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陶安 撰
○序
送黄文敬长岱山序
天下之都邑京师为大,天下之川泽海为最大,北至于京师,东南观于海,皆雄竒之逰。或无因而徃,则想慕而不可亲,憾于心者有矣。
江淛贡士黄文敬去年会试中书,今年赴官海上,余故喜其有行也。文敬居芜湖,自少有能文声。端厚专勤,藴徳不伐,弟子盈门,礼法森整,邑大夫乐称而争重焉。及领荐乡闱,羣情庆惬。以其气清神臞,不闲于跋渉,风雪万里,将有难色。乃慨然长徃,旅食燕山。不特与四方豪俊角一日之长,而九重之巍严,万国之朝觐,凡可娱心耀目者,无物不偹。志虽弗合而归,其识则广矣。
行省授岱山书院山长。岱为海岛,隶四明,渺然波涛之黒,蔚然林薄之翳,精舍数椽,命官任教,将以文明被于幽遐。文敬越大洋登讲席,吐其剩余,化渐卉服㈠,无金谷尘鲠于懐,彷徉凭览,挹暾光于未晨,睇神州于无际。且有珍鱻美错之饶,鹾商货舶之富,可泛视为海之穷裔哉。又得徃来郡城,文学儒流,星聮壑聚,日交接以资见闻。至于飞翰驱辞,尤足耸撼辕门大府,以流誉于时。逰之雄竒者,兼得之矣。
余与文敬为同郡人,前后俱以《易》贡,为同道,复同选为浙东教职,在斯文素为同心。明年春,承乏越上,则文敬进修之功益倍。傥思夙昔相与之至,尚肯为余一来乎。
旁批:㈠卉服,《书禹贡》:“岛夷卉服”。孔颖达疏:“舍人曰:凡百草一名卉。知卉服是草服,葛越也。葛越,南方布名,用葛为之”。书或作鸟夷卉服。
送司狱易元允序
国家立法忠厚,丽禁典者固不贷其辜,亦未甞不闵其命,曲全有生之理于天地间也。圜土㈠桎梏之设尚矣。饥有廪,疾有医,建狱官以掌视,不惟要系无逸泄之虞,且俾矜抚。或平反而得其情,法之忠厚如此,尤贵得忠厚之人,以行其法尔。
易君元允、瑞之,世儒。甞以簿书赞治于宪府藩阃,受太平路司狱。人或以君之才猷,使得佐郡宰邑,则恵泽可以及民,狱官之任若不足以淹岁月也。是不然,夫恤刑好生之徳,自唐虞三代而降,虽以汉唐盛时犹有愧焉。今朝廷刑罚务于寛平,故狱官所系,视以为重。太平囹圄寂然,比者饥岁,加以兵兴,累执之徒不能无矣。每郡府之推谳,宪轺之审録,莫不嘉君能官,岂非忠厚之人哉。嗟夫,民有讼则陷于狱也,无讼则狱无设可也。使长民者理之有方,导之有素,孰不汲汲焉迁善而逺罪,讼何由生?君秩满,将有长民之责,尚其以无讼之本,反求诸身哉。
旁批:㈠圜土,《周礼地官比长》:“若无授无节,则唯圜土内之”。郑玄注:“圜土者,狱城也”。
送采石山长濮友文序
江南山水雄丽之区,以采石称。楼观亭祠,皆据胜境。跨髙冥,俯清泠,可以纵心目之娱览。临流而廛,室宇巍华,货贸充溢,民业酤醸,多致殷富。宜有书院阐教敦俗,庶俾其人不至荒于逰逸,怠于骄奢也。
书院创自淮阳献武王保定张帅㈠。地当四达之衢,徃来者陆则车骑,水则舟航,过而瞻礼尤众焉。至正己丑岁,余客升,与番易许栗夫,于御史家闻有谈米石书院山长之美者,因叩姓名,则知为濮君友文,中山人也。御史叹曰:“安得与斯人接辞哉”?明年濮君来升,御史见而倾倒。余与许亦在坐,此识濮君之由也。又明年余归太平,望采石几一舍,虽相遇不获,而相知不浅。及壬辰孟春,满代矣。君在官复没产,曰:“三江渡岁赋水利,供祭祀,修完庙学”,乃塑献武像,祠以报功。自喜钱谷少而出纳不烦,得以诗酒彷徉于山水间,与天地清气酬酢物表,亦教官之髙致也。况能以阐教敦俗为务,儒家子弟尊其师道,徳艺是习。虽欲游逸骄奢,宁不警省于心哉。君文献之族,才识老成,衣冠言动有故家风度。尝歴江宁武康教谕,升今官,将由是表仪侯泮,教行千里之郡,其绩业有加于此,从可知也。
