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陶安

○杂文

太平路总管胡侯遗爱碣

今朝廷严守令之选,守系千里休戚,令所仰式,其任愈重,甚哉守之良,未易得也。

循吏莫盛于西汉,然卓卓可称道者仅数人。东京己为不及,况时世屡降,政俗益弊,岂弟之风不振,礼义之教不行,或至严行刻法,威服郡县,岂所谓民之父母乎。

唯总管胡侯出守太平,其治以恵爱为本。属县有三,依江接壤,民性晏质,侯抚字不烦,其令无呌嚣隳突之哗,老幼恬熈。农田髙者连山阜之燥瘠,下者割江湖之沮洳,俾崇防浚潴,岁比有秋。辟繁昌沙田一千二百余亩。天门书院租,众縁为蠧,宫宇摧挠,弦诵响絶。侯征积逋,合钱四万缗,贮官帑,新建礼殿,招致弟子贠。丹阳、采石两书院,岁无常入,倡率营缮,宿废具举。以天门赢资一万五千缗,买田给采石教养。先是,官廏迁郡泮东,马死相继,薫秽学宫。廏故基据于强右,侯复其基而廐焉,马不连死,役户徳之。每春首讹火㈠,命运水入市,淮城郭不灾。甲申春夏,不雨,闾阎艰籴,淮民流徙入境,谷遂穹价。遣使驰驿白行省,发官米一万石,损直出售,全活者众。甘雨寻降。常平素无仓储,集缺官俸米八百三十余石以实之。养济院㈡毁其半,割俸劝民,构屋余三十间,兼旬告成。黄池旧为货区,税课繁重,近年井邑荒落,课额顿亏。官府役富室、佐征官分偿。征官坐罚,至荡产不给。侯建议上闻,岁得减钱一万五千缗。郡赋绵七千斤,丝一万斤,米十四万石,躬冒寒炎,勤视其输,权量合律。造姑溪浮梁二,华壮坚厚。又造官运船,连艘北上。朔望戾庠序,谛听讲说。拔儒流为郡史者数辈,郡史擢升宪史又数辈。部使者嘉其绩,荐之。御史又荐之,覆实闻。中台自侯莅职,敷政寛平,芟锄苛暴,徳风扇扬,利泽周浃,强御向化,柔懦有立。既满代,行道咨嗟。羣来谒文勒石。

按侯名国安,字仁卿,世家云州,由辽阳行省照磨、少府监经歴,歴集庆路都漕运司、上都留守司判官、迁太府监丞,亰畿漕运副使,升中大夫、太平路总管。慈仁坦直,怨怒不宿于心。急于好善,缓于疾恶。观其所为,殆守之良者矣,宜纪遗爱,用昭不忘。其辞曰:

    秦革封建为郡邑,列郡乃置二千石。汉承旧制仍爵秩,往往循吏不失职。

谁谓此风逺莫觌,伟兹胡侯扬世徳。恵简遗勲埀竹帛,前后名卿并辉赫。

两轓来临江上国,江月照人光愈白。公署闭门昼岑寂,民耻喧讦趋淳质。

春酣桑柘緑云湿,牛背童謡送斜日。炊烟碧连榆桞色,人家饭饱事耕织。

侯无掊克惜民力,又无水旱戕稼穑。报祈田祖牲告腯㈢,里社酒香喧鼓笛。

试言此乐自谁得,岂不知皆侯所锡。侯于庶政罔不悉,求之列郡十无一。

我民思慕在胷臆,善为邦者此宜式。

旁批:㈠讹火,《山海经西山经》:“(章莪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郭璞注:“讹亦妖讹字”。袁珂校注:“讹火,即怪火也”。

㈡养济院,收养鳏寡孤独和乞丐的机构。如《宋史赵汝愚传附子崇宪传》载:“初,汝愚捐私钱百余万创养济院,俾四方宾旅之疾病者得药与食”。《宋史儒林传魏了翁传》:“了翁乃奏葺其城楼橹雉堞,增置器械,教习牌手,申严军律,兴学校,蠲宿负,复社仓,创义冢,建养济院”。

