夫岂可以肆口而成哉?盖肆口而成者情也,具四工者才也情至而,此贺才子妙绝一世,而文章巨公不能擅其场者,情之两至也。

我朝乐府辞益简、调益严,而句益流媚不陋。自疏斋、酸斋以后,小山局于方,黑刘纵于圆。局于方,拘才之过也;纵于圆,恣情之过也,二者胥失之。

松江沈氏耑尝从余朔南士间,听于音,往能吹余大小铁龙,作《龙吟曲》十二章,遂游笔乐府,积以成帙,求余一言重篇端。披其帙,见其情发于成,于才者亦似矣。生益造其诣,以小山之拘者自通,黑刘之恣者自撙,生之乐府不美于贺才子者,吾不信矣。生读书强记,有志晋人帖、南唐人画,乐府特其馀耳,有求生之才者勿以是掩之。

◇《潇湘集》序

余在吴下时,与永嘉李孝光论古人意。余曰:“梅一于酸,盐一于咸,饮食盐梅而味常得于酸咸之外,此古诗人意也。后之得此意者,惟古乐府而已耳。”孝光以余言为韪,遂相与唱和古乐府辞,好事者传于海内,馆阁诸老以为李杨乐府出,而后始补元诗之缺,泰定文风为之一变,吁!四十年矣。兵兴来,词人又一变,往往务工于语言,而古意浸失,语弥工、意弥陋,诗之去古弥远。吾不意得《潇湘集》于四十年后,尚有古诗人意也。

潇湘为洮阳唐升氏、字伯昚,自湖湘流离,越江汉,历闽峤,抵金陵,过钱唐,上会稽,周流几万里,无居与食,然不肯少贬事王侯。觅知己,顾容与于吟咏;求海知言,以质其所能,此升之见余草玄阁也。

其诗多伤贤人君子不得志,而不肖者合于世也。其乐府古风谣平易不迫,非有所托不著,至愤顽嫉恶、慷慨激烈者,闻之足以戒,而言之无罪矣。《三百篇》以六义见讽刺,潇湘诗人不合于古风人者寡矣。于是赏会之馀为之评点,使览者知我朝之诗如潇湘者,亦可刻金石、流管弦,岂非吾侪遗老之至望哉?至正丙午三月望日序。

◇《苗人备急活人方》序

医莫切于对证,证莫切于对药。药投其对,牛溲、马勃、癞狗之宝能擅功于一时;不然,黄金水银、钟乳琅玕、沅之沙、婆律之脑、蛇之黄中,无益其贵也。

馀姚医学录苗君仲通论著《备急活人方》,会粹诸家所载、祖父所传、江湖所闻及亲所经验者,笔成一编。世有奇疾,医经所不备、医流所不识,独得于神悟理会而著为奇中之方,此其难也。夫人不幸抱奇疾,至于医经不备、医流不识,遂谓无药可活,使病者待期以尽,不亦可悼也哉!妄庸者乱投药饵以探疾,重不幸,速其毙,是医杀之也。是书一出,备医经之未备,识医流之未识,使天下不幸抱奇疾有对疾之证、对证之药,不重不幸为妄庸医之所杀,是不大可庆欤?

昔甄权不著方书,其言曰:“医者意也,不可以著书。”权盖以意得者自秘,非淑后之仁也。君推其独得,喜与天下后世共,其用心广狭何何如哉!锓诸梓,而过征余序,于是乎序。

◇杏林序

江阳许守中氏业医已十数世,至守中名愈大、施愈广,人以疾邀者,无分贵富贱贫辄往,往辄效而例不求施,鄙宋清之施药受券为市医,而切慕董杏林之为人。淞谢侯伯照尝俾工画者图杏林以为赠,而又求言于余。

