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籍燔于秦火,汉世掇拾残遗,征诸儒能通其读者,支分节解,于是有章句之学。刘向父子勘书秘阁,刊正脱误,稽合同异,于是有校雠之学。梁世刘勰、钟嵘之徒,品藻诗文,褒贬前哲,其后或以丹黄识别高下,于是有评点之学。三者皆文人所有事也。前明以四书经艺取士,我朝因之。科场有勾股点句之例,盖犹古者章句之遗意。试官评定甲乙,用朱墨旌别其旁,名曰圈点。后人不察,辄仿其法以涂抹古书,大圈密点,狼藉行间。故章句者,古人治经之盛业也,而今专以施之时文圈点者,科场时文之陋习也,而今反以施之古书,末流之迁变,何可胜道!惟校雠之学,我朝独为卓绝。乾嘉间巨儒辈出,讲求音声故训校勘,疑误冰解得破,度越前世矣。
咸丰十年,余选经史百家之文,都为一集,又择其优者四十八首,录为简本,以诒余弟沅甫。沅甫重写一册,请余勘定,乃稍以己意分别节次,句绝而章乙之,间亦厘正其谬误,评骘其精华,雅与郑并奏,而得与失参见,将使一家昆弟子侄,启发证明,不复要途人而强同也。曾国藩识。
著述门三类
论著类:著作之无韵者,经如《洪范》、《大学》、《中庸》、《乐记》、《孟子》,皆是。诸子曰篇,曰训,曰览;古文家日论,曰辨,曰议,曰说,曰解,曰原,皆是。
词赋类:著作之有韵者。经如《诗》之赋、颂,《书》之五子作歌,皆是。后世曰赋,曰辞,曰骚,曰七,曰设论,曰符命,曰颂,曰赞,曰箴,曰铭,曰歌,皆是。
序跋类:他人之著作,序述其意者,经如《易》之击辞,《礼记》之冠义、昏义,皆是。后世曰序,曰跋,曰引,曰题,曰读,曰传,曰注,曰笺,曰疏,曰说,曰解,皆是。
告语门四类
诏令类:上告下者,经如《甘誓》、《汤誓》、《牧誓》等,《大诰》、《康诰》《酒诰》等,皆是。后世曰诰,曰诏,曰谕,曰令,曰教,曰敕,曰玺书,曰檄,曰策命,皆是。
奏议类:下告上者,经如《皋陶谟》、《无逸》、《召诰》及《左传》季文子、魏绛等谏君之辞,皆是。后世曰书,曰疏,曰议,曰奏,曰表,曰札子,曰封事,曰弹章,曰笺,曰对策,皆是。
书牍类:同辈相告者,经如《君奭》及《左传》郑子家、叔向、吕相之辞,皆是。后世曰书,曰启,曰移,曰牍,曰简,曰刀笔,曰帖,皆是。
哀祭类:人告于鬼神者,经如《诗》之《黄鸟》、《二子乘舟》,《书》之《武成》、《金縢祝辞》,《左传》荀偃、赵简告辞,皆是。后世曰祭文,曰吊文,曰哀辞,曰诔,曰告祭,曰祝文,曰愿文,曰招魂,皆是。
记载门四类
传志类:所以记人者,经如《尧典》、《舜典》,史则本纪、世家、列传,皆记载之公者也。后世记人之私者,曰墓表,曰墓志铭,曰行状,曰家传,曰神道碑,曰事略,曰年谱,皆是。
叙记类:所以记事者,经如《书》之《武成》、《金縢》、《顾命》,《左传》记大战、记会盟及全编,皆记事之书。《通鉴》法《左传》,亦记事之书也。后世古文如《平淮西碑》等是,然不多见。
典志类:所以记政典者,经如《周礼》、《仪礼》全书,《礼记》之《王制》、《月令》、《明堂位》,《孟子》之《北宫锜章》,皆是。《史记》之八书,汉书之十志及三通,皆典章之书也。后世古文如《赵公救灾记》是,然不多见。
杂记类:所以记杂事者,经如《礼记》之《投壶》、《深衣》、《内则》、《少仪》,《周礼》之《考工记》,皆是。后世古文家修造宫室有记,游览山水有记,以及记器物、记琐事,皆是。
姚姬传氏之纂古文辞,分为十三类。余稍更易为十一类:曰论著,曰词赋,曰序跋,曰诏令,曰奏议,曰书牍,曰哀祭,曰传志,曰杂记,九者,余与姚氏同焉者也。曰赠序,姚氏所有而余无焉者也。曰叙记,曰典志,余所有而姚氏无焉者也。曰颂赞,曰箴铭,姚氏所有,余以附入词赋之下编。日碑志,姚氏所有,余以附入传志之下编。论次微有异同,大体不甚相远,后之君子,以参观焉。
村塾古文有选《左传》者,识者或讥之。近世一二知文之士,纂录占文,不复上及六经,以云尊经也。然溯古文所以立名之始,乃由摒弃六朝骈俪之文而返之于三代两汉,今舍经而降以相求,是犹言孝者敬其父祖而忘其高曾,言忠者曰我家臣耳,焉敢知国,将可乎哉?余钞纂此编,每类必以六经冠其端,涓涓之水,以海为归,无所于让也。
姚姬传氏撰次古文,不载史传,其说以为史多不可胜录也。然吾观其奏书议类中,录《汉书》至三十八首,诏令类中,录《汉书》三十四首,果能摒诸史而不录乎?余今所论次,采辑史传稍多,命之日《经史百家杂钞》云。
姚氏纂古文辞,至七百余首之多,余钞录又加多焉。兹别选简本,仅得四十八首,以备朝夕吟诵,约而易守。并钞一册与沅甫弟,同收温故知新之益。咸丰十年四月国藩记。