㈢牲告腯,《左传桓公六年》:“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途”。途通腯。《说文》段注:“按人曰肥,兽曰腯,此人物之大辨也。又析言之,则牛羊得称肥,豕独称腯”。

秋溪侑酌文【并引】

金华王子楚荫补杭州军需库官,历平江仓使,调太平税课副使。秩满言别,于时秋也,酌饯姑溪,文以侑之。寳婺之精,縠溪之灵。秀储芝砌,美绍兰亭,观其麟角瑞世之姿,龙劔干霄之气,匮璞玉而竒逄㈠,抚南金㈡而弗贵。豁神辉于智囊,隽方膏于经笥,盖已有之。

原夫黼黻前朝,圭冕东鲁,光流奕叶之泽,翠蓊灵椿之府。振教铎于鹗林,拥屛车于淛土。棣华鼎茂,藻思咸古。声摩薛鳯,才参贾虎。访遥泒于濂伊,聆微言于金许,其来逺矣。彼或文聮珠树之竒,质擢瑶林之粹,冠杰誉以过情,骋清谈而误世。虽其同宗,吾无取尔。

若乃拂冠尘涤,床笏试仕,慷慨练志,苍兀凝楮素之薇馨,挺梅蕤于芜没。驾万里之长云,迈千金之骏骨。泚毫月露之天,飞棹湖山之窟。于是库盛军需,仓丰国储。雄彼耀武,慰尔含哺。倥偬自释,从容以娱。吊禾黍于钱塘,感麋鹿于姑苏。寄雪鸿之遗迹,懐霜鵰之逺图。仍被堂铨,来操利权。征商效能,尽职推贤。川运连樯,陆辇骈肩。眩廛间之列肆,见地上之流钱。窻雨牙筹,江飙驿船。侈贾货之繁甚,湛予襟之洒然。佩芳椘茝,唾㈢粲淮蠙,话三生于石上,戏万象于樽前。舞鸾鹤乎琴榻,组锦绣乎诗笺。览谢山之泉壑,挹采石之风烟。悲凌歊之宋武,访骑鲸之谪仙。

爰终美考,复俟新迁。登豹闗于尺五,击鹏水之三千。于时也老雁横云,残蝉泣树。桂馥苍宇,叶染红露。归舟发兮溪水寒,别酒尽兮亭草暮。然后緑萱动色,彩服承欢,径菊免于就荒,林竹报乎平安。指童钓其如昨,温朋盟于久寒。念故山之离旷,聊暇日以盘桓。恐佳期之弗逺,展歩武于金銮。

旁批:㈠逄字讹,当作逢。

㈡南金,《诗鲁颂泮水》:“元龟象齿,大赂南金”。郑玄笺:“荆扬之州,贡金三品”。孔颖达疏:“金即铜也”。

㈢唾,《庄子秋水》:“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后汉书文苑传下赵壹》:“埶家多所宜,欬唾自成珠”。

谦山颂【玄妙主者陶姓】

盛徳莫过于谦,天地鬼神皆与之,而况于人乎。山体髙大,屈于地中,有卑抑之意。卦以谦言,主乎山也。道家者流观《易》之象,号曰谦山,盖恶满戒盈,方外亦然。充积盛徳,振其玄教,岂矜伐者能之。虗心以求道,降已以受益,能如地中之山,斯不失其为谦矣。颂曰:

山之髙兮峥嵘,地虽卑兮上行。至髙抑于至卑,皇羲视卦以谦名。

老氏之徒,异教同情。观艮体笃实而居下,其道以之而光明。

昔者膝行崆峒,受道广成。长跪进履,黄石传兵。皆道家之所尚,以能谦而为亨。

虽有不居,虽充弗盈。处以退譲,守以孚诚。冲焉不矜,澹焉无营。

犹山之静重,而无所变更。以清凈为宗,以窈冥为精。存身乎福庭,游神乎太清。

去骄息争,心宁气平。庶几可以长生。

答天门山长马玉相启

伏以天门广开,见兹天马。云笺遥寄,得之云鸿。拜命未遑,抚躬深感。自幸鼎铛之耳㈠,久闻金玉之相。价重浙郷,荐崇科牓。二十八宿名,齐氐土于苍龙。三百五篇义,冠文林之绣虎㈡。荆山献璞,方期识者之逢。沧海遗珠,遽起主司之叹。九重天逺,五色日迷。谁能掩寳劔之精,遂得脱囊锥之颕。云霄展翼,雨露沾身。檄出紫薇垣,新膺儒职堂。施绛纱帐,欝有祖风。芹藻蔼其腾芳,江山喜而动色。泰山北斗,士望既属于昌黎。霁月光风,胸次无惭于茂叔㈢。洪钟待扣,逺笈争趋。循循然善诱人,着前修之伟范。断断兮无他技,谅贱子㈣之何能。

方抱屯邅,特承谦聘。衣涴长安之尘土,行役无聊。庭荒栗里之菊松,归来有赋。未得手抛于药饵,曽烦齿及于郡庠。顷因贤守之下招,亦以病躯而恳谢。此皆诚悃,非敢托辞。弗窥董仲舒之园,不如学也。忽见蘧伯玉之使,坐而问焉。笔以黄白之词,篚厥玄纁之币。礼虽过厚,受则良难。兼金㈤既郄于齐,全璧复归于赵。堂成白鹿,欣闻教雨之施。宅近青山,猥恋耕云之乐。事惭有负,罪恕不恭。

旁批:㈠鼎铛之耳,《涑水记闻》:“太祖宠待赵韩王(普)如左右手。御史中丞雷德骧劾奏赵普擅市人第宅,聚敛财贿。上怒叱曰:鼎铛尚有耳,汝不闻赵普吾之社稷臣乎”。

㈡绣虎,宋曾慥类说》卷四引《玉箱杂记》:“三国曹植才思横溢,号为绣虎”。

㈢茂叔,周敦颐,字茂叔。

㈣贱子,谦称自己。《汉书游侠楼护》:“时请召宾客,邑居樽下,称贱子上寿”。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

㈤兼金,《孟子公孙丑下》:“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赵岐注:“兼金,好金也,其价兼倍于常者”。

袁氏义学请师书

某端肃再拜存存先生执事。窃闻之,所贵乎太贤君子者,慨然以善世明教为己任,不以道之显晦,时之取舍或贰其心。笃信固守而不惑,用能师表一时,是果何繇哉。以其求圣人之心于千载之上,明圣人之道于千载之下,口诵而躬行之,充于已者既盛,则及于物者应之而不穷矣。是以慕学之士,仰其声实,愿为依皈,被其涵濡熏陶之化,冀可入圣人之户庭堂奥。盖贤者恒乐于育才,学者恒愿于得师,其势相求,而难乎相遇。幸有遇焉,则教泽流而徳业成。后之人考论师友源渊之自,以为美谈,不其伟哉。

今执事宏才硕望,着于江左。父子兄弟,簮绅蝉聮。言论风旨,逺迩矜式。当斯文寥寂之后,安于不遇,独能振人才于不振,是岂以显晦取舍贰乎其心哉。所谓求圣人之心,明圣人之道者,其在执事之门矣。

比者贱弟兄建义塾于横望山下,辟屋数楹,招徕学子,子孙辈因得广其见闻。然而研经声道,仪范雅肃,使人北面而心服者,舍执事复谁望欤。况横望执事过化㈠之地也,去之愈久,而思之愈深,执事其忍弃之耶。吾子孙不肖,无能仰承严诲,或者簦笈㈡响应,异才辈出,不惟贤者所学传且不朽,而贱兄弟亦与有荣焉。使执事无善世明教之心则已,茍有是心,则区区之言固当聴而不拒也。谨遣舍侄晋奉书币于左右。新春天气渐和,拱俟文从一出,以臻溪山之光,幸毋我辝焉。某再拜。