旁批:㈠淮阳献武王保定张帅,元将张宏范。
送浮屠慧师序
始吾见逰方之外者,入空寂,出伦理,与吾道不类也。既而行南北,歴名山巨刹,时与释子接。或博辩多闻,或静黙有觉,或记阅能文章,皆知仁义中正之旨。至其祝厘于上,有君臣之分焉。不忘所自出,有父子之亲焉。羣居怡怡,规讽以善,有兄弟之情,朋友之谊焉。则既与吾道类。而又严敬其师,勤劳不懈。一得所传,心领膺服,终身不悖。而吾党反难能也。
从吾游者崔生子元,义兴人也。来姑孰寓光孝禅寺,寺僧慧师日岩乃其乡人,因生过余。目其威仪,则服行戒律者也。耳其言论,则习闻圣人之道者也。其学以无为为宗,以不二为法,以去死生为向方,以实相具足为归宿。吾知其有可尚者。未几崔生请曰:“慧有母在堂,其授业之师亦居义兴,而敬师之礼甚至。岁时省视,徃来以为常。今又将去,以其平日好与文士游,故赋诗为赠,愿先生序之”。
嗟乎,天道不外乎人理,佛氏功行之修,无择于巨细。况孝敬之心不衰,则其天者全矣。吾喜其与吾道类,且有吾党之难能者,安得不与之言哉。
送教谕彭景先序
江东文物番㈠为盛。仆两入京,见南士官馆阁翰监,或负才学,旅逰栖栖。以至宾贡春官,番人居多。比叨禄金陵,见仕郡邑,掌校庠者,复多番人。时景先彭君受当涂文学,自番赴官,便道过余,一见如素识。言论英发,理富机敏,知其学有本原。信宿辞去。余既叹不获与君久相从游,然独喜吾邑得贤教官。今年夏代归,私庆日被薫涵。君寻满秩,会方新而别已迫,固不得不鞅鞅于懐也。
曩柄臣奏废科举,三台二十二宪司上疏请复,不得命。御史及各道宪节以文艺试士,为教官。时南北学者无阶取仕,与选则荣炫如擢大科,老战场屋者咸乐就试。君以御史举,名占髙等。及来莅职,堂掲诲语,敦厚儒习,俾知所尚,逢掖㈡敬从。学素无帑庾,缺禄给晨夕,君介守冲澹,无茍得意。部使者及郡监守知而嘉叹,分泮廪充俸,着为定令。有禄遂自君始。其尽心学务,勤若理家。庙宇斋庐,葺治完美。创亭官墙,在地幽景旷。俯仰山水,相忘于物外。颜以“乐山水亭”,而理致髙逺矣。
仆已慕番盛文物,而君复若是,尤有光于斯文哉。今朝廷屈羣策以绥万方,使在位効力者如君不少旷瘝,则臣职修而王化洽,而君之才有可嘉矣。其去也,贵公俊士,群饯溪郭,俾仆叙其事如右。
旁批:㈠番,番阳。
㈡逢掖,《礼记儒行》:“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逢掖或作逄掖,儒服也。
送汪教授序
汪氏为神明之胄,居新安七百余年。族属蕃衍,复多贤秀。其福泽流被,虽久益深。而又有若处谦先生者出,君子谓积善之庆,果有余也㈠。
先生之歴儒官也,始谕长洲,调长清献书院,升嘉定州教授,凡三仕皆久任。最后典教姑孰。姑孰学校,东南称第三,匹休于漳明㈡。士风淳厚,称小邹鲁。先生视事似不能言,若不胜衣者。及其登讲座,进诸生,导诱谆恳。羽翼纲常,表章道义,使先王遗教之懿入耳而着心。甞与郡侯大兴堂试,仿科举式,所选多髦俊,文风乃振。其接物和易,至于不可则义形于色,志莫能夺,又人之所难也。甫岁余即引退,士子惊愕,相与议曰:“先生偹天下之达尊㈢,神气强徤,才学精核。乃髙举而去,弗克尽摅所能,曷有以为贤者之留“?遂相与力请,而其意不俞㈣矣。