予惟杏自托吾圣人为坛缁帷之林,而《六经》之教始及天下,泽覃于万世无止。噫,杏之盛也蔑加此已!神仙者流如董奉氏,亦托杏为施,成林于庐山五老之间。其施虽隘,杏之惠犹未绝也,其不愈于羯鼓催花、骄儿妇人以造化立坊、碎锦刺侈客于午桥之游衍者乎?若托之卯金之帝,有曰实大如梨、文赪如橘,食其味者可以辟谷而上仙,则吾未之信。而奉之杏也,即嵩山之杏耳,将无信乎?嵩之杏以葛计,其民遇饥年皆赖杏为命。而奉之以杏一器易谷一器,以赡饥者,藉杏以为施,仁亦至矣,又何必神辟谷之杏乎。吁!此奉狡狯术也。

守中氏以其施为心,而不藉狡狯以为神。杏之植多植寡吾曾不计,而况计粟之易多易寡乎!此其为仁,近吾圣人之仁,而非狡狯之仁也。使守中有计较心,又何愈于宋清乎?”守中闻余言而谢曰:“扩予仁者,先生之教也。”

◇赠医士莫仲仁序

淞之张泾,有医术过人、名于士大夫者曰莫仲仁氏。予来淞,未识其人。仲仁首谒,余扣其术,莫能对,顾相视一笑耳,从者曰“仲仁氏病聋”。余怪聋若是,何以聪于五声之医乎?易其人,且疑其术。异而邻有以其病召之,即疗若神者,始惊其术。且又介冯生渊持卷谒文,生为仲状曰:

“邑人某病蛊,众医莫疗,仲仁氏以峻剂,吐虫若干升,生立愈。又某病寒逾九日,讝口发狂,阴且缩法死,仲仁氏徐以常药理之而平。又某病噤痢不食馀七日,气始绝,仲仁氏投以汤饮,即内食饮而起。又大官某氏病瘵,医众争进药期胜,仲仁氏望之而走曰‘虽扁鹊不可医已’,出门而毙。”

谂尔,则仲仁氏聋于耳,未尝聋于心与目也。桑君教扁鹊者以饮上池,而使之视其五脏若神镜见胆耳,故鹊兄弟三人皆善医,长兄神于视色,仲兄神于视毫毛,医固不贵于聪听,而贵于明视也谂矣。余闻古至人者,有明而不视、聪而不闻,盖养明于不视而无不视,盖养听于不闻而无不闻。若仲仁之聋,其养聪者非欤?不然,聋者视明,瞽者听聪,绝一利原用师十倍。仲仁氏聋于耳、宣其聪于心与目者,非妄庸师之可及也。今之妄庸师,有推而为国师,衣绣、驱良从者后先,以出入于王公贵人之门,遇疾则杂投药石,以希幸中,中辄缴美谭于文章家,以登载其能;不中,不以咎之也。若是者,曷可胜算?而仲仁氏复以病聋见遗于野,是戢劲翮于鷁之退、藏逸迹于骏之伏者也。其求余言,与夫衣绣驱良、饰缪陋以缴美谭者异,故予乐畀之以言。至正庚寅春王三月有二日拜手书。

◇《无声诗意》序

云间陶叔彬氏有画帙题曰《无声诗意》,皆录代之名画也,请予文序其端。东坡以诗为有声画,画为无声诗,盖诗者心声、画者心画,二者同体也。纳山川草木之秀,描写于有声者,非画乎?览山川草木之秀,叙述于无声者,非诗乎?故能诗者必知画,而能画者多知诗,由其道无二致也。叔彬名画以诗意,不惟知画,其知诗矣!

诗之弊至宋末而极,我朝诗人往往造盛唐之选,不极乎晋魏汉楚不止也,画亦然。吁!此岂人性之有异哉?世运否泰之异耳!弟未知叔彬所蓄之画,繇宋而唐者几何?繇唐而晋魏者又几何?