旁批:㈠过化,《孟子尽心上》:“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赵岐注:“过此世能化之,存在此国,其化如神”。《论语学而》:“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朱熹集注:“圣人过化存神之妙,未易窥测”。

㈡簦笈,负笈担簦,奔走求学也。

采石书院聘训导书

某顿首再拜,叔良训导执事。盖闻书院之制,昉自石鼓、岳麓、白鹿、淮海,皆鸿儒硕徳讲道明教之地。去华而就实,敦本而抑末,不求世之闻知。故其为学极天人之奥,造性命之原,爵禄不能累其心,势利不能易其操,世所谓四大书院者是也。厥后书院遍天下,日増月益,星罗而鳞次,多尚虚名,而实学则荒矣。

采石地据长江之上,山川之澄秀,民物之富繁,宜有善教以厚习俗,使收放心,不至懈怠,此书院之所由立也。昔人有言曰:“古之学者必有师,所以传道、授业而解惑也”,又曰:“师道立则善人多”。今执事派出四明,学传十世。章句训诂之明,义理文词之懿,为师盖有余裕。况兹境也,灵淑之气锺美于人,安知不有忠信之质,亦在教以成之尔。审如是,则髣髴四书院之盛,求其实而不求其名。先王遗泽遂将溢于民之耳目,谅亦执事之所乐为也。惟幸恵然来思,母㈠为辝逊,当率诸生祇迓道左。先此奉闻,伏兾照察,不具偹。

㈠母字讹,当为毋。

与蒋伯威书

每忆姑溪酌别,转首扁舟与江流俱逺矣。不意太夫人奄逝,时方扰攘,道阻无闻,竟失匍匐往吊之义,罪也。仲秋在武林,遇四明之士輙询近候。东渡浙江,与柯俨思、楼季豳同舟,又知为义塾师,窃深欣喜。

贱迹九月初来髙节书院,空山老屋,芜秽凄凉。新谷既没,客计茫然。姑寄僧舍,聊取吾《易》,明消息,穷神变,自有吾乐耳。似闻兄在集庆时交结数辈,寄以心腹,憧憧往来㈠,衔杯握手,较智略,骋谋说,或酒酣气张,鼓舞号詉,乍喜乍怒,竒怪迭出。区区昔者未见兄有此失,吾疑传之者过也。或自别后所与游者不拘礼法,以谈侠相髙,以功名自许,故不暇计利害,此皆血气使然。似若涵养未至,思虑未详,非所以隆盛徳也。想居制㈡以来,黙省向时,必有悟而自悔者,则日新之益,奚可计哉。

余姚判官傅仲常在兄为丁亥同牓,在仆为戊子同贡,居官一载,民懐其徳,赴义海上,没于王事,闻者嗟伤。有司闻其事于帅阃,例得对品承袭。仲常无子,其弟志尹盖可胜此任者,兄宜发扬于当道,仍与沙君彦博共成其美,不特慰傅君之忠魂,亦可见死生之交情也。兄平日以骨鲠闻于人,亦必喜人之骨鲠,故云耳。

旁批:㈠憧憧往来,《易咸》:“憧憧往来,朋从尔思”。 陆德明《释文》引王肃曰:“憧憧,往来不绝貌”。

㈡居制,守制。

答杨彦常书

曩在京师,接谈笑于觞豆间,酒酣倜傥,意气飞动,信其为词场之人杰也。庚辰印巻,常瞻承于众中,卒卒数语,情不能竟。别来几载,老将冉冉。慨想金石之音,鸾鹄之姿,则固隆隆耳根,隠隠夣中也。