仆等出入泮林,望其表仪而起敬。知其长育文献之邦,父兄师友渐陶有素,故见闻异常人,虽老犹不自足。视世之茍利禄者,徃徃以去官为戚,而印绶不忍去手,其所为何如也。先生由此佐大府,宰巨邑,推善教之心以施于政,则功恵及民,如春阳时雨,涵煦无穷,余将侧耳以闻嘉声,亦有以慰此心云尔。
旁批:㈠积善之庆,果有余也。《易经坤卦文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㈡漳明,漳州、四明。
㈢达尊,《孟子公孙丑下》:“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
㈣俞通渝。
送医官黄与任序
歴代陈迹去今悬逺矣。论及汉唐全盛时,犹使人欣快于百世下,况当海宇混一,而文明隆熈之治,与覆载无极,虽汉唐全盛之天下不能比其什一。士生斯世,身亲遇,目亲覩,凡徳学技艺,充足于己,度可济用者,愿効力行志,自拔众中,奋袂振筞,趋集京都。星拱云合,不特受官可以为荣,得禄可以为养,而且水浮陆辗,经阅万里,遐邈如周旋堂室间。乔岳巨镇之竒,大河清济之雄,皆在指顾,又得仰瞻宫阙神丽。以至庙廊列司之崇贵,车马人物之繁华,常纷纭而日接,此黄君与任,所以两入京都,意有在于兹欤?
君儒而医者也。意气动当道,因为医官,歴长林、右郧、乐平,升太平路医学教授。使其在京师,擢置长选,累资级以践清华,则兴事树功,将无不可。仅官于医,志若未就然。而逺游胜歴,见汉唐全盛之所无,居其职又足专卫生活物之寄,其亦可矣。
黄氏家新喻,其业儒,医传已七世。君从祖晓峯官奉训大夫,临政州县,利泽及民,寿几百龄。诗文成编,于轩岐㈠而下,诸家之书,领悟要旨,秘方灵剂,世未知者,悉授与任㈡。自其来肘㈢教印,郡府官僚,寓公多士,及闾阎庶民,恃以为命。切脉视证,究极根源,丛草木、玉石、昆虫诸品,适君臣佐使之宜,或相助以全其性,或相制以成其用,易呼号为欢欣,起沈笃为康裕。然郡官、寓公、士民所产之地有北庭焉,有西域焉,燕魏齐鲁焉,江淮荆粤焉,禀气异而致疾不同,君随类应,其服饵无温凉寒燥之偏,乃家传之有征也。今将别去,医家者流群谒文以为赠。
余惟黄君以仁名其斋,以同仁名其堂。天地生物,一元妙化,运行无间。全体皆仁,人具是理。恻隠慈爱之真,随在呈露。医者功用最近于仁,视人疾痛痒痾皆切于己,矧君讲求儒术,茍克治存养,使仁之性纯乎内,拯疗恵济。使仁之道周乎外,由教一郡等而上之,其仁流浃益逺。京都熟路,遄复驰驱,则异时之所遭,异乎曩时之所逰也。
旁批:㈠轩岐,轩辕、岐伯,医祖。
㈡与任,继任。
㈢肘,医者常挟箧于肘后,葛洪着《肘后方》,后常谓医为肘。陶安此处肘字当作主持解,用字未妥。
送黄尚明序
凡邃于学而丰于文,必以极致为归宿之地,所由得者有二焉:沈潜乎幽寂,以畜其才也。经渉乎广逺,以充其气也。方其阖戸深居,稽经绎传,隽嚼六艺,罗络百家。灯钞曙阅,手不辍披,口不絶诵,固能沈潜乎幽寂矣。然而天地之髙广也,川岳之雄竒也,南北疆域之大也,逺近文物之至美而繁也,非寡交罕出者所能悉知而徧覩。于是行四方,则视于目者非其所常见。听于耳者,非其所常闻。贤可尊而师也,善可亲而友也。经渉既久,其气有不充矣乎?