求之勤而藏之伙,他日使余见之,其画顾长康、陆探微、张僧繇也,尚有以卜余论之不诬人哉。是为序。

◇《图绘宝鉴》序

云间义门夏氏孙名文彦、字士良,集历代《图绘宝鉴》凡若干卷,由史皇封膜而下讫于有元凡若干人。其详博补郭若虚之所遗,其用亦勤持矣。其子大有持其编,谓予草玄阁曰:“邓椿有言,其为人也多文,虽有不晓画者寡矣;其为人也无文,虽有晓画者寡矣。先生海内智文人,与欧阳文忠、东坡、山谷、后山、宛丘、淮海、月岩、漫仕、龙瑉诸公等声价,敢乞一言标其端。”

予曰:“书盛于晋,画盛于唐宋。书与画一耳,士大夫工画者必工书,其画法即书法所在。然则,画岂可以妄庸人得之乎?宣和中建五岳观,大集天下画史,如进士科下题抡选,应诏者至如百人,然多不称上旨。则知画之积习虽有谱格,而神妙之品出于天质者,殆不可以谱格而得也。故画品优劣关于人品之高下,无论侯王贵戚、轩冕才贤、山林道释、世胄女妇,苟有天质超凡入圣,即可冠当代而名后世矣。其不然者,或事模拟,虽入谱格,而自家所得于心传神领者则蔑矣。故论画之高下者,有传形,有传神。传神者,气韵生动是也。如画猫者,张壁而绝鼠。大士者,渡海而灭风。翊圣真武者,叩之而响应。写人真者,即能夺其精神。若此者,岂非气韵生动、机夺造化者乎?吾顾未知《宝鉴》中,事模拟而得名者,士良亦能辨之否乎?”

虽然梁武作《历代书评》,米元章作《续平》,非神识高者不能。吾欲作历代画评,以继萧、米,士良父子,当有以赞予之品藻也。而吾所属大有图画纪咏,则当亟成,以继《宝鉴》云。是为序。

◇送写神叶清友序

古今称传神者,晋之顾长康氏。长康写照,非徒得人之形似,而并以其情性精爽者得之,此古今之称妙也。其写裴叔,则颊上益以三毛,而裴之神明见。写谢幼舆,置之岩石之里,而谢之情性知。传神而不得其精爽情性,徒求规规之形似,其去土木之偶奚远哉!天台叶清友昏,其父可观觐京师,尝写天颜,被命为提举梵像监。清友绍其家传,尝为予写鹿冠吹笛之象于五湖之间,谈者谓非徒得予形骨,而又得予神明,不在长康氏之下也。予尝论传神如长康氏,可谓绝古今之妙矣。抑律之在古殷之画工,则长康氏又有所不能也。高宗梦贤于野,俾画工于象求之,得诸傅说惟肖,说以梦交于画工也。吾不知画工何以而得肖于君之象也。画工之神,盖有阴夺造化之妙者矣。圣天子方寤寐求贤,版筑之下亦有其人或俾图像乎?试以画工之神于商者神于今也,长康氏之称妙者,又何足为清友道哉!

◇送周仙客谈禄命序

予尝于谈禄命者为之言曰:“德胜命者昌,命胜德者亡。推禄以命,孰愈推禄以德?”因举古德二事:

五代王延政守建,遣一部将报事军前,后期当斩,归语其妻连氏。连氏急遣逃之,且资之金,部将潜投江南李主,隶查文徽麾下。徽攻延政,部将领师,城业陷,下令曰:“有能全连氏一门者赏。”连氏急告曰:“将军不活建民,妾请先死,誓不独生。”部将为之戢兵,全城不杀。至今连氏为建大族,世食禄位,官至卿相。

宋王方贽,上遣均两浙田税。钱氏时毒敛亩至三斗,贽陡减二斗。使还,上责陡减田额,贽对曰:“亩赋一斗,此天下之通法,两浙既为王民,岂宜复循伪国弊政。”上喜,可其奏。至今浙田著为令,贽之遗泽也。官骤升右司谏、至京东转运盐使,生五丈夫子皋、准、覃、巩、罕。准子圭,官至宰相。