伏惟掌教慈湖,摄席杜洲。崇正道而辟异言,动荡海隅,使考亭理性之学渐被含生,何其盛哉。区区承乏,髙节僻在深山穷谷,非人所居,孑然孤踪,借榻江馆,日课童子训诂,聊以自适。虽相去寓次不逺,竟不能相与周旋。踟蹰怅望,徙切于懐耳。近袁生廷器来,得所恵书,其言详悉。诵玩再四,宛见颜色于辞意之表,慰契阔矣。夫以伟才逹识,使居金马、承明㈠,可以补益时用。而犹栖迟冷职,天固以此养贤,使之端凝其徳性,韬敛其英风,丰乎内不暴乎外,积之深厚则其发也光大无穷,必将兆于斯也。便中有可示教,幸毋吝。

旁批:㈠金马、承明,《汉书翼奉传》:“未央宫、又无高门、武台、麒麟、凤皇、白虎、玉堂、金华之殿,独有前殿、曲台、渐台、宣室、承明耳”。

髙节书院纪略

髙节书院奉子陵严先生之祀,在余姚州东南十五里。重山环合,峦飞嶂跃,邃林丰草,苍翠炫目。书院乘山腰,随地势,前低后崇,栋宇虽不髙大,葺理严洁。门屋四楹,中建大成殿,两翼短庑。殿后子陵祠,塐㈠衣冠像。祠东西室,列秩郷贤。祠下左右为四斋,讲堂四楹居祠后。

《汉书逸民传》称先生会稽余姚人,耕于富春,钓于严濑,年八十终于家,其墓在书院右。盖书院因墓而立,以祀先生也。登墓道上东望,山凹处如吻仰张,天晴日朗,凹外隐隐见海。地近盐场,邻书院居者多亭灶户,其习强暴。自余至,稍有数家相谓曰:“陶山长善人君子也”,时来谒见,亦颇慕化。余以职在长教奉祠,欲即书院斋居训徒。士类咸曰:“前此教官无居是者”,尝有山长执僻,违众论,遂寓此。一夕遇盗,所受省檄、行箧诸物荡掠一空,仅以身免,覆辙可鉴。又况山谷荒寂,动人凄怆也哉。时老儒赵君璋与圎智寺长老乗铁舟善劝扫一室,留余居焉。法性寺住持恱白云颕慧能文,毎访余,聴谈《易》,逹旦忘寐,留恋不能去。间有习陆学者,出辞邪恠,妄议先儒,余必据理辨折,或正色斥去,旋有自悔其非者。

未几,浙东西学子接踵至门,愿执经受业。僧室隘不能容,迁姚江北官舍,幽敞可栖,徒党日集。每旦望向晨,肩舆赴书院,率士子拜谒,具膳而退。春秋上丁,前期诣祠下,及行事荐牲勺醴,献奠清肃,颁胙有仪。享士醉饱,众谓丰腆于昔。

余每往书院,则出郭循田间小路,行十里许,石梁跨溪水,溪阴有丝风亭㈡遗址,后人以先生尝钓,故名丝风尔。溪阴有石砌路,阔三尺,縁山趾而修曲,过三里,当路有石基,方可八丈,莓藓斑斑。昔人建亭,摘云山苍苍㈢之歌,名苍云亭,亭废久矣。又二里,石路尽。遂登山,由土径﨑岖盘折,扺书院。阴雨径辙泥淖,或阻潦水,行者告病。时新用直学㈣潘国寳以钱五百缗修贽礼,余拒不受。乃托士夫邀余宴其家,又不往。潘生年少好学,与其二弟皆来从游。因以土径弗便,讽其甃道㈤。潘生慨然出钱买石,隆壤于径而甃之。下接石路,上彻院门。环舍茂树尤多,杨梅学产,岁利供朔望丁祀,教官得禄强半。

余始视事当癸巳九月二日,所与交者前守郭彦逹,省掾李元中,判官程邦民,学正刘中可及土人儒仕者刘彦质、郑学可、李文衍、杨季常暨其弟元度、赵维翰、宋无逸。维翰君,璋子也。又有文士郑元秉、赵养直、帅史王国臣、漕史髙仲寳,方外则四眀山宫主茅石田,余所识不悉载。