余甞间闗浪澷,喜与豪儁伍。得其类此者,多西江之朋也。近归姑孰,识黄尚明,临江人。较余所得西江之朋,则又敛焉而容敬,薫焉而徳和。盖其蚤岁修省于家,有沈潜之功,不遽以自足。操舟东渡,歴吴之郡邑,因留姑孰。时嵩溪马侯新建义塾,招徕学子,议选髦士,聘为塾师。众以尚明荐,遂登讲席,教事乃振。暇则与客蹑乔峰,俯洪流,访前贤遗迹,追逐云月,调啸于物表。今又思维扬为四冲之会,将浮游淮海,其经渉者益逺矣。傥回翔而西,则乡之人士见其学之邃,文之丰有加于昔也,寜不改容而敬叹也耶。
送黎仲良序
友人王克明以上党黎仲良来谒,且曰黎本潞之名族,仲良在京师奏名为胄监生,受郑州学正。精风鉴术。蚤有藴负,自视欿焉㈠。于是历燕赵之疆,东至齐鲁,南游于荆楚吴越,将务富其学而充其才,遂以益斋自号。若其鉴人穷达寿夭,竒验缕㈡出,特余事焉尔。今其来也,闻子有素,而请见。恶得靳一辞以贲㈢之哉?
余闻克明言,因取仲良斋扁之义而告曰:“伯益谓谦受益,仲尼以迁善改过为益。徳无盛乎谦。尊光而卑不踰,其益为何如也?君子迁善则过必寡,改过则善必増。相资交助,其为益又何如也”?
上党隶平阳,民俗刚劲而任气。仲良仪恭礼和,惴惴如不能言,有谦之心哉。意其亲贤取友于四方,得迁善改过之道,故无负益斋之名也。世之挟技术,涉江湖,观貌听言,辨气察色,臆度祸福,妄期荣富,以徼利于一时。俾庸躁之徒生觊觎侥幸之想,芒芒㈣满路而未已,不徒无益,反致损焉。合伯益仲尼之言而加警者,仲良所以益已也。即风鉴以持正论,使人知力善吉而悖徳凶,所谓相形不如相心者,仲良所以益人也。今将官于郑,积其岁月,受命升职,又当推其益于时,未可以技术自待也。仲良宜知所择哉。
旁批:㈠自视欿焉,《孟子尽心上》:“其自视欿然,则过人远矣”。
㈡缕通屡。
㈢贲,《广雅》:“贲,美也”。
㈣芒芒,《文选束晳补亡诗》:“芒芒其稼,参参其穑”。李善注:“芒芒,多貌”。
送马仲云序
隆平之时,有台察以肃宪纲。征伐之际,有将相以统兵政。奉承于将相台察,能不失职,保有令善,则于佐理一邑又何难哉?马仲云世为荐绅家,结髪事刀笔,甞为吏金陵郡台察,莅焉天子耳目。大臣坐镇尊严,聮宩列居,霆轰而鹗鸷,乃周旋其下,仪度整闲,接物无忤。郡幙缺僚,拔君摄其事,处置有方,羣吏慑服。及掌官廪,出纳田赋,数十万悉称其平。余在金陵见其劳绩,喜吾邦有人,行志于大府,受知于崇台也。考满归姑孰,除长洲幕官。适淮甸兵起,姑孰滨江,迎送供亿,日不暇给。郡府委君赞画当涂。未几,三省行台官皆以宰执领大将治师江上,军需浩繁,责办于旦夕,陵轹摧撼,寝食不遑。仲云应变神捷,当路咸喜其能,不唯免过而已。
今将赴长洲,虽剧县。刑名之轇轕,钱谷之富穣,倍蓰他处。然于台察将相,既亲歴其难,而其才有为,则佐邑无难矣。古谓遇盘错而别利噐,仲云有焉。余惟姑苏为东南财赋甲区,比岁民力凋弊,盖地产有限,而横敛无穷。或有谋筞,彻㈠在上之听。推以矜恻之心,济以恵利之泽,使赤子乐其有生,亦吏治之光华也。
旁批:㈠彻,《说文》:“彻,通也”。
送张文泰序
士所愿者,有文学以美其身,有名爵以行其志。天下文学所萃者,辟廱也。天下名爵所出者,朝省也。张君文泰则隶业于辟廱,知名于朝省者也。
徃年乡试东平,众谓其当擢大科,乃弗如志。居京师,执经听乐,趍跄胄子之列,不自满而遽止。一旦去燕,历齐鲁,浮大河而下,渉淮泝江,游观于吴楚。至正庚寅秋,余与之邂逅京口,同舟抵金陵。君览六朝故都,时与贤俊伍。既而访旧姑孰。明年余归而相遇。言论意气视昔有加,所至弟子归向。故居有庐,食有鱼,门有长者之车,虽羇旅万里而觞咏自娱。今北上为卒业计,吾意太学先生及诸公卿皆将叩逺逰之所得,君可黙而不言乎?