夫以一将妇、一税使存心仁厚,其福身福家、以覃其子孙之庆者如此。今食禄贵人任人家国事,不肯出一言、立一政以利天下,惟务全身保妻子,以为福身能事;而身或有不全,妻子或中走其门者无虚日。仙客谈禄,必先警其凶吝,更宜推古德事以启之,如连王氏之福身福家、以覃其庆于子孙者,仙客之术将有古君子之教也,故疏以告之。

◇送杨懋昭占数序

自星命之学代神蓍,而《易》之数荒矣。天地之大,不逃乎数,而况于万物乎。天地有定数则寒暑,乘除有定算,《书》曰先其算命(逸书)。今之数家有算术,而可以推步人之吉凶悔吝,亦神蓍之馀灵已乎。

西蜀杨懋昭算数以决人事,人推为神算,非其算过于蓍蔡者乎?吾观世之术数亦众矣,必据人之生年月日时否,必传声、传字画,而后数可依也。懋昭不然,占人意于冥交默接之中,而数生焉;数生而卦象出焉,卦象出而《易》之繇灼见于休咎之应。吁,亦神矣!故曰算过于蓍蔡,而知《大易》前民之用者,未忘也。虽然卦爻数也,有理焉,理制于数。而理之顺,亦足以役数。严遵以《易》占人,而必依数言理,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臣言依于忠,盖约数以理也。邴吉以阴德延龄,贡禹以守节愈疾,非理之顺者足以役数乎?懋昭言人以数,盍亦参之以理,庶先天后天之道备,而《易》之教行矣。

懋昭韪余言,书其说以去。

◇送何心传序

世之非相地者曰:“古之葬者,授地于百司,无相地之术也。昔之圣人仰观俯察,求利于吾人,至于农猎之贱,无不推其利害,以诏于人。使相地之术果信,其何教不在农猎后也?”余尝辩之曰:“卜其兆成,以为藏者安,不可无也。卜其脉络形胜,以为生者贫贱富贵寿夭贤昏之辨,则未必有也。《诗》云‘既景乃冈,相其阴阳’,则冈之阴阳,亦有系于相宇之便不便者。诗云‘卜涧水东水西,惟裛食则之东西’,亦系于迁邑之利不利也已。然择丈尺之窆,以觊福于百年之腐骨。使人之愚子孙藏其祖考十年五年不即土者,则狐首指蒙之书之过也。”

天台何心传,宋大学博士瓜隐先生之孙也。家有六宜楼,以延海内之名师傅,讲习之馀,有传其师玉平山人相地之术。将挟是以游京师,求余一言以自儆。

余谓京师有公刘之相宇、姬旦之迁邑,子之术亦有应于《诗》《书》者不乎?不然,以狐首指蒙之书占一抔之土,以虚喝祸利,以售其术于人之愚子孙,吾固未之予也。玉平之师之曰悟流峙之法,以闯《河》《洛》之秘藏,探动静之机,以识乾坤之妙用,此阴阳者流之上术也。心传有传于此,则吾之所未予者,其知免矣夫。至正八年九月十日序。

◇赠相士孙德昭序

战国以来,圣人之道不行,士之急功利者变而为游说、为滑稽、为刑名。然以三寸舌簧鼓天下之向背者,则异甚于从衡捭阖之术也。汉有天下,风俗稍一,被从衡捭阖者知其伎之穷,则又转时为谈天相人之术,败君误世者往往有焉,而明昭往史亦不少也。唐以后,习相人术者益纷纷焉。挟是以为食,则其售于人者急,而罔于人者宜无所不至,揣摩臆度,言与其术自兵而有弗计也。嘻!以相求相者,将有利于己之富贵庆祥。以相相人,尤将有利于人之富贵庆祥耳。故相人者言庆言祥,则求相者喜;言妖言祸,则求相者怒。相人者将以为利也,又安得言妖言祸,以犯人之怒,而绝己之利哉?毋怪其揣摩臆度之说,与其术自兵而有所弗计也。

云间孙德昭氏,于金陵山中得异人相术,其授受不苟。其谈相于人也,善则云善,恶则云恶。善不善也由乎人,利不利也由乎天。而吾所首之术,不明由人由天者有所改也,所谓士之仰不愧、俯不怍者欤!