甲午仲冬,以公委去职,书籍行李寄州吏吴仲祥家,腊月望后至当涂。

旁批:㈠塐同塑。

㈡丝风亭,在客星山南坡,因严子陵垂钓于此,故名。

㈢云山苍苍,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㈣直学,元代在书院设立直学之职,掌管书院钱粮。

㈤甃道,甃音作,以砖石铺道。

阴符经

世传广成子隐居崆峒,黄帝访道,授阴符经。阴符者,寂然契合之谓也。首之以观天之道者,体也;执天之行者,用也,经之纲也。所谓五贼三盗,天人杀机,生死恩害,阴阳神鬼者,着其目也。理虽玄而不诞举,切于身心,推以经纶天下,无施不可。后世言治道清浄者,意同乎此。

唐永徽间,髙宗命禇遂良书百余巻,盖必知其理也。知而不用,犹不知也。且其惑于嬖邪,乱伦蔑礼,召牝晨之祸,胡不一警其心,于斯以行清净之治乎,而徒好其书翰之美。遂良宜乗其所好,导以经之旨意,格正其非,庶或消乱于未形,亦纳约自牖㈠之意也。其后叩头纳笏,偹沥忠恳,几陷于死,君子议其昧夫阴阳消长之渐。然髙宗为蔽益深,卒致非常之变,革唐为周,毒流四海。《经》有曰:“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髙宗有焉。呜呼,是可以为监矣。

旁批:㈠纳约自牖,《易坎卦》:“六四,樽酒,簋贰,用缶,纳约自牖,终无咎”。礼轻意重也。

书彭伯诚所著字说后

余来姚江,与赵养直居相近,见輙谈古今文章。一日袖示文一简,乃余友彭伯诚之作也。养直族人名学礼、字克诚,在池阳识彭君,彭作《字说》贻其归焉。

初至顺间,伯诚从父至太平,年未冠,已精诣性理,摛辞美赡。与余同舍,余长一岁,伯诚兄视之,相好也。其归徳兴,以逺罕见,毎秋闱相遇,握手论心,欢洽累日,盖二十四年之交矣。去年冦掠徳兴,锋燹惨毒,有懐良朋,寤寐不置。乃者秋闱,君弗与贡,吾方忧之。而养直乃示其文,展视则伯诚迩日手翰,真若亲其面颜,喜不能已。

君之论礼也,仪文森焕,度数整严,愽而知要者也。夫天尊地卑,礼有定体。而天地之道,至诚无息,诚其礼之本欤。圣人为天下至诚,故动容周旋中礼,天地圣人莫非礼也。礼制由兴,莫非诚也。礼之大用,散具事物,君子真知不迷,实践不违,以其能诚尔。人或无诚,则心亡其敬,而礼无以立。事乖其序,而礼无以行。必忠信为主,由中及外,不杂虗妄,约其身于规矩凖绳,使出入有门,立乎正位,巨细弗遗,经权有当,斯无适而非礼。则学礼贵乎能诚,审矣。

余虽不识克诚,其见与于彭君,余独不嘉之哉。观彭君之文,若游天府,而玉璧、球贝、刀鼖、弓矢,凡古今寳器、圗训,极天下瑰异之物,靡不在目,故乐书其后,聊以志余之喜也。

书李育之行巻后

至元己夘秋,真定李育之来为姑孰郡曹,奉二亲至自钱塘,年皆七十余,戴白㈠寿康,仆尝为堂下之拜。育之禄虽微,能以色养。出入公庭,刚介严正,人所惮服。辛巳秋,调宛陵江东。宪官嘉其孝廉,擢升宪史于湖北,自是不相见者累年。闻其继遭大故,骇然动情。今年夏秋之交遇于金陵,则疏绖毁瘠,若不胜忧者。谓曰:“父母之丧不当出,今吾不得已也。曩先人没,悉力营资归塟藁城,而母老居滠上,不获遂庐墓之愿,因南旋而省养。既又不幸失恃,号吁无可与谋,权厝浅土,将圗同封先茔,则空乏不能致逺。朋友通财,往以急告,吾所以为斯行也”。余听其言,不惟骇然而动情,遂将惨然而痛心矣。使育之曩时在职,翕翕以取容,孳孳以黩货,如庸吏之习,则今送终大事可頥指而集。唯其执理蹈善,廉介弗污,不贻父母羞辱,则所以为亲之荣者多矣。虽旅榇数千里外,宁劳勚间闗而无所怨悔也。昔海虞令何子平㈡以不得葬亲而不听葺屋,育之贫若殆与之同,若夫轻财重义如郭元振㈢、范尧夫㈣者,岂可谓空一世而无其人乎。余既痛育之重罹荼毒,而又伤余不能有以周之。聊于其行,将以观斯世有轻财重义,能继古人者果为谁也。