今徐豫荆扬之域,亡郡县百余。兵火萧条,黎元涂炭,江河淮济,天地血脉,贵乎流通,乃至分截。海上攘夺,阻塞粮道。拥重师者未明戡定之方,有民人者不先抚绥之术。财用耗费,公私罄竭。力役愈横,贿赂公行。文武才略,可以立邦家太平之基者岂无其人哉?或者任之而未至,取之而未尽尔。文泰以身歴目击者,发忠谠之议,耸枢要之闻,宜有济时长筞,以副当代渇贤之想。由是以文学取名爵,盖非幸而致也。
送许经历序
至正辛卯春,喻川许君来长姑孰郡幕。时承平既久,官事民俗一皆简静,以吏文赞政而有余。值兵起淮西,连破州县。姑孰并江相望孔迩,城堞久废,军伍寡弱。君谓难于守御,大募民兵。明年,武昌陷,饶信徽广皆不守。行御史台中丞、江南三省平章并领大将以姑孰居要会,挂印开府,招勇悍,集辎重。府官多以差遣去,故长幕者不克少休。董造兵噐,动以千万计。巨艘良马,武偹赫张。出师之日,强弓精铠,虎旅云趋。金鼓震发,旗纛蔽空。许君亦与有劳焉。筑城役兴,时进善筞,上官听纳。大军征讨,假道不絶,君出入锋刄间,供给不避艰苦。暴兵犯宁国界,及据溧水。四境日迫,勤议拒守之计。又明年春,淮南省平章将兵来援,驻札城郭,供给益繁,士马饱刍粟。于是据溧水者溃,境内胁从悉降。自君到官未久,羽檄遄至,不得从容坐幕中。昼夜奔驰,寝食弗安。家累隔数千里,音问顿絶,曽无私忧形于言色,唯思尽忠王事而已。
观君神仪萧散。世当无事,谦抑逡巡,似不能任劳剧。及军兴随机应务,虽纷扰仓卒,意度闲雅,何其能也。然数十年来,南人不得仕省台院部,仅补逺道宪史。君因以吏役历海北两广宪司。除恵州路照磨,升从仕郎、太平路经歴。向使累朝股肱耳目之臣,祗率世祖蕉章,南北人才视之无间,俾其君子彚进,小人爱戴,而致治之美埀衍无疆,夫何妄生区别于一统之朝,日益猜忌懐愤。诸人亦以摈弃不録,构衅引类,发于长淮数千里间,蔓延江左,干戈烂漫,亦有以致之也。比者悔过,复国初之制,产自吴楚者得与中原人等,则许君秩满,铨司考绩,非复向时之待南人者比。予故因其行以卜世道云尔。
送程子舟序
人有同室而异心,异乡而同道者,其故何哉?彼异心者重利轻义,易进难退,已絶而益附,已去而复留,虽甞同室,不害其为异心也。此同道者爱恶之公正,议论之谠直,毅而能和,通而有制,虽出于异乡,而实为同道也。
仆得纳交于程君子舟,盖异乡而同道焉。君世居婺源,族人仕姑孰,因来视,有荐其文学于郡府者,遂聘为泮斋之师。适仆归自金陵,同时分教,而自贺其得友也。
列居垆亭,罄欬相应。书㈠则茗饮而集,暮则袂属而归。每闻君语,心用开悟,源源清济之贯浊河也。其为人也不可以势屈,不可以利诱义之,所在汲汲趋从。至于正色斥邪,据理折傲,卒使公道昭明,而异心者不得以同室矣。逺近向风,簦屦云翕。君得以阐扬经术,虽扰扰危急之秋,教养不辍,学校光采,冠于东南。
君至姑孰之明年,婺源陷,南望悲嗟。及婺源平㈡来者报母夫人及妻子避难皆归,室庐具存,疾疠不染,又以见作善之祥也。道里渐通,将圗归省。仆亦东渡浙江,同道而逺别,宁不怆然于懐耶?尚冀修其徳业,充其才智,出济时艰,当有余裕。毋长徃而不来也。