相术而有人若是,盖亦近乎道,以君子之论,有所不惜也。因其乞言,遂书以为序。至正九年夏五月十四日。

◇送陈生彦高序

艺必贵乎积,积而后化,化而后神。师旷氏之鼓琴也,奏清征而玄鸟集,奏清角而风云猝变者,非其精而化、化而神之效若是欤?君子论古乐之人而动物者,必曰琴,而筝笆厓篌有所不预焉,於乎大雅之音无闻也。则知今之乐有精而化、化而神如师旷氏之琴也,独不动物乎?

松陵陈生彦高,博学多才艺,尤邃于音律。余尝于三泖水云之区,听其鼓十三弦之掭作商声调,林濑激发,转征音而鱼龙悲啸。缘情而鼓,欲乐则乐,欲悲则悲,故喜者或堕泪,戚者或起舞,所谓艺之动物者非欤?余闻晋谢仁祖喜筝,歌《秋风》一词,而受遇于桓温,亟引归府。生尝东游瓯越,达官贵人有以温之引仁祖者引生矣。今且给事漕府,将有禄位于民上矣。吁!非其艺之动物而遇于人者,至是乎?吁!一艺之精尚耳,而况艺之尚于生者乎。因其请言,故为艺说。以其生之遇,而叹儒人遇有不如生者,非艺之罪也,艺之精而至于神者未至于生也。至正庚寅三月十五日序。

◇朱明优戏序

百戏有鱼龙角抵、高凤皇、都卢寻潼、戏车走丸、吞刀吐火、扛鼎象人、怪兽舍利、泼寒苏木等伎,而皆不如俳优侏儒之戏或有关于讽谏,而非徒为一时耳目之玩也。窟家起于偃师献穆王之伎,汉户牖侯祖之以解平城之围,运机关舞埤间,阏支以为生人。后翻为伶者戏具,其引歌舞亦不过借吻角咇唧声,未有引以人音,至于嬉笑怒骂备五方之音,演为谐诨咽咂而成剧者也。

玉峰朱明氏世习窟家,其大父应俳首驾前。明手益机警,而辨舌歌喉又悉与手应,一谈一笑真若出于偶人肝肺间,观者惊之若神。松帅韩侯宴余偃武堂,明供群木偶,为尉迟平寇、子卿还朝,于降臣民辟之际,不无讽谏所系,而诚非苟为一时耳目玩者也。韩侯既赉以金,诸客各赠之诗。而侯又为之乞吾言,以重厥伎,于是乎书以遗之,时至正二十六年三月二十有三日。

◇《优戏录》序

侏儒奇伟之戏,出于古忘国之君。春秋之世,陵轹大诸侯,后代离析文义,至侮圣人之言为大剧,盖在诛绝之法。而太史公为滑稽者作传,取其谈言微中,则感世道者深矣。

钱唐王晔集历代之优辞,有关于世道者,自楚国优孟而下至金人玳瑁头,凡若干条。太史公之旨,其有概于中者乎!予闻仲尼论谏之义有五,始曰谲谏,终曰讽谏,且曰吾从者讽乎。盖一讽之效,从容一言之中,而龙逢、比干不获称良臣者之所不及也。观优之寓于讽者,如漆城、瓦衣、两税之类,皆一言之微有回天倒日之力,而勿烦乎牵裾伏蒲之勃也。则优戏之伎虽在诛绝,而优谏之功岂可少乎?他如安金藏之刳肠、申渐高之饮鸩、敬新磨之勉戮疲。今杨花之飞易乱主于治,君子之论且有谓台官不如伶官。至其锡教及于弥侯解愁具死也,足以愧北面二君者,则忧世君子不能不三唶于此矣。故吾于晔之编,为叙之如此,使览者不徒为轩渠一噱之助,则知晔之感太史氏之感也欤!至正六年秋七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