旁批:㈠戴白,《汉书严助传》:“戴白之老”。颜师古注:“戴白,言白发在首”。

㈡海虞令何子平,司马光家范》:“海虞令何子平,母丧去官,哀毁逾礼,每至哭踊,顿绝方苏。属大明末,东土饥荒,继以师旅,八年不得营葬。昼夜号哭,常如袒括之日,冬不衣絮,暑不就清凉,一日以数合米为粥,不进盐菜。所居屋败,不蔽风日,兄子伯与欲为葺理,子平不肯,曰:“我情事未伸,天地一罪人耳,屋何宜覆?”蔡兴宗为会稽太守,甚加矜赏,为营冢圹”。

㈢郭元振,《新唐书郭元振传》:“十六,与薛稷、赵彦昭同为太学生,家尝送资钱四十万,会有缞服者叩门,自言五世未葬,愿假以治丧。元振举与之,无少吝,一不质名氏。稷等叹骇”

㈣范尧夫,惠洪冷斋夜话》卷十:“范文正公在睢阳,遣尧夫于姑苏取麦五百斛。尧夫时尚少,既还,舟次丹阳,见石曼卿,问寄此久近。曼卿曰:“两月矣。三丧在浅土,欲丧之西北归,无可与谋者”。尧夫以所载舟付之,单骑自长芦,径而去。到家拜起,侍立良久。文正曰:“东吴见故旧乎”?曰:“曼卿为三丧未举,留滞丹阳。时无郭元振,莫可告者”。文正曰:“何不以麦舟付之”?尧夫曰:“已付之矣”。

书赵道昭拟挽自序后

至顺初,赵君道昭来自中山,姑孰士夫延置泮北咏归亭,剧谈星纬。余年未冠,与下坐,见其貌伟美髯,动止周旋合儒家矩度,与世之挟小数游食江湖者不类。别十六七载,今年春便道过余,纔四十七岁,须鬓皓白,神采劬瘁,与昔絶殊,余几不辨其为道昭也。暮秋,见寄自述挽序。嗟夫,道昭可谓逹识也已。生死之道,犹昼之必夜,虽迟速异期,终归于尽。穷古歴今,未有超然永存者也。道昭善推祸福修短,而于世人灼然先见,况切乎已者哉。彼庸昧小夫,贪生恶死,不能受命,固无足道。而名为士君子者,垂老犹冀富贵,咨询术者缕缕不能休,闻及灾咎则咈然而怒,邑郁弗能堪,以至终不悟而死也。道昭乃独安常以待,知死为必,有可谓逹识也已。虽然,死生禀于初,皆天也。言乎已定者,其分莫能移。言乎未定者,则在人之理,可以回天之数。鬼神予夺,恒因善慝,临时寄其微权。昔相者谓裴度饥文入口,卒登宰辅之贵。窦禹钧当无子而夭,晚见五桂之荣。惟徳动天,在乎人而已矣。若夫长沙赋服㈠,彭泽拟挽㈡,未可遽以自期也。余亦知命者也,书此以慰道昭之心,庶以解其忧思哉。

旁批:㈠长沙赋服,贾谊为《鵩鸟赋》,以为寿不得长,乃为赋以自广也。

㈡彭泽拟挽,陶渊明作《挽歌诗》三首,盖自挽也。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旁。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一朝出门去,归来良未央。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