旁批:㈠书字讹,当作昼。
㈡平字讹,当作伻,使者,仆人。
送丰叔良序
天下之至险者,水而已。智者设为防,庸制其汜㈠滥溃决之势,不惟遏絶民害,且成润沃之功。物徤而奔逸者,莫如马。故驭以羁络,虽懦夫亦能扰而驯之,使其胜重而行逺。人有心也,一或邪僻其险于水。人有欲也,一或荡靡逸于马矣。
先王之治天下也,执其枢机,不劳力而众自定。防之驭之,有其要耳。示以道徳仁义,习以诗书礼乐,教立而化行,杜祸乱之端,延泰和之祉。曽何险逸之虞哉?然古者为教,其原出于朝廷。后世为教,其责归于学校。今郡县学校之教学,官董其事,训导专其职,则师模所系,尤在乎训导焉。茍得端士,阐论至理,开发英才,使斯民相观为善,虽有残暴,亦知尊君爱亲,不至于干戈纷争,赤子涂炭,若此之极也。
姑孰学有训导曰丰君叔良,其先四明人,宋尚书清敏公之族。至正戊子秋,同知张庸道主持学务,闻叔良才行,命学官致币,征为训导。叔良时为富族塾宾,其塾厚礼坚留。未即起,郡府遣县官迎请,乃至。时余同教四斋,授业之隙,聚话倾倒,相驩无间。冬,余赴金陵。后至考满归,则见从游叔良者増多,贵介子弟,规矩森肃。余又获与叔良同教,相驩有加焉。
值兵符四驰,敌压近境。军马载道,而诵读之声,庖廪之给,未甞一日废。重以宪司郡守临励,春秋享祀,朔望会讲,升降周旋,宛如承平时。方人心惶扰,见庠序修举,衿佩趋跄,恬不解散。遂稍稍自安。甲午春,叔良辞职去。蒋君茂昭集诗为赠,俾余序之。
夫江东统八路,属乱离之际,学校教养,率多停弛。其七路之境,兵火伤残。姑孰治三县,独能保有全疆,民不思叛,今又习保伍之法,奋威武之容,将以扞城御侮,岂非教化尚明,闻风观感者众欤。先王防驭之有要,可验于此。故因叔良而发焉。
旁批:㈠汜字讹,当作泛,同泛。
送梁教授序
至正戊子春,会试南宫。朝绅㈠居江浙者近百人,相与裒金,大宴江浙贡士,及监生登第者五十余人。余忝在坐,时会稽梁君叔亨为国子伴读,颀然出众中,相礼奉宾,谦徳和气,辉耀爼豆间。及余见太学诸先生,或与六馆㈡诸生相遇,毎闻称道梁君。后二载,除太平路儒学教授,需次未赴。癸巳秋,余徃会稽,承乏髙节书院。行已数日,君始至太平视篆。明年冬,余以公委,便道归侍,遂得聚首泮林。且见庠舍修饰,黝垩华炫,弟子游歌,蔼蔼彬彬,乃知君尽心厥职。
观其情性,寛平倜傥。举觞属客,剧谈轩豁,殊无凝滞。郡府荐于江东宪司,将以为宪史。属邻壌兵警,君以浙东乐土,其兄奉母在家,恐贻逺忧,惕然有东归之思。郡府遂俾白事行省,以便其归。士子咸谓先生出自太学,礼法习闲,典教一邦。方以善道化民育才,惜不能竟其所施,于是赋诗赠别,期以早旋。
余谓仕而行道,显其亲也。归而承颜,安其亲也。移孝以事君,其为忠也大矣。夫如是必能厉志秉节,随所任用,宣着于事功,如古所谓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岂不増伦理之重哉。
旁批:㈠朝绅,借指官员。周密《齐东野语洪君畴》:“宦寺肆横,簸弄天纲,外阃朝绅,多出门下”。
㈡六馆,唐制,国子监领国子学、太学、四门、律学、书学、算学,统称六馆。宋元后仅存国子一学,但后世仍以六馆指国子监。
送杨生序
余顷居海濵,闻海人言,有渔者力强而善游,厌纶钓利薄,采具于渊,无所得,遂缒致岸底,入水百仞余,觉有物焉,负而上,块然涂砂,重藓锢结,形质莫辨,其徒相视骇笑。偶越贾舆钱而过,识其为竒,愿市得之。俄而倭贾舶至,亦欲贸以珎货。两贾争求,长价至数千万钱。渔以越贾先市,特货与之。及募剖斵,乃巨蚌也。得径寸珠二圎,洁晶润莹无纎类,光采流射,日中艾触,明火焕发,希有寳也。越贾由是益富。嗟夫,物之可寳者如此,而士之可寳不尤贵于物乎?
杨生子直甞从余问学,其华美不露,故容辞弗殊常人,与涂砂藓锢之类也。始者受徒里闾,福定杨氏聘为塾师。明年溪南刘氏夺而聘焉。又明年杨氏増厚币踵门,恳请子直之父,喜复故毡,命赴杨召。犹两贾争求而长价,卒与诸先市者也。
吾闻杨氏贤而礼宾,其子弟多令噐,虚席待子者一载。今得子至,真若得径寸之珠。子宜敷圣谟,明理绪,使其疑释而业精,期底于成徳,岂不犹越贾之益富哉。又惟古君子之教人也,获学半㈠之益,子恶得不反躬以自勉?蔵诸己而深纯,有媚川之功㈡。施诸事而美着,有照乘之用㈢。《书》曰:“所寳惟贤”,其子也夫。
旁批:㈠学半,《尚书说命下》:“惟斆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德修罔觉”。正义:“敩,教也。教然后知所困,是学之半”。
㈢照乘,即隋珠,亦名照乘珠。
送程推官序
凡临民为政,修于外者,不若诚于内。善其始者,不若保其终。今之从仕,于视职之初,执礼奉法,似乎公也。敏事服劳,似乎勤也。货贿不通,似乎亷也。是非有断,似乎明也。或存诸内者非其诚,徒藉是以立威徼利。由是公不胜其私,勤易至于怠,亷变而贪,明随而蔽,遂不克保其终。求夫内外始终之一致者,余于程君徳明见之矣。
至正丁亥冬,任太平路推官,专理刑狱,详于听谳。用平反之法,老吏惮服,不敢任情出入人罪。越三载,淮西兵起,郡地危急。府官多以守隘去职,君受省委兼署府事。省台诸大臣来治军旅,为之缮甲兵,具糗粮,奔走供亿,昼夜不得宁居。民乘衅攘夺者,輙击死于市,用是众不思乱。淮民舟居,避难芜湖。利其财者执以为冦,累累系狱,议将尽戮。君徃推究,雪其寃免死者三百余人。大军来过,迎劳罔不如意。事当繁扰,未甞避缩。遇仓卒,不疾声厉色。其乡婺源,素无兵难。或劝其遣家属还,为自安计,毅然不听,未几婺源果陷。又三载代者始至。在官六年,公勤亷明有如一日,可谓诚于内而保其终矣。
程氏为忠壮公苗裔,中顺大夫茍轩先生,君大父也。用其荫主新城、丹阳簿。迁清江镇征官,升候官县尹,建宁路推官,调太平。其在丹阳、清江、候官皆久任,而于太平益久。官至于久,能称其职,孰谓久任之制不可行也哉?既代,士类为诗送别,俾予序之。若其政绩之详,载在去思之碑,兹故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